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他以前也这么做过?”
“哦,是的。瓦吉安给我看过这张福州邮票。他说,这张不管是不小心逃过检验人员的法眼,还是被熟悉珍奇邮票的印务人员走私出来的,毫无疑问,它在某处藏了许多年——当然,这是一张老邮票。这是通商港埠条约还有效时,在福建省的通商口岸福州发行的——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瓦吉安要出售它。”
“继续说下去,”埃勒里说,“除了发生在这枚邮票上的特殊的错误、我承认它的确有些令人不解之外,我还没看出这桩生意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嗯,”麦高恩摩擦着鼻子。“我也说不清楚。你要明白……”
“会不会是假货?或是赝品,诸如此类的?对我来说,要伪造一个这样的邮票,似乎再容易不过。”
“天啊,不会的。”麦高恩微笑地说,“这毋庸置疑是真品。通常来说,邮票上会有明确的时间和发行地这类可辨识的特征。我检查过这张福州邮票的特征,这些是绝对不可能伪造出来的。结果我很满意。瓦吉安也做了保证,而且他是个专家。纸张、设计、齿孔大小等等都没有问题,我可以担保,不会有假。”
“那,”埃勒里不解地说,“你有什么不安的?”
“邮票的来源。”
“来源?”
麦高恩起身,转身面对壁炉。“感觉上有点儿不对头。我自然想知道瓦吉安从哪里弄到这张福州邮票的。通常来说,持有珍稀邮票的人会尽可能以此来证实邮票的真实性,但是瓦吉安并没有说。”
“噢。”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
“你知道吗?他绝口不提是从哪里得到的。他说他不能告诉我。”
“你所得到的印象是他真的不知道,还是他知道但是不肯说?”
“他知道,一定知道,我觉得他是从中代理,所以让我很不舒服。”
“为什么?”
麦高恩转身,他巨大的身躯背对着壁炉里微弱的火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慢慢地说,“但是我就是感到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你觉得,”埃勒里低声说,“它可能是赃物?这使你感到不安?”
“不,不,瓦吉安是个正派人,他也保证这邮票不是赃物——我直截了当地问过他。事实上,他被激怒了。我确定他当时说的是实话。他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张邮票的来源,他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挑剔过。他说得很对,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说话,非常无礼,真的。但是,我猜他对自己手上的这件棘手货也很恼火。他解释说,他之所以打电话给我,是因为他知道我是这类邮票最大的收藏家。”
“我希望我能从中发现点儿什么,”埃勒里忧郁地说,然后他笑着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但是我没有。”
“我想我生性如此,”麦高恩耸耸肩低声说,“过于谨慎。可是你也知道我的状况,的确有些事不大对劲——颠倒一切是可恶的凶手留下来的唯一线索……”他皱了皱眉。“这笔交易也的确有些古怪之处。”
“你今天早上情绪似乎不好,”埃勒里嘲笑道,“还是你向来这么小心?到底是怎么了?”
“你得先了解瓦吉安这个人之后再对整件事做评价。他是个诚恳正派的人——但他是亚美尼亚人,天生会做生意。你必须懂得如何和瓦吉安打交道。他经常开很高的价钱,所以必须跟他讨价还价,我已经记不得什么时候我照他开的价钱买过货。”麦高恩慢慢地说,“这次,他开了价而且完全拒绝降价,所以我必须按他开的价付钱。”
“哦,”埃勒里慢慢地说,“是不太一样。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想这个人显然是某人的代理人,而那个人也已经定好这张邮票的售价,我想,还加上了佣金。”
“你真的这么认为?”
“错不了。”
“唉,”麦高恩叹口气说,“我猜,在这桩交易里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女人。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和某个人谈谈这些,我这样做对吗?”
“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你是对的。”埃勒里友好地说,他站起来在烟灰缸里把烟按熄。“还有,你介不介意替我引荐瓦吉安,麦高恩?这肯定不会妨碍我把事情搞清。”
“难道你认为……”
埃勒里耸耸肩说:“我唯一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巧合。我最痛恨巧合。”
* * *
阿瓦多·瓦吉安开的这家小店位于东四十一街上,布满灰尘的橱窗里放满了邮票卡。他们走进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家窄小的店中,店里有一个旧玻璃柜台,里面同样放有类似的邮票卡。一个旧式的保险铁柜在柜台后面。
瓦吉安身材瘦高,有张棱角分明的脸,长睫毛下是一双漂亮的黑眼睛。他的动作既敏捷又专业,手指熟练灵敏,像艺术家的手。他正在柜台后面忙着,柜台外有另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先生,正拿着本子按编号找邮票。当他们进门时,瓦吉安扫了麦高恩一眼,说:“麦高恩先生,怎么了?”然后他用眼角看了看埃勒里,随即又转开了。
“哦,没事,”麦高恩生硬地说,“我回到你这里只是想给你介绍一个我的朋友。你先忙,我们可以等你。”
“好。”瓦吉安说,转回身继续和寒酸的老先生说话。
当瓦吉安在为他的客人服务时,埃勒里趁机打量他。他用的镍制钳子好像有生命似的,看他把贴邮票用的透明胶纸从邮票背后撕下来真是一种享受,他干活干得如此稳重。埃勒里认为,他是个狄更斯小说中的典型美洲大陆人,这家店、这个人、这些邮票都散发出一股陈腐的味道,像《老古玩店》中流露出的怀旧气息,让书呆子感慨叹息。当埃勒里看着这一张张小小的五彩纸片被放进装邮票的卡袋里时,竟然被迷住了。
麦高恩则站在其他便宜邮票的陈列展示橱之间。
衣衫褴褛的老人从袋子里拿出四张二十元的纸钞付给瓦吉安,袋子里还有一些可能是红十字会发的面包和乳酪,他收回了一些小额零钱和硬币,把邮票卡塞进衣袋内,眼中带着恍惚的笑容离开小店。
“怎么啦,麦高恩先生?”瓦吉安轻声地说,挂在门口老式门铃的回响尚未完全消逝。
“哦,”麦高恩看起来有一点儿苍白。“这是埃勒里·奎因先生。”
瓦吉安把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转向埃勒里。“埃勒里·奎因先生?您也是收藏家吗,奎因先生?”
“不是收藏邮票的。”埃勒里的语调轻柔。
“那么,是钱币吗?”
“不尽然,我是个收藏家没错,瓦吉安先生,不过我专门收藏奇怪的事。”
瓦吉安那闪烁的双眸瞬间暗淡下来。“奇怪的事?”他微笑道,“我很抱歉,奎因先生,我恐怕听不懂您的意思。”
“嗯,”埃勒里开心地说,“你这里就有一些古怪的事。今天早上,我正追踪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我敢打赌这些会变成我的收藏品之一。”
瓦吉安露出米白色的牙齿。“麦高恩先生,你的朋友在开我玩笑呢。”
麦高恩满脸通红。“我——”
“我从没有比现在更认真过,”埃勒里厉声道,他俯身越过柜台,瞪着瓦吉安发亮的双眸。“听着,瓦吉安,今天早上你卖给麦高恩那张福州邮票是从哪里来的?”
瓦吉安转过去瞪了麦高恩数秒,然后他松弛下来,叹气。“原来如此,”他责备道,“我不该相信你的,麦高恩先生,我以为我们都认可这是笔机密的交易。”
“你必须告诉奎因先生。”麦高恩生硬地说,依然双颊通红。
“为什么?”这个亚美尼亚人轻声问,“为什么我得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这位奎因先生,麦高恩先生?”
“因为,”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我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瓦吉安先生,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张福州邮票和这件案子有相关之处。”
瓦吉安差点儿喘不上气来,惊恐之色袭上他的双眼。“谋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真的,你是说——什么谋杀案?”
“你在拖时间吧?”埃勒里说,“难道你没看报纸?在钱塞勒酒店二十二楼有一名身份不详的男子被谋杀的案子。”
“钱塞勒……”瓦吉安捂住发暗的双唇。“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看报。”他跌坐在柜台后的一张椅子上。“是啊,”他喃喃道,“我受委托充当代理人,而且对方要求我不能说出来——我是替谁卖的。”
麦高恩一拳打在柜台上。他叫道:“瓦吉安,他妈的到底是谁?”
“好了,好了,”埃勒里说,“现在我们不需要用暴力,麦高恩。我相信瓦吉安已经准备要说了,不是吗?”
“我告诉你们,”亚美尼亚人迟疑地说,“告诉你为什么我先打电话给你,麦高恩先生。谋杀案……”他颤抖着。“我的……那个人告诉我……”他舔了舔双唇,“他要我先卖给你。”
麦高恩的大下巴一沉。“你的意思是说,”他吃惊地说,“今天早上你卖给我那张邮票,是有人特别授意的?只卖给我?”
“是的。”
“是谁,瓦吉安?”埃勒里柔声说。
“我——”瓦吉安顿住,他的黑眼珠中闪出奇异的恳求之色。
“说啊,他妈的!”麦高恩大吼,一个箭步冲上前,用他的大手抓住瓦吉安的外衣,猛力摇晃。瓦吉安的头晃来晃去,直到他那暗淡的脸色变成了橄榄绿。
“别激动,麦高恩,”埃勒里阻止他,“听我说,放手!”
麦高恩喘着气,勉强松开手,瓦吉安吞了吞口水,害怕地看着这两个人。
“快说!”麦高恩大吼道。
“你知道,”瓦吉安低声含糊地说,眼睛流露出痛苦的光。“这个人是个了不起的收藏家,专门收藏——”
“中国的邮票,”埃勒里说,“天哪,是福州——中国。”
“是的,中国的邮票。你知道——你知道——”
“是谁?”麦高恩可怕的声音大声咆哮道。
瓦吉安摊开双手做出表示顺从的可怜姿态。“我很遗憾不得不……是你的朋友,唐纳德·柯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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