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坐下,坦普尔小姐以最奇特、最平静、最温柔的方式注视着他。
麦高恩抱怨说:“现在我懂了,唐纳德。我很抱歉。但是问题是,”他叫嚷道,“这张福州邮票牵涉到奎因所谓倒转的推论。唐纳德,这次你要我买的这张邮票,会使我招致涉嫌的控诉,你没想到吗?”
唐纳德抬起发红的眼眶。“格伦,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没有想到。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天啊,格伦,你真的认为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吗?我心怀恶意要害你?你绝不能这么想。你也不能这么想,奎因。如果你不提我根本没有意识到……”
他精疲力竭地靠在椅背上,麦高恩看起来很矛盾,他对于唐纳德的说辞犹豫不决。突然,他大步走向柯克,猛拍了一下柯克的肩膀,大声说:“忘了吧,唐纳德,我才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忘了吧。如果有任何事我可以帮上忙的……”
“嗯,”奎因说,“现在这件事已经澄清了,那我的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柯克茫然地问。
“是啊,你从哪里得到这张邮票的?”
“哦,”这个年轻人立刻说,“我很久以前买的。”
“向谁买的?”
“某个商人吧,我忘了。”
“说谎。”埃勒里和蔼可亲地说,他把手捂成杯状挡住风点燃一根烟。
柯克又跌回椅子,脸变得通红。高大的麦高恩的眼神在他的好友和埃勒里之间移动。很明显,他在忠贞的友谊与再度萌生的怀疑之间挣扎着。坦普尔小姐则把她的手帕扭成球状。
“我不懂,”柯克困难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得了,柯克,”埃勒里边喷云吐雾,边慢条斯理地说,“你在说谎。你到底从哪里弄到这张福州邮票的?”
坦普尔小姐松开手上的手帕,说道:“奎因先生——”
柯克跳了起来。“乔——别!”
“没关系,唐纳德,”她平静地说,“奎因先生,柯克先生就像个骑士,颇具古风。他这么做真是难能可贵,事实上不需要这样。没关系的,唐纳德,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奎因先生,唐纳德是从我这儿得到那张福州邮票的。”
“噢,”埃勒里微笑着说,“这样好多了,真的好多了,容我坦率指出,为什么总是要费尽周折才会得到事实的真相呢?我一到这儿就猜到大致的情形了。柯克,你真是个绅士和学者。好了,现在,坦普尔小姐,我想你要进一步为我们大家解释一下。”
“你知道你大可不必这样,乔,”柯克很快地说,“没有人强迫你——”
麦高恩碰碰他好友的手臂,说:“安静点,唐纳德,这样肯定更好些,奎因是对的。”
“他说得确实没错。”坦普尔小姐愉快地低语道,“我上次曾经提过,我父亲是美国驻中国的外交官,还有一些关于他的事,除了柯克我没有跟旁人提过,因为似乎只有他对我父亲感兴趣。我父亲是个集邮爱好者。但是并不像唐纳德或麦高恩先生那么专业,他的收入根本不够他买一些太贵的收藏品。”
“乔,你不认为——”
“没关系,唐纳德,现在也该把一切说清楚了,我不认为隐瞒这些有什么好处。而且自从我孩提时代起,我就一直认为正义一定会获得胜利。”她狡黠一笑,连柯克也微笑回应。“我父亲很多年前在福州从一个行动诡秘的混血儿手上买到这张邮票。我一直弄不清楚那家伙是怎么得到这张邮票的,我猜他是在当地的邮政机构工作。总之,我父亲以一个极离谱的低价买到它,自此,它就成了父亲的收藏品之一,直到他去世。”
“天啊,多幸运啊。”麦高恩嚷道,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其他的收藏家都不知道他有?”埃勒里问。
“我不确定,但是我认为应该没有人知道,奎因先生。我父亲并不认识什么收藏家,而且没多久,他对他这些收藏也渐渐失去兴趣了。那些东西就搁在家里的阁楼上,我记得我的保姆总是对我说这事,并对此表示不满。”
“想想看,”麦高恩说,“那些伟大的珍品就是这么不见的。老天,那简直是——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过失!原谅我这么说,坦普尔小姐。”
“没关系,麦高恩先生,”乔·坦普尔轻叹了口气说,“我想也是。父亲去世后,我卖掉大部分的收藏品——没多少钱,但是我需要钱,你知道的。而我一直没有把这张福州邮票卖掉,因为那是唯一让我父亲谈起来就会眉飞色舞的东西。我——我想我留下它,是有一些感伤的傻气吧。”
埃勒里追问:“你把其他的邮票卖给谁了?”
“卖给一个在北京的商人,我忘了他的名字。”
“林佐?”麦高恩好奇地问。
“我想是这个名字,怎么,你认识他?”
“我和他通过信,很正派的一个中国人,奎因。”
“哦,你没有告诉过他这福州邮票吧,坦普尔小姐?”
她可爱地皱着眉。“我想没有。总之,我开始为了我的写作计划和柯克通信,然后事情就是变成这样了——好了,其他的事他可以告诉你们。”
柯克急切说:“这件事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奎因。碰巧有一次我在信里提到我收集中国邮票,于是坦普尔小姐写信给我,谈到她父亲那张福州邮票,我很感兴趣,而且——”他的脸色一暗。“那时候我的财务状况比现在好一点。当然这张福州的地方邮票,不是我收集的范围,可是它听起来又这么特别,所以我就决定要了。长话短说,我就劝坦普尔小姐把那张邮票出让给我。”
“对我来说那并不困难。”这个娇小的女人温柔地说,“我知道我拿着这张邮票是很自私的,因为我对集邮根本没有兴趣。对这类的事,我想我有一般女性惯有的愚蠢,况且那时候我又极需要钱。柯克先生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价,开始时还一度引起我的怀疑——我以为他对这个来自中国的天真姑娘不怀好意。”
“后来,”埃勒里笑了。“我猜想是他诚挚的信扭转了局势。嗯,你付了多少钱给坦普尔小姐,柯克?”
“一万元。它值这么多,对不对,格伦?”
麦高恩多少回过点神来。“噢,当然,否则我不会买的。”
“情况就是这样,”坦普尔小姐叹气道,“现在你明白了吧,奎因先生?整个过程都是清清白白的,我想你的所有疑虑应该都已经消除了,对吗,奎因先生?”
“姓奎因的人都多疑,坦普尔小姐,”埃勒里微笑着说,“不过有这种可能,不是吗?另外,在这起谋杀案发生后,你有没有想过这张印反的邮票可能和案子有关?”
“我相信,”乔悲伤地说,“我已经把这件事全忘了。人无法记住所有的事情,不是吗?”
“我不那么看,”埃勒里慢慢地说,“特别是重要的事。祝你们今天都很顺心,我想,我既浪费了你们的时间,也浪费了我的时间。别担心,麦高恩,就像他们说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哈,哈。”麦高恩笑了。
“没事,”埃勒里也笑了,“这至少也是感谢,再见。”
* * *
哈贝尔送他走出柯克公寓的大门时,埃勒里·奎因先生似乎处在既没有解除疑虑却又不想离开的情绪里。他仍然站在走廊上,皱着眉沉思,思索着内心的困惑,这一困惑显然非常顽固。
“这一切真他妈的可笑。”他喃喃自语道,“只要有一点儿线索,我一定会找到侦破此案的关键。”
走廊对面的门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叹了口气。他打开门发现一个颠三倒四的房间和一个所有衣服都反穿的死人已像是发生在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他走过去,试着推开那扇门,但锁住了。
他耸耸肩,正打算拐过转角朝电梯走去。突然他像一只受惊的袋鼠,敏捷一跳,躲在角落,屏住呼吸。他摘下帽子,小心翼翼地往外瞧。
一个女人出现在紧急出口,那扇门就在柯克博士书房的另一侧。她的行动十分鬼祟。
她手上抱着一大捆沉重的、用咖啡色纸包着的东西。它很重,这可以根据她走路时吃力的姿态判断出来。她尽力放轻脚步,看得出她很紧张,因为她的头摆来摆去,活像只不安的动物。看着一个高大的年轻女人,穿着剪裁合宜的流行皮饰套装,戴着时髦的无边帽和手套,却被这一大捆重物弄得步履蹒跚,实在是有点儿古怪,甚至可以说是好笑。
但是埃勒里没有笑,他屏住气息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老天,”他想,“多幸运啊!”
这女人转过头朝他这边望过来,埃勒里急忙躲到她的视线之外。当他再探出头去看她时,她正笨拙地扭动柯克博士书房门的把手。房门打开,她消失在屋里。
埃勒里像阵风似的穿过走廊,大衣的衣襟飘起。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毫不费力就到了门口。他张望了一下大厅和走廊,四下空无一人。柯克博士应该不在他的房里,可能正由戴弗西小姐陪着,在钱塞勒酒店的顶楼做他的例行晨间散步,一边发脾气,一边喃喃抱怨,咒骂不休……埃勒里跪下,透过锁孔往里窥视。他看见那个女人在房间里快速地走来走去,但是锁孔的视野实在太窄了,以致看不清全貌。
他沿着走廊溜到隔壁的门口,他记得这扇门通往柯克博士的卧房。如果这个暴躁的老先生不在……他试了试,门没锁,于是偷偷溜了进去。进到房里,他立刻冲到右手边的门前,这扇门通往另一间卧室。他把门闩上,然后很快走到那扇通往书房的门边,这扇门关着。他花了不少时间拧动门把手,然后推开一条门缝。这过程中没发出任何声响。
那个女人刚把东西放好。地板上正是那一大张咖啡色的纸。匆忙之际放下的这一大堆又厚又重的书正是柯克博士书架上被偷走的那批希伯来文书籍。
她把咖啡色的纸揉成一团,一并带走了。埃勒里冷静地走进书房。
那个女人刚放回书架上的书,如他所料,正是那些希伯来文评论著作。毫无疑问这就是老教授被偷的那批书。
埃勒里折回老教授的卧室,打开之前闩上的门,从卧室门回到走廊上,这时他听见柯克公寓的大门被关上了。
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思绪起伏的他双眉紧锁。
整个事情的发展实在太有趣了,又出现另一条他无法理解的线索,织进了这个他所遇到过的最神秘难解的谜案之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好像悟到了什么。是的,这是很有可能的……一个可以解释这些事实,至少可以解释这些表面现象的理论……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还有其他的……
他不耐烦地摇摇头,实在很难想象。
因为,那个女人是玛塞拉·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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