然后,仓本又仔细检查了计量器,也没有发现异常。
走出机房,他又从“塔”开始,向右绕回廊一圈,确认门窗是否都关好了。
餐厅的窗户和北回廊西侧的后门都安然无恙。回廊中陈列收藏品的左侧墙上没有窗户,只在较高的位置上设置了通风孔。为了避免阳光直射到画上,在右手上方并排的柱子之间安装了木制隔板。
出了如洞穴般的小厅,仓本从东回廊向别馆走去。
三田村则之和森滋彦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下象棋,正木慎吾在一旁观战,而大石已经带着拿破仑酒瓶和酒杯回了房间。
仓本惦记着刚才在北回廊里看到的那件事,便问起古川的去向。得到的回答是他在十点半左右——比大石还要早——就回二楼的房间了。
“好了,我也差不多要回房间了。”正木从沙发上站起来。
仓本无意间看了一下钟,是晚上十点五十分。
仓本从南回廊前往门厅。虽说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巡视这个没有人气、仿佛洞穴一般的水车馆,但还是感觉阴森森的。尤其是今天白天出了那种事,在这个暴风雨之夜,仓本不知道多少次如临大敌地停下脚步。
走过西回廊回到餐厅,仓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负责管理的门窗都锁得好好的,陈列在回廊上的画框也摆得端端正正(纪一特别要求他在客人来访期间注意这一点)。
在餐厅的吧台上,仓本给自己倒上一杯睡前酒,这是他的习惯,别人并不知道。他看了一眼已经拉上窗帘的窗户,赶走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恐惧,为可能已不在人世的女佣祈求冥福。
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工作后,仓本在十一点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厨房隔壁的浴室洗完澡后,他终于可以脱去毫无表情的管家面具和着装,放松身心了。
坐在摇椅上摇动着自己壮硕的身躯,品尝着威士忌,看着电视的一刻,让他感受到一天结束时的充实和安宁。当然,因为白天发生的那起事件,今天晚上的感觉和以往大相径庭。
喝完第二杯威士忌,他关上灯,一边驱逐依然盘旋在心中的根岸文江的脸,一边半醉半醒地向床边走去。就在把窗帘拉严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在黑暗中摇曳的黄色亮光。
亮光来自别馆方向。
宽敞的中庭正中间有一盏路灯,在风雨飘摇的深夜,路灯的白光十分微弱。而这道亮光充斥着整个空间——看上去十分遥远的大厅里亮着灯,而四周是房屋黑压压的影子。
三田村和森教授大概还在大厅里下棋吧。亮光来自大厅左上方——别馆二楼靠近走廊的窗户附近。
(是什么光呢?)
仓本在心里直犯嘀咕。二楼的走廊已经熄了灯,在黑暗的走廊上闪烁了几下,紧接着又消失了的光……
(有人在走廊上抽烟吗?)
(在熄了灯的走廊上?)
那不是打火机或者火柴的光。对了,好像是小型手电筒之类的……
仓本将脸贴在被雨水拍打的窗玻璃上,再次定睛凝望对面的黑暗——什么都没有。勉强可以看见窗户的轮廓,但是刚才摇曳的亮光已经不见了。
(算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什么大事。仓本告诫自己不要受到白天事件的影响而草木皆兵。
他困顿不堪。看到文江坠楼后,仓本狂奔出走廊,因此大腿和小腿的肌肉非常酸痛。
拉上窗帘,仓本沉沉地睡了过去。
藤沼纪一的书房(凌晨一点十五分)
不眠之夜。
在凉爽的夜晚,内衣下面和脖子上却渗出汗来,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原因之一是下雨,空气里湿度很大;还有一个原因是感冒,连续三天没有洗澡。
他很想冲个澡,但是根岸文江出了这种事,眼下连照顾他洗澡的人都没有。他可以自己从床上来到轮椅上,也可以换衣服,但是洗澡的时候身边不能没有人。
(文江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明天开始请谁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呢?)
请仓本代替文江,这看来行不通。纪一认为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管家”,但是他的忠诚心并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这个家——这座没有生命的建筑。
证据就是,例如,他对纪一的情绪和身体的变化浑然不觉。好比这次的感冒,纪一在发烧前两三天,鼻子和喉咙就很不舒服了,可在文江提醒之前,仓本压根儿没有发现。
(是否需要重新找一个女佣?)
纪一在书桌前撑起双手,摘下脸上的面具。
这是一个正方形的房间。走廊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砖制的壁炉,暖炉的风口向内开放——这个壁炉只是陈设,并没有实际用途。面对壁炉的左手边墙壁上是一个直达天花板的书架。
面具下的肌肤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这种感觉给十多年来戴着面具生活的他带来少许的解脱感,同时也带来了仿佛被悬挂在摩天大楼屋顶上的不安。
(面具下的这张脸……)
他从来没有照过镜子,然而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全世界最恐怖的一张脸,被撕裂并烧毁,丑陋不堪。
他紧闭双眼,连连摇头。好不容易打消了浮现在心中的丑恶嘴脸,取而代之出现的是少女美丽的容颜。
(啊,由里绘。)
由里绘才是他内心的支柱。正如正木慎吾指出的,把她幽禁在父亲一成的幻想画中,并独占她,才是他生存的意义。然而——
(然而,由里绘虽然在自己手里,却又遥不可及。)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可是……
被他幽禁了十年的由里绘心如死水,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而且,只要她不打开自己的心,纪一的内心就没有真正的安宁。可是,到底要怎样她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呢?
他戴着手套抚摸自己的脸,感觉毛骨悚然。
(这张脸,这双腿,如果像以前一样……)
现在说“如果”已经毫无意义,他十年前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既没有寄希望于今后医学的进步,也早就停止了脚部的康复治疗。然而,看着由里绘一年比一年美,这种想法更加强烈地折磨着他。
这时,通向起居室的门外传来敲门声。
(呃?)
纪一惊讶地回过头。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慌忙拿起桌上的面具,戴在脸上,把轮椅移到起居室门前,听见轻微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声音小到几乎被外面的风雨声遮盖,听上去让人心惊肉跳。
“谁?”纪一发出嘶哑的声音,从书房来到起居室,来到通往走廊的门边。
“是谁啊?”他又问了一遍。
片刻之后,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我是由里绘。”
他立刻打开房门,只见妻子身穿白色睡衣站在走廊上。
“这么晚,出了什么事吗?”
纪一大吃一惊。虽然离开餐厅的时候对她说过,如果一个人在塔屋害怕,可以来这里,但是没料到她真的会来。
“不敢待在上面的房间吗?”
“不。”出乎纪一的意料,她摇了摇头,“不是……”
“怎么了?”他疑惑地眨了几下眼,察觉出由里绘的异样。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发青,瑟瑟发抖。
“出事了吗?”
“我听到楼下有奇怪的声音,所以下来看看,发现餐厅的门开着。我放心不下,到走廊上一看……”由里绘声音沙哑,说话断断续续,“我打开灯,觉得不对劲,后门开了一条缝……”
“后门?”
“是的。而且,走廊上的画少了一幅。”
“你说什么?”他失声反问,“真的吗?”
由里绘蜷缩着身体,点了点头。“我想,事情很严重,我……”
“北回廊吗?”看到由里绘又点了点头,他抓住车轮的把手,“去叫仓本起来,由里绘,你也一起来。”
北回廊——别馆大厅(凌晨一点二十五分)
和由里绘描述的一样,餐厅东侧的门果然敞开着——每天晚上,仓本在睡觉前一定会关上这扇门。
对面的后门也开了一条缝。仓本绝对不会忘记关门,可是现在……
纪一让由里绘去叫仓本起来,自己则前往黑漆漆的北回廊。
在这条长长的回廊中部——左侧的墙面上确实少了一幅画。这个地方应该挂着一幅名为“喷泉”的小品画。现在连画框一起被人拿走了。
没过多久,身穿蓝色竖条纹睡衣的仓本慌张地从小走廊里跑了出来。
“老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纪一伸手一指墙壁。
“啊!”仓本一声惊呼,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是……”
“有人把画拿走了,这是唯一的可能。”
“我睡觉前巡视的时候还在……”
“那就说明偷窃是发生在你巡视之后。”戴着面具的主人气急败坏地看着不知所措的胖管家,“你睡觉前锁好了门窗吧?”
“没错,都锁好了。”
“那边的后门也锁好了吗?”
“当然。”
“可是你看,现在并没有上锁。”
“呃……这么说来,有小偷从外面……”
“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吗?”纪一理智地分析情况,“山下道路塌方,和城里的交通中断了。现在门锁被弄坏了,如果不是有人在内部接应,外面的人不可能进来。”
“可是……”
“事实也许相反,是里面的某个人偷了画,从这扇门逃走了。”
“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吗?”这一次轮到仓本反问了。
纪一不悦地用力摇头。“我搞不清,但是现在门锁从里面打开,有一幅画不见了。无论如何,先问问那些客人再说。”
纪一命令仓本检查其他门窗和收藏品,自己则带着由里绘前往别馆。
“哦,怎么了,主人?由里绘小姐?”
两人一走进大厅,就听见一个金属质感的声音。三田村坐在里面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象棋盘,对面是森教授。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半,两人还在兴致勃勃地下棋。
纪一把轮椅移到两人面前,只见两人都在睡衣外罩了一件外套。
“你们两位一直在这里?”
三田村眼睛通红,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因为熬夜,看上去有些紧张。
“嗯,下完这一局就该睡觉了。对吧,教授?”
“啊,是啊。”森点点头,扶正眼镜,狐疑地看着纪一,“这么晚,您怎么了?”
纪一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道:“另外几位都已经睡了吗?”
“嗯,早就睡了。”三田村回答。
“古川和正木在楼上吗?”
“是啊。主人,到底怎么了?”
“是这样的,北回廊上有一幅画消失了。”
听到纪一的回答,三田村和森大惊失色,迅速站起身。
“消、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连画框都不见了,而且,后门被人打开了。”
“那么……”
“看来只有被盗这一种可能。”
“这可不得了。”森惊慌失措地扭动身体,“赶快报警吧。”
“没用的,教授。”三田村说道,“下午警察不是打过电话来通知道路塌方吗?”
“啊,是吗?”
“主人,先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去现场看看。”
“不行。”主人摇头拒绝了这个要求,“首先我想把大家都叫起来,好好问问。”
“藤沼先生,您——”森脸色铁青,“你认为小偷在我们当中?”
纪一刚要说话,就看见仓本从南回廊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宽阔的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
“其他地方都没有异常,门窗和我之前检查的时候一样。”
“辛苦了。”
纪一又命令仓本去大石的房间叫他起来,管家调转脚跟沿着来时的走廊跑走了。纪一转身面对呆若木鸡的三田村和森。“麻烦哪位去二楼把正木和古川……”
“出什么事了?”
从环绕大厅的楼梯上传来一个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对准那个方向。
“听到下面很吵,我就醒了。藤沼先生……咦,由里绘小姐也在这里。到底怎么了?”
正木慎吾是一身灰色针织衫配运动裤的打扮,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下楼梯,一只手抓着楼梯的扶手,打量大家的表情。
听纪一讲述了发生的事,正木伸到嘴边捂住哈欠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