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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橘子和推理


“你有没有在邮市见过这个人?仔细想,也许你会想起来。”


“没有,但是——”


老探长挥挥手指。“你,那边那位,”他突然说,“这位先生,请教你的大名?”


哈贝尔吃了一惊,他发青的脸变成湿泥般的土灰色。“哈……哈贝尔,先生。”


“你为柯克先生工作多久了?”


“没有……没有很久,先生。”


唐纳德·柯克松了一口气道:“他替我工作了一年多一点。”


“麻烦你,哈贝尔,请问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死者?”


“没有,先生!没有,先生!”


“你肯定?”


“是的,先生!”


“嗯。我已经问完了。”老探长沉思地抚着下巴。“我猜想你们都了解了我所面临的情况。我手上有一名被谋杀的受害者,很显然,对你们而言他完全是个陌生人。他到这儿来,要找柯克先生,但是柯克先生说根本就不认识他。不过,有人知道他在这屋里,并且把他杀了。通往走廊那扇门没锁,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进来,看见他,并且杀了他。这个凶手早就知道他会来,并且事先把一切计划好。但像这样的杀人方式一般不会针对某个陌生人实施。看来,凶手和这个人之间有一定的关系……我希望你们懂我的意思。”


“喂,探长,”格伦·麦高恩突然用他低沉的声音说,“依我看来,你似乎过分强调了我们参与这起谋杀的可能性。”


“怎么会呢?麦高恩先生?”埃勒里低语道。


“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杀完人后从紧急通道或空荡荡的走廊逃走,全纽约七百万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为什么一定是我们中的一个呢?”


“嗯,”埃勒里说,“当然,也可能是这样的。就另一方面来说,也可能就是你。如果我们相信柯克先生的话: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个人;如果凶手——也许是这群人中的某一个——建议死者来见柯克,蓄意要牵连柯克?”


那位年轻高大的出版商愤怒地瞪着埃勒里。“可是,奎因——老天,这不会是真的吧!”


“你有什么仇人吗,老兄?”埃勒里问道。


柯克垂下眼睛。“仇人?就我所知,没有。”


“胡扯!”柯克博士粗鲁地说,“全是胡说,唐纳德,你没有敌人——也根本没有那个能力给自己树敌——那到底谁会想要陷害你呢?”


“一个也没有。”柯克阴郁地说。


“好。”探长微笑着说,“如果有任何误会,你可以随时澄清,柯克先生。今晚六点钟,你在哪儿?”


柯克非常缓慢地回答:“外面。”


“哦,”探长说,“我知道了。外面哪里?”


柯克沉默着。


“唐纳德!”柯克博士大吼,“你在哪儿,孩子?别像个傻瓜似的站在那儿!”


现场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麦高恩打破了这片寂静,他快步上前,焦急地说:“唐纳德,你到底在哪儿,你别拖了——”


“唐纳德,”玛塞拉叫道,“拜托,唐纳德!为什么你不——”


“我整个下午都在散步。”柯克嘴唇僵硬地说。


“跟谁?”探长低声问。


“没别人。”


“你在哪儿?”


“哦——百老汇第五大道上的公园里。”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在随后的沉默中埃勒里柔声说道,“我在楼下大厅遇见柯克,很显然他刚从外面回来。对吗,柯克?”


“当然,没错。”


“我明白了。”探长说,一边摸索着找他的鼻烟盒。坦普尔小姐把头转开。“好了,女士们,先生们,”老绅士继续以温和的声音说,“今晚到此为止,在得到我的许可前,请不要出城,你们每一位都一样。”


探长对韦利警官点了点头,警官安静地打开门。他们像囚犯一样成纵队走出,立刻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吞没了。


埃勒里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他经过父亲面前时,他们的眼神碰在了一起。老先生看起来高深莫测,埃勒里摇摇头走出去。走廊上两个穿白制服的男人正懒散地抽着烟。他们把烟灰轻弹进地板上一个像篮子一样的大木箱里,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群闹哄哄的报社记者。


“我们应该,”当他们终于逃出记者的魔掌,安全地聚集在柯克公寓时,玛塞拉·柯克小声说,“我们应该吃晚餐了。”


柯克博士也回过神。“是啊,是啊,怎么说也该吃了。”他郑重其事地说,“真是个好主意,亲爱的,我饿坏了,我们不能……”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显然是下意识的。他面色阴郁,焦躁不安。


“我也是。”强颜欢笑的麦高恩飞快地说,他紧握着玛塞拉的手。“我想这个晚上我们经历的可怕的事已经够多了,对吗,亲爱的?”


她对他微笑,低声道歉后很快出去了。


埃勒里一个人站在角落里,觉得很有罪恶感。他们完全当他是一个打探消息的间谍,柯克博士以他特有的方式投来恶毒的目光。埃勒里感到很不自在。但是有一些事吸引他留下。有件事情令他迷惑不解。


唐纳德·柯克颓然坐在椅子上,头低垂在胸口,偶尔绝望地把手插进头发里。柯克博士愤怒地转着轮椅,一边和房中的客人说话,一边时不时用冷冰冰的双眼看着儿子,他的眼神中夹杂着痛苦和忧虑。坦普尔小姐安安静静地坐着,几乎没怎么笑过。偶尔露出浅浅的微笑。只有艾琳·卢埃斯,丝毫不掩饰她的情绪。似乎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似乎她也有自己的理由留在一个根本不需要她的地方,跟埃勒里一样。


埃勒里咬着饱受折磨的指甲,等待着机会。然后,当他认为时机到来,就穿过房间,坐在唐纳德·柯克身边一把英国安妮王朝样式的椅子上。


这个年轻人惊讶地抬头。“啊……奎因……很抱歉,我真是个差劲的朋友。我也没——”


“别瞎说,柯克。”埃勒里点燃一根雪茄。“我要跟你说实话,老兄。这场席卷你人生之路的大风中有些名堂。并非只有爱因斯坦才能得出这个结论。有一些事情严重地困扰着你。今天下午你并没有在外面散步,尽管我的确在楼下大厅里遇见了你。我有种感觉,你在大厅里出现,不过是为了让大家都看见你。”柯克深深呼了一口气。“你说谎,柯克,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你不说实话替自己洗脱罪嫌呢?我想你也足够了解我,我的判断力应该可以让你放心。”


柯克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快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埃勒里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靠到椅背上,抽起烟。“很好,”他低语,“很显然是私事……顺便一提,柯克,回到正题上来,你今天下午又紧张又神秘,打电话给我,要我穿上晚礼服到这儿来,还要我睁大眼睛——特别是要睁大眼睛注意……”


年轻人在椅子里移动了一下。“噢,是啊,”他语气呆板地说,“没错,我是这么说了。”


埃勒里把烟灰轻弹在烟灰缸里,眼睛一直盯着柯克。“让你解释一下你不会介意吧,老兄?我们偶尔会见一面——但我们之间的交情似乎还没有好到足以被邀请参加一个意外的、有不少陌生人出席的晚宴。”


“原因嘛,”柯克舔舔发干的嘴唇。“没有,没有特别的原因,奎因。这只是——只是我开的一个玩笑。”


“玩笑?我看不出来。开个要我‘睁大双眼’的玩笑吗?”


“那只是我为了确保你一定会来的诡计,是事实。”柯克继续以低沉的声音迅速地说,有时还沉重地笑几声。“我有一个自私卑鄙的理由希望你来,希望你能见见费利克斯·伯恩,我的合伙人。如果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怕你会拒绝——”


埃勒里笑了。“原来如此,纯粹出于工作上的考虑?”


柯克热切地咧嘴而笑。“是啊,是这样的。通常来说,我们是不出版你这类作品的——”


“你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词,我敢打赌。”埃勒里吃吃地笑着说,“柯克,我很惊讶。这是强盗行径!我想出版商应该有点道德观念。别告诉我你们真的打算出版一部侦探小说?”


“差不多,你知道,最近出版业不太景气,侦探小说向来比较好卖——”


“不要完全相信你听到的,”埃勒里沮丧地说,“好吧,好吧,我必须承认我很意外。伟大的东方出版社。哈利·汉森和刘易斯·加奈特会怎么说?还有艾力克?即使他确实喜欢一个充满希腊人以及盎格鲁撒克逊音节单词的谋杀故事。亲爱的,亲爱的……我不认为你对这个主意有兴趣。”


“这只是一个想法。”柯克低声道。


“噢,当然啦。”埃勒里低声说。


格伦·麦高恩一直用好奇不安的目光看着柯克。柯克似乎意识到麦高恩的注视,他闭上双眼。“我想知道,”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地说,“费利克斯在哪儿?”


“伯恩?我的老天!我完全忘了他。”说完,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埃勒里身体前倾用力敲了一下柯克的膝盖。柯克的膝盖抽动了一下,他慢慢睁开一双惊骇的布满血丝的双眼。 “柯克,”埃勒里温柔地说,“让我看看麦高恩要奥斯本转交给你的字条。”


“不行。”柯克说。


“柯克,把字条给我。”


“不行,你没有权力要求我,这——这是私事,麦高恩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可以算是我妹夫了,他实际上是我们家的一员了,我不能泄露——”


“你是故意装作语无伦次,”埃勒里依然温柔地说,“还是在暗示他的纸条不是要给你,而是给某个和你们俩都有关系的人?准确地说——你妹妹玛塞拉?”


柯克呻吟道:“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没有故意隐瞒这件事,我没有撒谎,我也不会撒谎。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奎因。我不能,我正在——”


通往餐厅的门打开,苗条颀长的玛塞拉出现了,后面跟着管家哈贝尔。哈贝尔推了一个活动推车,一个大盘子上放满了凝着雾气装着酒的杯子……柯克低声道歉,站起来说:“我需要喝两杯。”他快窒息了,哈贝尔正在为女士们服务。


“儿子,你得承认这是今天晚上第一件合理的事。”柯克博士叫道,很快地把他的轮椅转到推车旁。“哈贝尔,给我一杯他妈的鸡尾酒!”


“爸爸,”玛塞拉趋前说,“安吉尼医生说——”


“绞死安吉尼医生!”


鸡尾酒微微激起一点儿愉快的气氛,老先生那瘦削的双颊泛起红光,他的愤世嫉俗也变得可爱了。他公然依靠着卢埃斯小姐,她低沉沙哑地笑了起来。埃勒里从酒杯上抬起头来,他从玛塞拉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厌恶的表情,甚至连麦高恩也似乎很不满。柯克一个人茫然地站在一旁,浑然不觉地一口气喝干他的第四杯鸡尾酒。他也完全忘了他仍然穿着逛街时的衣服——寒酸的粗花呢,在另外三个衣着光鲜黑白分明的人映衬之下黯然失色。


哈贝尔不见了。


这时门被打开,奎因探长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有一位肤色黝黑、身着国外剪裁的晚宴服、体形粗壮的男士,这位新来的人长着发亮的黑眼睛,薄嘴唇上蓄着灰褐色的胡须。


“请问,”探长好奇地看着这群正在喝酒的男男女女问道,“这是费利克斯·伯恩先生吗?”


黝黑的男士生气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柯克,告诉这个白痴我是谁!”


探长精明的双眼从柯克扫到埃勒里,他看到埃勒里眨了眨眼,露出不赞成的神色。下一刻他便突然消失,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突然,剩下伯恩张口结舌站在那儿。


“欢迎回来,伯恩,”柯克疲倦地说,“坦普尔小姐,让我来给你介绍——”


“晚餐预备好了。”淡淡的英国口音响起,他们全转过头去,看见哈贝尔正僵硬地站在通往餐厅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