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
……暴风雨之夜就要迎来黎明了。
天空中黑沉沉的乌云逐渐被风吹散,东面被群山环抱的天空泛着鱼肚白。昨天晚上的电闪雷鸣和滂沱大雨已经成为过去时,山谷间的风却丝毫没有减弱。被狂风吹动的树林、洪波泛滥的河流、矗立在水车馆侧面不停翻转的三个黑色的巨大车轮……
我们六人聚集在地下室里。
昏黄的煤油灯光随风摇曳,四面是灰色的水泥墙壁。靠近前面的墙边摆放着洗衣机和大型干燥剂,还有堆满衣物的筐子。天花板上随处可见各种管道……
来到地下室的深处,我把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交叉搭在褐色外套的腹部;由里绘双手扶着轮椅,躲在我的身后;大石源造和三田村则之站在她的两侧,仿佛是她的保镖。
森滋彦畏缩地站在后面,仓本不时摸着受了伤的头,笔直地站在旁边。
“谁来?”我嗓音沙哑地问道,“谁来打开那个盖子?”
也许是出于紧张,我含混不清的声音瑟瑟发抖,面具之下满头大汗。
大石缓缓走上前去。
他站在靠墙的焚烧炉前面,捡起扔在地上的一根铁制烧火棍。就在这一瞬间——
“啊!”他发出了仿佛被人卡住喉咙般的声音,扔掉手里的铁棍,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大石先生?”我赶紧问。
“这,这个……”红脸的美术商坐在水泥地板上,指着烧火棍旁边。
由里绘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由里绘,”我回过头说,“你别看了,快上去。”
“由里绘小姐,走吧。”三田村伸出双手环绕着由里绘纤细的肩膀,催促她离开。
她怯生生地点点头,退到楼梯口附近,一头及腰的乌黑秀发轻轻晃动,亭亭玉立的身体无力地缩在一角。森和仓本走到由里绘面前,遮挡住她的视线。
看到这里,外科医生走上前,来到坐在地上的大石身旁,目光落在地板上。
“三田村,那是什么?”我问。
“主人,您大概也看清楚了。”他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是手指,人的中指或无名指。”
我转动车轮向那边移过去。这个宛如青虫尸骸的物体——切面很不自然的根部黏着一团红黑色的东西。
“切口还很新,被切断应该不到两个小时。”
“可是,这到底……”
“这个嘛……”三田村跪在地板上,凑上前仔细观察地板上的手指,“这个——上面有戒指的痕迹,很深的痕迹。”
“啊……”我把手指伸进面具孔里,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是正木。”
“是啊,我想也是。”外科医生站起身,右手摆弄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应该是正木先生的那个猫眼石戒指。”
“那么,正木果然被他杀了吗?”
“啊,很难说。”
坐在地板上的大石总算站了起来。
“藤沼先生,那么,这里面……”
我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打开看看。”
“这,这个……”
大石连连后退,脸上的肥肉不停地抖动。三田村看到他这副尊容,一耸肩膀,捡起了地上的铁棍。
“我来吧。”他嘴里说着,站在了焚烧炉前面。
这是一个小型的焚烧炉,立在水泥底座上的银色外壳因为污垢而不再光鲜,在齐着眼睛的高度有一个相同颜色的烟囱从里面伸出来,笔直地穿过地下室的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外面。我和仓本目睹了烟囱里吐出的烟。
这个铁箱里传来火焰的燃烧声,天刚蒙蒙亮,不可能有人焚烧垃圾,然而……
三田村手握铁棍伸向焚烧炉的铁门。铁棍“铛”的一声撞击在炙热的铁板上,前端弯曲的铁钩随即钩住了门的把手。
门向外打开了——里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呃……”
臭气扑面而来,所有人不禁捂住鼻子,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恶心得想吐吧。
这是燃烧蛋白质的臭气,所有人对臭气的源头已经心中有数了。
“正木……”我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怎么回事?”
三田村把铁棍伸进焚烧炉,透明的赤焰中隐约可见几个黑影。
他强作镇定在其中搜索,紧握铁棍的手却在瑟瑟发抖。片刻之后,铁棍刺到了一样物体,三田村试图把它拖出焚烧炉。
“哇!”
他惊呼着倒退一步。炉里的另一样东西被拉出来的物体一碰,意外地滚了出来。
地下室凝重的空气被数声惊叫划破。
“啊。”三田村看着滚落在灰色水泥地板上的东西,瞠目结舌,“太惨了……”
那是一个人头。已经被完全烧焦,还在冒着白烟,头发早就被烧光了,眼睛、鼻子和嘴也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三田村手里的铁棍拖出来另外一个物体。
“这是手臂。”三田村喃喃低语,将它震落在旁边的铁桶里。
这的确是手臂。和刚才的人头一样,早就烧焦变形了——这应该是人的左臂。值得注意的是,手指少了一根,从拇指数过来的第四根——无名指。
焚烧炉内被燃烧的是一具人的尸体,头部、躯干、双臂、双腿——整个尸体被切成了六个部分。
噩梦般的夜晚结束了,暴风雨也渐行渐远。太阳若无其事地在迅速散开的乌云后面露出笑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然而,死者不能复生;消失的人留下谜团,再也没有现身。
心力交瘁的我们不知所措地等着应该接管这起“事件”的警察。那一天,九月二十九日傍晚,终于赶到的“专家们”也对这起奇异的凶杀案目瞪口呆。他们顾不上休息,马上给我们做了笔录,并进行了现场取证,在附近展开了搜索。
不久,根据他们的调查,那天夜晚的“事件”以“解决”的方式告一段落。
山谷恢复了平静。我祈求平静的生活能够持续下去。是的,我发自内心地祈求……
关于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八日(周六)至二十九日(周日)在藤沼纪一家(水车馆)发生的杀人事件的官方意见(摘自岛田洁的笔记综合概括了当时警察发布的公告以及报纸杂志上的相关报道)
1.尸检结果
九月二十九日黎明,在藤沼纪一家地下室发现一具尸体。根据对尸体的鉴定,得出以下结果:
①尸体被肢解为头部、躯干、双臂(左手无名指缺损)、双腿,共计六部分,在地下室焚烧炉内被焚烧。
②由于尸体损伤严重,难以辨认容貌等个人特征。性别为男性,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中等身材,一米六五左右,偏瘦。由于高温引发蛋白质变性,无法检验出血型。
③死因推测为被勒住脖子窒息身亡。燃烧造成尸体严重炭化,无法推测具体死亡时间。
2.被害人的身份确认
①根据尸检结果推断出来的死者体型、年龄,相关人员提供的事发当时的状况以及地下室发现的物证,断定被害人是居住在藤沼家的正木慎吾(三十八岁)。
②上述用于确认死者身份的物证,是残留在地下室的左手无名指。这与尸体左手的缺损吻合,估计是凶手肢解焚烧尸体时不小心掉落在地。化验结果表明这根手指的血型与正木慎吾的血型相同(均为O型)。
③被发现的无名指上有戴过戒指的痕迹,与正木慎吾在同一手指上戴有戒指这一事实相符。此外,从正木的房间以及正木弹过的钢琴键盘上采集到的指纹也与这根手指的指纹一致。
3.犯罪经过
从各种情况推测,事件的凶手是在同一馆内留宿的古川恒仁(三十七岁)。下面依照既存事实,重新模拟犯罪经过:
①古川恒仁是香川县高松市**寺的副住持。和当天来访的其他三位客人一样,对藤沼纪一收藏的藤沼一成大师的作品有浓厚的兴趣。长期以来,对自己无力购买一成作品这个事实心有不甘。后来还了解到一个事实:古川最近瞒着家人尝试的股票投资失败,因此在生活上捉襟见肘。
②出于对一成作品的痴迷,他偷走了陈列在藤沼家回廊上的一幅画。估计他事先并没有计划,而是冲动犯罪。事发当晚,管家仓本庄司在回廊上目击了他对作品表现出来的异常举动。这是证明他心理状态的重要证词。
③待所有人睡着后,他偷偷走出房间,避开坐在楼下大厅里的三田村则之和森滋彦的视线,来到回廊上盗走了画。随后,他从后门逃出水车馆,但因为暴风雨而没有走远。
④正木慎吾发现他后追了出去,古川杀害了追上来的正木。
⑤关于为何要肢解正木的尸体,可以考虑以下可能性:古川指望通过肢解焚烧尸体来掩盖罪行,他认为只要处理了尸体,杀人事实就不会被发现,于是他想到在地下室的焚烧炉内把尸体烧成灰。将尸体肢解是因为一具完整的尸体不能直接塞入焚烧炉。因此,如果没有人发现烟囱的烟进而发现焚烧现场,估计他会计算尸体被烧成灰所需的时间,然后返回地下室处理骨灰。
⑥肢解尸体的工具是从厨房以及储物柜中拿来的切肉刀和劈柴刀。这些工具和尸体一起被扔进了焚烧炉。另外,进行肢解的地方应该在室外,但是因为当晚的台风天气,无法找到相关痕迹。
⑦把肢解后的尸体搬到地下室时,古川打晕了来到走廊上的仓本庄司,并将其捆绑起来。
⑧切断尸体的手指是为了拿走猫眼戒指。正木常年佩戴这枚戒指,因此无法摘下。在肢解尸体时,古川顺手夺走了这枚价值不菲的戒指。
⑨当古川发现焚烧现场被人发现后,便放弃隐藏尸体的计划,带着偷来的画逃走了。逃走线路不明。不过由于道路不通,逃入山里的可能性很大。
4.补充
在此后的调查中,明确了以下事实:
①被害人正木慎吾是同年二月发生在东京都练马区的抢劫杀人未遂事件中的重要嫌疑人。据报告称,怀疑正木向黑社会经营的融资机构借钱用于赌博,因为无力偿还而走向了犯罪。当局一直在追查半年前消失的他,因为缺乏决定性证据,没有大范围进行通缉。
②事情发生后不久,警方在全国范围通缉古川,但时至今日他仍然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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