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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彷徨的盔甲武士

1


在北海道这个地方,大都市的郊外大多是原始森林那样宽阔的地方,钏路市也是如此。钏路是沿海的大渔港,但是车子往北走大约十五分钟,就不见马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森林的地势很低,冬天时,整片森林完全被雪覆盖,模模糊糊的森林看起来就像没有边际的棉花海。


时至今日,钏路的街道仍然是在一边砍伐原始森林,一边建设的情况下,慢慢往北发展的。爱国新城镇住宅区落成之后,新城镇北边以市民球场为中心的运动公园也完成了。钏路人口中说的广里,就在那附近。因为那里几乎都还是原始森林,所以连门牌号码也没有。


不过,就在广里的一角,市民球场更北,沿着旧钏路川支流的地方,兀然矗立着几栋奇特的建筑物。那就是三矢高级公寓。地主名叫三矢恒太郎,土地是历代祖先传下来的,昭和四十年的时候,他在本来是寺庙建地的土地上建起现在这样的高级公寓。这里的高级公寓共有三栋,如图一所示,三栋建筑物的中央就是旧钏路川的支流,支流的水流方向由北而南。


这三栋高级公寓的造型,完全不像东京四四方方的箱形水泥建筑。从上往下看时,像塔一样的五层楼公寓,形状很像五月鲤鱼旗尖端,有三支羽毛的风车。这大概是高级公寓的所有者三矢氏以自己的姓氏为原型,而建筑出来的形状吧。


三栋风车形状的建筑物,以数字命名,分别为一号楼、二号楼和三号楼。三栋都是五层楼的房子,所以没有电梯,上下楼要用的楼梯在每栋建筑物的中央。三支羽毛的每一支可住一户人家,一层可住三户,一栋公寓有十五户,三栋公寓共可住进四十五户。不过,一号楼一楼入口旁边的那一间是管理员室,住着三矢氏雇用的管理员。这名管理员姓河野,是钏路市某大公司的退休员工,是个喜欢打麻将的老人。河野单身,没有小孩,性格也不错,经常和公寓内的熟人或学生们打麻将。


至于每栋公寓的入口,一号楼和三号楼在北侧的顶点,二号楼则在南侧。每一栋公寓都只有一个出入口。一号楼的出入口就在管理员室旁边。位于一楼的每一户人家的窗户,都安装了坚固的铁格子窗。这三栋建筑物的使用地并不大,整个用地的周围用铁丝网围绕起来。铁丝网高约两米,真想攀越铁丝网做成的围墙的话,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


铁丝网做的围墙上有两个出入口,东、西各一个。铁丝网内建筑物的坐落情况如图所示,被旧钏路川的支流分隔成东西两边。这条旧钏路川支流的河面不宽,大约只有八米宽,低于地面三米,将这里的三矢高级公寓使用地一分为二。因为公寓使用地内没有桥,所以如果要从三号楼到一号楼或二号楼时,必须从东边的铁丝网出入口出去,沿着铁丝网围成的墙,走外面的马路到南边或北边的桥过河,再沿着铁丝网墙外围的马路,从西边的铁丝网出入口进入。


流过公寓使用地的河面两边也架着铁丝网。河边的铁丝网架在面向河面,往下倾斜的斜坡上。如果想利用涉水的方式过河到达对岸,就必须攀越两道两米高的铁丝墙,相当麻烦。靠近桥的铁丝网则加高至与铁丝围墙连接在一起。


这块盖着公寓的使用地内,还有一些传说。比如这里也是“北之义经”传说的地点之一。


不知为什么,北海道有很多与源义经[1]有关的传说。收集北海道的种种传说时,会发现有关源义经并没有死在平泉,而是藏身虾夷之地的义经北行传说,占了所有传说的三分之一。北海道的人从小就知道源义经这个各字,当这里开始有蒸汽火车行驶时,这里的人就把蒸汽火车命名为“义经号”和“弁庆[2]号”,可见源义经的传说已经深入到他们的日常生活里了。然而历史上的说法,却说源义经战死于衣川[3],因此,北海道人熟悉的源义经,或许可以说是源义经的灵魂吧!


不过,排除有关虾夷人的传说后,源义经活着逃到北海道的传说,竟然占了所有传说的三分之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大概只能说是大众同情弱者的情绪吧!


本川那里也有不少源义经北行传说的遗迹,远野、山田、宫古、久慈、八户等地方都有。从平泉出发的话,会发现上述这几个地方以几乎连成一条直线,一路向北。不过,一过津轻海峡,可以说整个北海道都有源义经传说。


大体来说,西边地方的人视源义经为OKIKURUMI[4],但是到了东边,源义经却被视为OKIKIRIMAI。比起OKIKURUMI,OKIKIRIMAI这个字有轻蔑的意味。这个差别在钏路这个地方特别明显。OKIKIRIMAI在虾夷话中,含有小偷、恶汉的意思。这是因为据说源义经从日高的大酋长RIKOBUSHIRI处抢走了虾夷传统的宝物书卷和宝刀的关系吧!


根据钏路这里的传说,源义经曾在此处短暂停留,并且留下不少逸事。据说有一次,源义经到白糠町的OSHOROKOTSU沼泽时,还曾经跌了个四脚朝天。


还有一个传说和钏路市知入岬的虾夷松有关,听说那里的虾夷松,是从源义经和他的仆从射的箭里长出来的。直到最近,还有新的传说出现,说千代的岸边,有源义经与人相扑时留下来的相扑赛场。还有,钏路市的OKKONAI海岸有一块被称为窗岩的大石头,石头上有一个大洞,据说这个大洞是拔掉源义经射出来的箭所留下来的痕迹。


不过,钏路的虾夷人知道源义经在日高的恶行,在尊敬之余,对他也有一点轻蔑的意思,所以才会以OKIKIRIMAI来称呼他。源义经对此非常愤怒,曾经想杀尽虾夷人,所幸有弁庆的劝谏,虾夷人才捡回性命。因此,钏路地方的人非常尊敬弁庆,称他为SAMAIKURU[5]。


再说广里的三矢高级公寓。这个公寓社区的一号楼附近,有一块被称为夜鸣石的石头。这块石头长约一点五米,宽约一米,外表与一般石头无异,但是到了晚上,石头有时就会发出像女人在哭泣般的声音。


夜鸣石的由来是这样的:源义经在钏路停留的短暂日子里,有一日,他心怀壮志坐着独木舟,准备从钏路川溯航到屈斜路湖,然后经过北见,前往桦太。这时,有两位爱慕源义经的虾夷女子,央求他带她们同行,但是他拒绝了。没想到这两名女子却因此在钏路川河畔以小刀互刺,双双死亡。据说她们两个人就埋葬在这块石头下面,人们在晚上听到的啜泣声,就是她们的哭泣声。


听过夜鸣石哭泣声的人还不少,石头发出哭泣声的主要时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至大战结束后不久。不过,昭和五十九年时,听到夜鸣石哭泣声音的人又突然增加了。这就是这次的事件。


2


每年的七八月,钏路这个地方就会一个月中有二十天都被浓雾笼罩。这是夏天时从海上飘过来的浓雾。开始起雾的时间通常是黄昏,然后于第二天的早上放晴。不过,即使是天气晴朗的中午时间,去海边看时,也会发现大海上仍然弥漫着雾气,看不见远处的水平线。阴天就不用说了,一定是整天都是雾蒙蒙的,连中午的时候也一样。


钏路的夏天之雾是非常有名的,有时雾浓到看不见五米以外的地方。在雾气浓重的日子里,车子一定要打开雾灯,并且缓慢行驶。在这种情况下,有时连本地人都会在雾中迷路。而路旁的树,在迷蒙的雾中则像一排巨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路旁。路灯则像一个半径一米的朦胧发光物体,飘浮在半空中。


三矢高级公寓发生第一桩命案的时间,是昭和五十九年八月五日的深夜。那天就是个大浓雾的日子。远离钏路市区的钏路北边,是一大片地势较低的原始森林。那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中,只有一小块区域的土地被开拓。一眼望去,开拓了的土地上除了矗立着三栋外形奇特,每栋都像由五块散发着朦胧光芒的积木叠成,像塔一样的建筑物之外,没有其他建筑物了。若从高高的半空中看地面,则整个区域都笼罩在白雾里。


从远处看,那三栋建筑就像并立在乳白色烟雾中的三盏巨大日光灯。天空消失在浓雾之中,三栋建筑物像衔接地面与天空的发光管子。建筑物的四周,是自远古以来就不曾改变的原始森林。这是神造的物体,庄严而神圣,已超越诗歌所能歌颂的范围。


三矢高级公寓一号楼的二楼,住着小池典子与小池恭一母子两人。恭一才十七岁,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八月五日星期日晚上八点十五分左右,小池恭一非常离奇地死在A点(图二),也就是夜鸣石的附近。


如图所示,小池君沿着虚线箭头,走到A点,他的母亲小池典子走在他的后面,离他有一点距离,地点发生事故时,母亲小池典子位于H点,这两点间的距离大约是十米。


根据母亲的说法,浓雾之中,她本来还隐约可以看见走在前面的儿子的背影,但是距离渐渐拉开,她就看不见了。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先是突然听到相当响亮的敲击钝音,随之而来的,就是物体颓然倒下的声音。身为母亲的典子立刻发出叫声,跑过去看,但是恭一已不知被谁用钝器之类的物体用力敲击头部,脸朝下倒在地上死了。


一号楼的管理员听到母亲的叫声,很快就跑过去了。他也听到了小池君的头部被用力敲击的声音,当时他正从西向东,走到B点。


如图所示,这时管理员走的路线在一号楼与铁丝网墙之间。从听到声音到跑到夜鸣石附近,他并没有遇到任何人。母亲典子也说经过一号楼的前面时,并没有和任何人擦身而过,也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脚步声。


虽然他们都说没有看到别的人影,可是,在能见度只有七八米的浓雾之中,管理员可能在一号楼南边的大空地上与凶手错身而过;母亲典子也有可能忽略了面向河川的斜坡,有人沿着铁丝网旁的路往北逃逸了。以上的可能性都是确实存在的。


不过,上述可能性事实上很难成立。因为这天晚上是那一年当中雾最浓的夜晚,事情发生的时间也不算晚,现场附近有不少赏雾的人。


例如C点,当时就有一个住在一号楼的人在那里。那个人一听到叫声,便和管理员一样,立刻跑过一号楼与铁丝网墙之间,冲向A点。假设凶手在杀死小池君后,是通过B点和C点,然后从D点的出口逃逸的,那么,他可能在经过一号楼南边的空地时,躲过了管理员河野先生,所以河野并没有发现他,接着他应该会往C点前进。如果杀人之后,他马上循着这条路线逃走,那么,一号楼的住户在C点时,他大概也正好跑到那里。可是,在C点的一号楼住户表示,他并没有遇到任何人。


还有出入口的D点,那时有一位二号楼的住户就站在那里。事件发生后,他曾经在那里站了十分钟左右,也没有看到任何人从那里逃出去。


另外,E点的铁丝网旁边,也有一位二号楼的住户。这个人也表示没有看到有人从A点的方向,沿着铁丝网斜坡下的小路过来。


F点的桥上,也有一位住在三号楼的住户。这个人说,没有看到有人攀登沿着小河架设的铁丝网,越过公寓的使用地爬上桥。


同一个时间里,G点还有一位三号楼的住户。这个人也说没有看见任何人从A的附近,越河逃到二号楼的区域。


不管怎么说,三矢高级公寓位于原始森林内所开拓出来的空旷土地上,所以,即使浓雾影响了视力,但人们的听力应该还是非常灵敏的。小池君的头部被敲击时所发出来的钝音之后,没有人听到攀爬铁丝网的声音,或过河的涉水声音。现场的人都说:除了从H、B、C三个地点的人跑向A的脚步声外,没有听到别的脚步声。


他们听到的声响只有母亲典子的惨叫声和夜鸣石哭泣的声音。


当时从H到G的所有人,都听见这块夜鸣石哭泣的声音了。那是像从喉咙里硬挤压出来的高亢声音。管理员河野说,最初还以为是小池君母亲的哭泣声,可是后来听到母亲叫喊的声音盖过了那个哭泣的声音,才知道那不是母亲的哭泣声。


当时在F点站在桥上的三号楼住户说:刚开始时的声音确实像哭泣,但是不久之后,那个声音就变成“叽——” 一样的叫声,然后,就听到女人惨叫的声音。当时雾正浓,能见度极低,F点的人虽然知道肯定发生事情了,可是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事,又觉得有些害怕,便静静地站在桥上不敢动,等待接下来的情势发展。


小池君当场死亡。他在学校成绩良好,不是会与人结怨的人。


这个命案里,第一个被怀疑的人物是管理员河野。假设他在浓雾中的A点埋伏,然后以钝器袭击小池君,得手之后立刻跑到B点,再从B点回到A点,佯装探视究竟。


不过,这个怀疑事实上不可能成立。因为命案即将发生前,在C点的住户曾经在附近看到河野的背影。


其次是河野没有凶器。接到河野的联络立即赶到现场的警员表示:经过严密的调查之后,整个公寓社区内并没有看到足以敲击头部至死的凶器。杀人的凶器不见了,很可能被丢到河里了。可是,在警察到来之前,谁也没有听到物体投入水中的声音。


“消失”这个词,特别适合用在这起案件上。首先是凶手消失了,接下来是凶器消失了,杀人的动机消失了。小池君还是个高中生,称不上是优秀的青年,个性有点内向,朋友不多,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会与人结怨的孩子。更何况以他的年纪来讲,要和人结怨也还太年轻。


那么,会不会是有人对母亲典子怀恨在心,于是……可是,这个母亲独自照顾儿子,邻居和工作上的同伴都说她是个很好的人,应该不至于与人结怨,殃及儿子。


这简直就是一起和浓雾一齐降临的让人无法理解的事件。


夏天过去了,这个案子仍然没有得到解决。到了十二月二十日,又有了加纳通子的事件。


3


战前,为了安抚这块位于广里的夜鸣石之灵,人们在此盖了一座小小的义经寺。可是,这座小寺庙却在战火中被烧毁,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在这个地区,也流传着和这座小寺庙有关的怪谈。


昭和十六年的十二月初,也就是日美开战的前夕,曾经有一位高中生住在这个钏路义经寺里。在一个外面静静飘雪的晚上,高中生铺了被褥,独自睡在大房间里的榻榻米上。他突然睁开眼睛,想去小便,于是起身,一边冷得全身发抖,一边快步前往长廊下的厕所。大概是月光照射雪地的反射光吧,走廊下的拉门窗上闪着白色的光芒。风不时呼呼地响着。


厕所在长廊的尽头。高中生在快接近厕所门时,突然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水声。那声音很像在盥洗台洗手的水流声,水声持续了相当久。高中生疑惑地走到走廊上,在这条走廊的拐弯处,正好可以一眼望到右手边走廊的尽头。就在那个尽头处,竟然有一位穿着白色衣服、长发披肩的女子。她背对着高中生,水流的声音正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高中生知道寺庙里除了自己,只有一个老住持和一个年轻的僧人,所以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那个女人以背部向着高中生的姿势,突然朝高中生的方向前进。她像滑行一样,以非常快的速度接近高中生。她没有转头过来,一直以黑发朝着高中生前进。


高中生吓得一声都叫不出来。他忘了小便的事,慌慌张张地回到房中,躲进被窝里发抖。那个女人似乎没有追到大房间。第二天早上,这名高中生对老住持说起前一天晚上的事,住持便说明了夜鸣石下的女人幽灵之事。说幽灵是为了清洗手上的血迹,才进入寺庙里洗手的。这个学生真是吓坏了。


不知道为什么,钏路这个地方的背身鬼特别多。传说有人看到全身盔甲的武士幽灵,也是以背着身、倒退走的方式前进的。盔甲武士幽灵的徘徊之姿,不论是战前还是战后,都有人看到过。听说就有好几对情侣开车经过被战火烧毁的义经寺遗址时,看到盔甲武士以倒退之姿,在原始森林的雪地上流连徘徊的情形。曾经也有杂志和电视台特别介绍并探讨过这个传闻。


武士的幽灵出现的时候,一定是冬天下雪的夜晚。此时,那块夜鸣石也会对着天空,发出苦闷的啜泣声。


昭和五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的晚上,也是如此。下雪的晚上本来就容易让人感到既阴森又悲伤,在三矢公寓使用地范围内,那天除了出现了盔甲武士的幽灵和夜鸣石朝天哭泣的声音外,还发生了悲惨的事件——离奇地死了两个人。


十二月二十日,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就断断续续地飘着雪,入夜以后雪势渐渐变大,九点以后还刮起大风,变成了暴风雪的天气。


管理员河野先生早早吃过自己烹饪的晚餐,又准备了一些酒菜后,便召集几个学生到他的屋子,围着被炉桌打麻将。


因为已经放了寒假,到外地读书的学生们都回来了,所以轻易就凑齐了四名牌友。加上河野,就有五个人了,所以有一名学生并没有加入战局。这名学生叫做小田切,是东京W大学的学生,非常喜欢摄影。


小田切并不擅长打麻将,便在一旁喝酒、看杂志,偶尔也用自己带来的照相机为大伙们拍照。午夜零时左右,打麻将的人都累了,便暂时休息一下,开始喝酒、吃着河野准备的关东煮。


管理员室的窗户,无论是面向走廊的,还是面向道路或铁丝网墙的,都镶有透明的玻璃。三矢公寓的一号楼、二号楼和三号楼的一楼入口处旁边的屋子,因为有走廊,所以空间比较狭长,但是,面向走廊这边的墙壁上有玻璃窗户的,则只有管理员室这一间,这是为了方便管理员了解有什么人出入一号楼而做的设计。面向走廊的窗户上没有安装铁窗,但是面向外面的窗户上都安装了坚固的铁格子窗户。


管理员室北边的窗户就在出入口旁边,小田切一直透过那个窗户看着外面的情形。九点一过,窗外便暴风雪肆虐,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这里离市区遥远,铁丝网墙外面的马路上不仅没有行人经过,也没有车辆驶过。室外的冷与室内的暖使玻璃窗上经常雾蒙蒙的。小田切屡屡擦拭雾蒙蒙的玻璃窗,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总注意着窗外风雪中的黑夜。


一个喝了酒,已经满脸通红的学生也走到窗边。他倚靠在小田切的背上,问小田切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小田切回答,他的确没想看什么。


其他人纷纷凑热闹地聚集到北边的窗户旁,河野也挤在其中。因为有人说:“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大家来拍张纪念照吧!”众人便决定请小田切为大家拍照。他们以北边的窗户为背景,有的盘腿而坐,有的半蹲着,让小田切拍照。


小田切感到莫名的心慌,他一边准备着照相机与闪光灯,一边退到房间的后方。他将镜头对准众人的同时,视线依旧越过众人的头顶,看着黑暗的外面。这个时候外面仍然一个人也没有。不,应该说:在肉眼能见的范围内,窗外一个人也没有。关于这一点,后来警方数度查问时,小田切的说法都一样。


这时候,外面的风声里开始夹杂着夜鸣石哭泣的声音。风声很大,所以夜鸣石的哭泣声不像在夏天的雾夜里听到的那么清楚。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非常细微,在轻轻抽泣的声音里,还有像“叽”或“呀”一样的声音,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女人悲伤的哭泣声音。


并排待在管理员室北边窗户前的四个学生,本来还一边找位置,一边摆姿势,突然都“咦?那是什么?”地喧哗了起来。学生们都还很年轻,也不是这个三矢公寓的住户,所以没有听过夜鸣石哭泣的声音。不过,管理员河野就不一样了,他的脸色变了,变得有点苍白。目前在这群人当中,只有他听过夜鸣石的哭声。上一次他听到夜鸣石的哭声时,死了一个高中生。


所以,他没有心情像学生们那样嬉闹。以前义经寺还在的时候那个关于洗手女的传闻,他也是知道的,而且仿佛也听说过“夜鸣石哭泣声,或许关系着某一个人的生死”的说法。所以,他的酒不仅很快就醒了,还觉得有点害怕。


学生们也注意到老人变得有点不一样了,直觉告诉他们老人好像要说什么,便都静下来,等待老人开口说话。


河野的内心很不安,但是在年轻人面前,他希望自己能保持冷静,所以只解释说:“夜鸣石在哭。”


学生们都很讶异,有人脱口就说:“那就是夜鸣石的哭声吗?”


“听说那块石头一哭,就会有人死去,是真的吗?”有一个学生问。河野默默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安静下来,并且竖起耳朵听。但是,夜鸣石的哭泣声已经消失,好像不会再出现了。


小田切一边调整照相机,一边仍然看着北边窗户外的黑暗空间。他一直看着窗外的情形,窗外没有人影,也不见任何特别的物体,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的窗外,只有淡绿色的铁丝网模模糊糊地浮现在黑暗中,而铁丝网的外面,则只有在风中摇摆的漆黑原始森林。此时他突然发现雪已经停了。


好像再怎么等待,夜鸣石也不会再哭泣了,所以其中的一个学生便催促小田切快拍照。于是小田切按下快门,闪光灯一闪。


没想到这个时候夜鸣石又哭了,让人觉得好像是不喜欢闪光灯的光,而发出抗议声一样。小田切停下拍照的动作,摆着拍照姿势的四个人的视线也离开照相机,同时看向夜鸣石所在的方向。当然,他们再怎么看那个方向,也看不到夜鸣石,因为此时他们在管理员的房间里。小田切也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调整到和他们相同的方向。不过,那里是已经熄灯的走廊,一片寂静的空间。


“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很近,是不是?”有一个人说。


“是啊。”另一个人附和。小田切也有同样的感觉。黑暗中尾音拖得长长的哭泣声,好像来自相当近的地方,好像夜鸣石就在外面的雪地上徘徊一样……这个念头一起,强烈的恐惧立刻爬上心头。小田切赶快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


“喂,要不要去看看?”一个叫辻的学生说。他是北海道H大学的学生,是柔道社的社员。


“去看什么?”另一个学生问。他叫片冈。


“还用说吗?当然是去看夜鸣石。”辻回答。片冈没有回答,其他人也都沉默着。可是,大家的视线都投向河野,好像在等待这位管理员的指示一样。


河野也很迷惑,他无法作出决定。照理说他是这里的管理员,有责任去夜鸣石附近探一探究竟。因为上次听到夜鸣石哭声的八月雾夜里,有一个人死在夜鸣石附近了,所以谁也不敢说这次一定没有事。


夜鸣石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象征,他非常后悔来这个有着夜鸣石的公寓社区当管理员。不过,因为实在找不到理由让他说“那个东西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之类的话,作为这里的管理员,他觉得自己必须去看一看。


今天有四个年轻人做伴,其中还有一个是柔道社的社员,而且他也不想在年轻人面前示弱,于是河野喊了一声“好吧”,就站起来。他下了土间,套上长靴,啪啦啪啦地把拉门往旁拉开,学生们则跟在他的身后。只有管理员室的门是拉门。拉门外就是走廊,一出拉门,就看见通往室外的出入口了。


走廊上空荡荡的,一点异状也没有,但是门外世界的雪地上,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河野摆妥姿势,对几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辻和小田切的脸色有点苍白,他们双唇紧闭,非常紧张地点头表示回应。


河野快速地打开出入口的门,随即“啊!”地发出惊讶的声音。不过,让他惊讶的并不是看到了什么奇怪或可怕的事,而是外面的雪已经完全停止,月亮都出来了。虽然不下雪了,但是还有风,所以附近的原始森林在风中摇摆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众人的耳中。没有被人踩踏过的雪,覆盖了三矢公寓的整个使用地。月光下,地表像一块白色的天鹅绒。偶尔风势比较大的时候,雪地的表面就会扬起白色的细雪。扬起的细雪,就像糖罐里的糖粉。


小田切不由自主地放眼看雪地,努力地张望四周。但是,雪地上不管哪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人类的脚印。


不仅没有人类的脚印,也没有动物的小脚印,或拖东西的痕迹。左侧是刚才大家拍照的管理员室北边窗户的外面,小田切仔细观看,那里也没有任何脚印之类的痕迹,是一片完全没有被人践踏过的洁净雪地。


从走廊来到门外,管理员河野先伸出脚,在雪地上试探了一下。是轻飘飘的细雪,但是雪积得相当厚,管理员膝盖以下的部分全部埋入雪中了。学生们跟在河野的后面,一个个地走在雪地里。小田切在最后面,他看着前面四个人留下的脚印,也紧接着走到雪地上。


河野走在最前面,他们一行人从一号楼的东侧,顺着建筑物的外围前进,来到夜鸣石所在的地点。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路线正是八月五日的雾夜里小池恭一走的路线。小田切从走在前面的人的肩头上看过去,终于看到雪地上的夜鸣石了(图三)。


但是,那看起来只是一块很平常的石头。他们不敢一下就靠近那块石头,所以走到离夜鸣石三四米的地方,就停下脚步。不管怎么看,夜鸣石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只是比普通石头大而已,覆盖着雪,在月光下散发出青白色的光芒。


“已经不哭了嘛!”片冈说。


“是呀。”辻回答。


“不管它哭不哭,这里就是高中生死掉的地方吧!”片冈的这句话让大家都沉默下来,同时心里都不禁颤抖了一下。


“回去吧。”有人说。


“觉得很不舒服呢。” 一听到这句话,大家都像反射神经受到刺激一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同时转身。他们慢慢地再度踩着雪地,一步一步向前行进;脚步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快了,最后根本是以小跑的速度回到一号楼的门前。几个人一起咚、咚、咚地在走廊上跺脚,抖掉脚上的雪。因为大家同时跺脚,发出的声音实在不小,河野不得不开口请大家注意一点。


关上通往外面的门后,河野转动门把,把门锁上。接着,他又关上管理员室的拉门,一进入室内,便快速地钻进电热毯中,一副再也不想离开屋子的样子。强烈的安全感也回来了。


“喂,再拍一张照片吧!”辻对小田切说。


“让气氛热烈一点!”


“对!而且,刚才拍的照片里没有你吧?把照相机放在那个架子上,利用自动装置,一起拍一张吧。”河野也说。正好小田切也有这个意愿,便同意了。


他把照相机放在凳子上,先从镜头的取景框里确认大家确实都在镜头里了,然后才设定装置,并按下了闪光灯的装置,不过小田切还是疏忽了一件事,他忘了设定快门的速度。


按下按钮,自拍程序开始运行了。即使是这个时候,小田切还下意识地看了一下窗外。外面没有人,小田切蹲在大家后面时,夜鸣石又哭了,夹杂在风声里的哭泣声尾音拖得老长。大家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脸上也露出惊呆的表情。闪光灯亮了一下,照相机的快门键自动下降了。


就在这个时候,砰的一声,让人们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个声音的来源很近,好像是车子相撞时所发出的声音,也像是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一号楼墙壁的声音。撞击般的声音再度传来,两次、三次。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知不觉地站起来,大家面面相觑。很明显,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但是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勇气跑到雪地里看。制造出那样巨响的,如果是什么莽汉或杀人狂,那还算好,万一是幽灵、鬼魂之类的东西,那就吓死人了。接着,大家不由自主地转身,纷纷来到背后的窗户前,挤在一起观看外面。他们想透过窗户了解外面的情形。小田切也从众人的背后看着外面。


还是老样子,风声不时呼号着,外面仍然一个人也没有。


河野打开窗户上的锁,猛地打开窗户,手紧握铁格子窗上的铁条,额头贴在铁格子上,仔细地环视外面的情形。但是他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物,只感觉到刺骨的寒冷。雪地上还是很平整,除了他们刚才踩踏过的痕迹外,看不出有别的痕迹了。雪早就停了,但是附近的原始森林仍然因为不时吹来的寒风而发出声响。


河野关上窗户。刚才开窗使室内的温度降低了,所以大家都钻进被炉桌里。这时,大家又都听到外面传来颤抖的声音,像女人在啜泣。那是拖着长长尾音的咻——咻——声;夜鸣石发出和先前不一样的哭泣声,大家以被炉桌为中心,几乎头碰头地靠在一起发抖。


“刚才……是什么声音?”片冈说,“也是夜鸣石的声音吗?”


没有人回答片冈的问题,因为那是不用说也知道的事。


屏息沉默了一阵之后,大家突然又听到像女人惨叫的声音,这次的声音撼动了黑夜的空气。这声音不是夜鸣石发出来的,而是活生生的人类所发出来的声音。片冈又开始发抖了。


“刚才那个声音也是夜鸣石的声音?”他又问。


“不,不一样吧!那个声音像真的女人的声音。”小田切说。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声音呢?”辻发着抖,呻吟似的说。


“是像夜鸣石声音的女人声音吗?”


“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不清楚啊。”


“从外面来的吗?”


“是外面没错吧!好像是从原始森林那边传出来的。”


“要不要去看看?”


“不要了,外面太冷了。”辻说。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并不仅是寒冷的缘故。看看时钟,时间指向十二点五十分。


这个晚上谁也不想冒险了,五人便在房间里铺了被褥,挤在一起睡觉。虽然有人想回去钏路市区的家,但经过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谁也没有勇气在黑夜里经过原始森林,回到市区的家里。


猛烈的暴风雪声音,让小田切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像是睡在暴风雪中一样。原始森林的树梢被强风狂扫的声音、风呼号的声音、雪片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不停地在黑暗中呼啸着。


小田切觉得自己无法入睡了,这时他听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随风飘动的啪嗒啪嗒声,于是转动脖子,寻找声音的来源。风从紧闭着的北边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吹动了睡觉时拉下来的窗帘。


面向外面的窗户都紧闭着,窗帘也都拉下来了,因此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面向走廊的窗户只拉下一半的窗帘,所以看得到空荡而黑暗的走廊。


小田切稍微挺起上半身,看看在睡觉的其他人的情形。外面的声音那么大,但除了他以外的一老三少都睡得很安稳。


慢慢习惯黑暗后,他才注意到面向外面的窗户透着淡淡的亮光。那是白雪反射的光吗?还是黎明将至的曙光呢?室内太暗,无法看清楚手表上的数字。现在可不能贸然开灯,打扰了同伴的睡眠。小田切躺回霉味闻着有点重的被褥里,努力让自己再睡着。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但是,就在睡意即将来临的时候,又有新的事情让他睁开眼睛。


这次是暴风雪的声音中掺杂着有点像石头互相敲击的砰砰声,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这个奇怪的声音让躺在被窝中的他抬起头,侧耳倾听。但是石头互相敲击般的声音不见了,只听到风声、风雪的声音和雪片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是神经过敏听错了吗?小田切再度把头靠在用坐垫折叠成的枕头上。可是……砰、砰、砰……又听到了。


有谁在下楼梯吗?小田切的脑子快速转动着,可是,谁会在这个时间下楼梯呢?而且,如果那是某个“人”下楼梯的声音,那么这个人走路时发出来的声音太奇怪了。那是迟滞、缓慢的行动声,好像每走一步都要仔细确认后才会迈出一样;好像是——对了,好像是机器人在走路,非常生硬、提心吊胆、极不自然的走路方式。


躺在昏暗被窝里的小田切,不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是,他又觉得那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像脚步声了。除了脚步声之外,不可能是别的声音了。还有,那个奇怪的声音正在下楼梯,而且慢慢接近自己所在的房间窗户。


小田切在被窝里的身体开始发抖。那个脚步声以缓慢的速度前进,确实正在接近这个房间。每踏出一步,都会发出哐当般金属声的“人”,会是谁?他睁大眼睛,看着走廊方向的窗户。他一动也不动地维持原有的姿势,暗暗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慌失措。靠近走廊的管理员室窗户,镶着透明玻璃,窗帘只打开了一个缝隙,可以从没有被窗帘遮挡的那一部分看到黑暗中的走廊。


黑暗的走廊上突然出现戴着头盔、身穿甲胄的武士!巨大的头盔下面,是一张好像在笑,嘴巴咧到耳朵处的漆黑脸庞。那是一张面具。可是,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个武士是以倒退的姿势在行走。因为是躺在被窝中,并且是从窗户看出去的,所以小田切只能看到武士胸部以上的姿态。


从他的位置看出去,武士的脸朝着右边,但是前进的方向却是左边。


没过多久后,戴着头盔的武士从窗口消失了。小田切无法相信自己真的看到那样的东西了,他认为只是在做梦。但是,盔甲武士的影像虽然不见了,脚步声并没有消失!不久之后,嘎的一声,通往外面的门开了。风声变得更大,盔甲武士好像走到外面的雪地上了。然后,是门慢慢关上的声音。


小田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是静静地躺在被窝里。隔了一阵之后,他才如梦初醒,从被窝里跳起来。


他走到北边的窗户旁,拉开窗帘,用手擦拭玻璃窗上的雾气。于是……


天边已经有些泛白,一个盔甲武士孤零零地站着。武士已经渐渐走远了,但是他的面部仍然朝向这边,仍然以倒退的方式离去。已经有相当的距离了,小田切还是努力去看盔甲武士漆黑的面部。如同鬼面的面具上,眼睛和咧开的嘴巴里,是空洞的黑窟窿。


一直看着盔甲武士在风雪中慢慢远去,完全呆住了的小田切,突然想到要拍照。他慌慌张张地拿出照相机。照相机上还安装着闪光灯,不过,他没有勇气使用闪光灯,而且距离太远了,闪光灯也派不上用场,更何况,武士的脸正朝着他的方向。


小田切想好要用最慢的快门速度来拍之后,便迅速地拆下闪光灯,拉下闪光灯的线路。


接着,他改变相机上的快门速度,从六十分之一秒调整到八分之一秒。手指颤抖的程度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然后,他飞快地靠近窗边,再度擦拭玻璃上的雾气。盔甲武士已经在相当远的地方了。


他的手臂用力夹紧,把手肘靠在窗棂上,再把窗帘拉紧一点,遮住自己的身体。他把照相机的镜头对准外面的风雪,力求手部力量的稳定,按了好几次快门。第一次在不用三脚架的情况下,用这么慢的速度拍照,他觉得十分不安,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地拍下照片,或许只能拍到类似剪影的东西吧!


就在拍照的时候,盔甲武士仍然继续远去,已经从铁丝网围墙的出入口走到外面的马路上,并且越过马路,消失在铺满大雪的原始森林中。小田切的眼睛离开照相机,发了一阵呆,脑筋才慢慢开始活动。他想:倒退的武士,是从原始森林里出来的吧?


4


第二天,十二月二十一日的下午,小田切一回到位于钏路市的家中,就看到了警方人员。警方说事关三矢高级公寓的事件,希望小田切和他们走一趟。小田切惊讶地和警方人员一同来到一号楼的河野住处时,发现昨天晚上的其他同伴也都来了。


三矢高级公寓前面,停了好几辆轮胎上卷着铁链的警车,警车上的红色警示器还在转动。钏路警局的刑警告诉他们:有两个女人在一号楼五楼的加纳通子的屋里被杀死了。


“被杀的是加纳通子吗?”管理员河野立即问道。


但是刑警摇头说:“不是。”


“那么,谁被杀了?”


“是二号楼的藤仓次郎的太太,和三号楼藤仓一郎的太太。”刑警回答。


小田切等五人跪坐在刚才睡觉的榻榻米房间里,听着警方说明情况。


“藤仓兄弟的太太?”管理员河野发出怪异的声音,他好像也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看来,在学生们被叫来之前,警方并没有对他说什么。


“你认识她们?”钏路警局的刑警问道,河野用力地点了点头。


“当然认识了。她们都是这里的住户,我是管理员,当然都认识了。”


刑警也点头说:“她们的名字分别是……藤仓一郎的太太叫藤仓市子,藤仓次郎的太太叫藤仓房子。对吧?”


“没错。”


“你和她们熟吗?”


“我吗?这个嘛,也不算特别熟,只是碰到的时候都会闲话家常一下。她们现在在上面的五○三室,也就是加纳小姐的房间里吗?”河野难以置信地问。刑警又点点头。


“她们死了?”


“对,死了。”


“但是……”河野双手抱胸,疑惑地说,“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开始我就一直在这里,并没有看见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经过那里去楼上啊。”河野指着面向走廊的窗户。


“你可能漏看了吧。”刑警很干脆地说。


“不会,不可能漏看。”


“可是,刚才你说你自己做了晚饭。她们可能是在你准备晚餐的时候,从那里经过的。”


“没有。她们没有在那个时候经过那里。我身为一号楼的管理员,有责任在身,所以面对走廊的门经常是开着的,只要一听到些微的脚步声,我就会立刻注意窗户外走廊的情形。面对走廊的窗户装着透明的玻璃,而且窗帘是全部拉开的,所以,只要有人经过,就不可能逃过我的视线。”


“也许是有意避过你的视线,躲躲藏藏地进来的。”


“就算想偷偷摸摸地进来,也会被我发现的。小孩子故意以蹲着走的姿势从窗户下面经过时,我都会立刻察觉。因为那扇门已经很旧了,不管是开还是关,都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我的耳力还不错。”


“那么,会不会从别的入口进来呢?”


“别的入口?哪里?与外面相通的出入口只有这里。还有,一楼的每一户住户家面对外面的窗户都装有铁格子窗,所以不可能从窗户进入这栋公寓里。”


河野非常认真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刑警不禁露出苦笑,说:“按照你的说法,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根本就不可能进入这栋公寓的五楼。”刑警笑了一笑,又说,“可是,事实上她们确实在上面的房间里,所以,还是你漏看了吧!”


“我不可能漏看。”河野的脸色都变了,他非常坚持自己的想法,“每个从那里经过的人,我都会确认一下。我有这样的习惯。”


“好了,好了。”刑警摆摆手,以手势制止河野继续说下去,并换了一个话题,“她们可能是昨天中午的时候进来的。对了,她们的先生都姓藤仓,他们是兄弟吗?”


“是的,藤仓一郎和藤仓次郎是兄弟。”


“市子和房子分别是这对兄弟的妻子?”


“是的。”


“他们是怎样的人?”


“你是问他们的职业吗?”


“没错。”


“弟弟藤仓次郎是摄影家,拍了很多钏路湿原上的鹤的照片。”


“哦?光拍鹤的照片能生活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哥哥藤仓一郎在钏路市内经营一家小酒馆,弟弟次郎好像也在那里帮忙。”


“原来如此。小酒馆的店名呢?”


“好像叫‘白色’吧!”


“白色吗?在钏路市的哪个地区呢?”


“嗯……我想是在若松町的八丁目那一带吧。藤仓次郎曾在那里办过摄影展,我去过一次。就在车站的后面,离车站很近。出了车站,很容易就能找到。”


“藤仓次郎经常办摄影展吗?”


“好像隔一阵就会办一次展览。”


“可以说说藤仓兄弟的妻子——市子和房子吗?”


“嗯。”


“她们两个人的感情不好吗?”


“不,没有听说过她们感情不好的事,她们还经常一起去买东西。怎么了?”


“没什么。那么,她们和加纳通子的交情呢?”


“加纳小姐和市子与房子吗?应该是很普通的交情吧。”


“没有听说过她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没有听说过。对了,加纳小姐现在怎么样?她在上面的屋子里吗?”


“不,她不见了。她好像在北大路开了一间店?”


“是的。她的店名叫丹顶,是镀金工艺品店。”


“她好像也不在店里,有可能是逃走了。你知道加纳小姐的行踪吗?昨天看到她了吗?”


“昨天下午六点以后,我就没再看到她了。”


“六点以后?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看到她的?”


“啊,我说得不够清楚,我的意思是,昨天她出去上班以后,就没有再见到她了。我说六点以后,是因为那是我回到管理员室的时间。六点以后我一直在这里,所以我的意思是,六点以后并没有看到加纳小姐进入一号楼,也没有看到她出去。”


“嗯,那么她可能是在六点以前进出这里的。”


“是吧。那段时间我不在这里。”


“她早上出门上班时,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还打了招呼。”


“那是几点左右?”


“九点左右。”


“她一向都是在那个时间出门的吗?”


“是的。”


“对了,昨天晚上你几点钟睡觉的?”


“昨天晚上我和这几个人一起打麻将,还因为夜鸣石的哭声引起一阵骚动,搞得十分紧张,很晚才睡。睡觉的时候大概已经两三点钟了。”


“你说夜鸣石的哭声,那是怎么回事?”在刑警的询问下,河野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出来。刑警笑了笑,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说:“石头也会哭呀?”


“刑警先生,你刚才说加纳小姐有逃走的可能性。那么,你的意思是加纳小姐可能是杀人凶手,她杀死了藤仓市子和房子两个人吗?”河野问。


“不,事情现在还不能这样说。”刑警虽然口头上非常谨慎地回答了河野的问题,但他的内心里一定是那样认为的吧。


“两位藤仓太大是怎么死的呢?”


“凶器是一把生鱼片刀和一把厚刃刀。看情形是互刺而死的,都是在心脏上一刀毙命。”


“她们两个人是互刺心脏而死的……不是自杀的吗?”一直默默地听着刑警与河野谈话的小田切,突然插嘴发问。


“不是。”刑警简短地回答了小田切的问题,接着又说,“两把刀子都是加纳通子的东西,刀柄上还有加纳通子的指纹。”


河野睁大眼睛,呆住了,一副“怎么会有这种事”的表情。他无法想象加纳通子会和那种事有关。可是,要怎么跟警方说自己的想法呢?他很犹豫。


学生们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他们觉得害怕,因为夜鸣石驱之不散的传说,好像又要出来作祟了,然而无法对警方说出他们此刻心里的想法。


“可是,加纳小姐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河野有点胆怯地说。


“平常的样子是靠不住的。”刑警冷漠地说,“出事的那两人没有自杀的理由,也没有留下遗书。”


“那间房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吗?家具没有被打乱吗?”辻也提出问题了。但是一听到辻的问题,那刑警明显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房间里到处都是血吗?以后整理起来就麻烦了。”河野以管理员的身份询问。


刑警终于开口说:“不,没有流什么血。伤口被凶器堵住,所以出血量很少,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争斗的痕迹。”


“死亡时间大致是什么时候呢?”辻战战兢兢地发问。


“昨天晚上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刑警厌烦地回答。


此时,一位原本站在外面说话的刑警,进来召唤在管理员室和河野他们谈话的刑警。那个刑警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果然是那样!”辻的声音虽然小,但是语气很激动,“昨天晚上听到女人的惨叫声时,还不到一点吧?”


“女人的惨叫声?那不是夜鸣石的哭泣声吗?”片冈说。


“不是!昨天晚上除了夜鸣石的声音外,不是还有一个像人类哀鸣时发出来的声音吗?”


“啊,对,是有那样的声音。”小田切回答。


“当时不是有人说那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没错,没错。”


“原来那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从上面传下来的。”


“看来那就是刀子互刺的瞬间,女人发出的惨叫声。”


“难道真的像传说的那样,发生事情了?”


“传说虽然很难令人相信,但事实好像就是那样。传说听到夜鸣石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时,就会有事情发生。”


“河野先生。”刚刚出去的刑警回到屋内,呼唤河野的名字。门口站了三四个二号楼和三号楼的住户,刑警们站在走廊上。“刚才你说昨天傍晚六点以后,你一直都在这个房间里;那个时间以后,谁出入过一号楼,你一个也没有看漏?”


“我是那么说过。”河野很肯定地回答。


“你还说六点以后并没有看到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进入一号楼,是吗?”


“没错。她们绝对没有经过这里。所以,如果她们死在上面的五楼,一定是白天的时候就待在加纳小姐的房间里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情况。”


“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中年刑警一脸困惑地说,“可是,事情实在很奇怪。刚才我们请来住在二号楼藤仓次郎家对面和住在三号楼藤仓一郎家对面的人。他们说昨天晚上九点左右,次郎的太太曾经出现在自家门前附近。”


“在二号楼五楼的藤仓家对面吗?”河野问。


藤仓次郎夫妇的房子在二号楼五楼的西侧,一郎的房子在三号楼五楼的西侧。


“是的。”刑警回答。昨天九点,就是吃完晚饭,学生们坐在管理员室,刚要开始打麻将的时候。所以说,九点以后如果行人进入一号楼,河野一定会看到。河野很肯定地说:昨天晚上九点以后,没有人再进入一号楼。而且一号楼的住户也都在九点以前回到自己的屋子了。


“还有,和藤仓一郎住在同一楼层的人,曾经在三号楼五楼的楼梯间看见藤仓一郎的太太。”


“那时是几点?”


“好像是十点左右。晚上十点。”


如果是晚上十点,那就没错了。那个时间以后,藤仓市子根本没有进入一号楼的理由。这是河野坚信的结论。


“但是,她们的丈夫,藤仓一郎和藤仓次郎,却说太太们打电话联络对方十点以后要去什么地方。大概是两个人约定要一起去哪里吧。我们认为她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位于一号楼五楼的加纳小姐的家。不管怎么说,这里远离市区,又下着雪,那样的深夜,她们应该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很有可能去同一个社区公寓的某个熟人的家。


“如果是这样,那么,藤仓市子与藤仓房子两人,一定是一个在十点以后,凌晨一点以前,一个在九点以后,凌晨一点以前,经过这条走廊进入一号楼内的。因为一号楼并没有别的入口。”


河野歪着头想,然后摇摇头。


“怎么样?”刑警问。


“她们没有经过这里。”河野清清楚楚地回答,“昨天晚上九点以后,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可是——”刑警刚要开始说,立刻被河野打断。


河野说:“过了九点以后,这四个学生都已经在这里了,所以,在这里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他们。他们四个人也是证人,请问问他们吧,他们也会说‘晚上九点以后,没有人经过这里’。”


刑警看看四个学生,那四个人纷纷点了头,小田切尤其自信。昨天晚上他没有参加麻将战局,如果有开门的声音,他不可能没有听到。


“两点半以前,你一直都是醒着的吗?”刑警重新看着河野,问道。


“嗯,是的。”


“两点半以前,一直没有人从外面进入一号楼吗?”


“是的。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因为夜鸣石的哭声,所以大概刚过十二点半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出去观察夜鸣石的情况。看完夜鸣石后,就立刻回到这里。然后我就把门锁了起来,没有人能从门出入一号楼。”


“你每个晚上都会锁那扇门吗?”


“是的,每天睡觉以前,我一定会去锁门。”


“这么说来,即使是一号楼的住户,也进不来了吗?”


“很多住户都有那扇门的钥匙。就算没有钥匙的人,也可以打电话,请在家里的太太出来开门。从里面开的话,很容易就可以打开。他们开完门后再请我去锁门,也是常有的事,我不介意这种事。”


“你经常两点半还不睡吗?”


“不是。昨天晚上的情形比较特别。学校放寒假了,学生们难得放长假回钏路。因为大家很久没有见面了,我才约他们来打麻将。平常的话,我大约十点半就睡觉了。”


“十点半吗?嗯……不管怎么说,总之你认为那两位受害人昨天晚上并没有进入一号楼……”


刑警满脸困惑地陷入思考。


“可是,她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去加纳通子的房间呢?”辻先是自言自语,然后转而问河野,“她们两个人和加纳小姐的交情如何呢?一点也不熟吗?”


“别开玩笑!她们没有交情。”河野勃然变色道,“她们没有理由去加纳小姐的家,所以,刚才刑警先生所说的事如果是真实的,那就真是怪谈了。”


“怪谈?”小田切的神经被这个词刺激了一下。他突然想到:对了,轮到我说话了。


“刑警先生。”他叫住刑警,然后慢慢地、完整地,又战战兢兢地说出昨天晚上自己看到的事情。


“你说有穿着盔甲的武士从这里经过?”小田切一说完,刑警立刻惊讶地问,“从这条走廊经过?黎明前?那时是几点钟左右?”


“不知道是几点。那时我虽然看了手表,但是太暗了,根本看不到手表上的数字。”


“大家都看到了吗?”


其他人都摇摇头。


“只有我看到。那时只有我被暴风雪的声音吵醒,他们都还在睡觉。”


“你不会是在做梦吧?”刑警大声地说。


小田切早就想到可能会被这么说。


“你应该叫醒我们的。”河野说。


“那时我吓坏了,没有想到要叫醒你们。”


“你真的是在做梦吧?”辻发问。


“不是梦。”小田切肯定地说。


“受到夜鸣石传说的影响,而做那样的梦,这倒是不奇怪。”


“那真的不是梦。”小田切坚决地说。


刑警终于笑出来,说:“不管你再怎么说,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盔甲武士不会在大半夜的时候从这里经过,更不可能倒退着走。你别说了,又不是小孩!”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今天早上我要出这栋楼的时候,发现门锁已经被打开了。”河野说。


“或许是早起的住户打开的吧。总之,不会有穿着盔甲的武士。我不相信这种事。”刑警又笑着说,“各位该不会被怪谈或传说迷惑了吧?怪谈或传说都是故事,现实生活里不会有那种事的。”


“但是昨天晚上夜鸣石真的哭了呀!”片冈小声地说。非常懊恼地坐在一旁的小田切突然想到一件事,刚才他竟然忘了这件事。


“我想起来了。我拍了照片,我拍了盔甲武士的照片!”


“拍到他站在走廊时的照片吗?”


“不是,我拍照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外面了。我是从这边的窗户,以八分之一秒的速度按下快门拍摄的。不知道有没有拍下来,如果拍下来,那就有证据了。”


“那个照相机呢?”


“照相机在家里,但我刚才已经把底片拿出去洗了。我想明天应该可以拿到照片。”


“哦?”刑警似乎还是不大相信这件事,他说,“那是梦,不可能拍到穿着盔甲的武士幽灵。”


“可是,那要怎么解释夜鸣石的哭泣声呢?我们五个人都听到那个声音了。”


“那一定是什么别的声音,却被你们当成是夜鸣石的声音。”刑警肯定地说。


这个事件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分别有人在十点和九点的时候,在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的住屋前或附近,看到这两位女性;而这两位女性却在同一天晚上十一点到翌日凌晨一点之间,死在离她们的住处有点距离的加纳通子的屋子里。也就是说:市子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的这段时间去了加纳通子家;相同地,房子在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这段时间里,也去了加纳通子的家。可是,根据管理员河野和四名学生的说法,她们根本不可能去加纳通子的家。


面对这样无法解释的情况,刑警们开始感到慌张了。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确实死在一号楼的五楼,所以,她们一定曾经进入一号楼。可是河野和四个学生都确定她们没有从一号楼的入口进入,因此刑警们首先想到的是:她们会不会从窗户进入?可是,一号楼一楼住家的窗户上都安装了坚固的铁格子窗,并且经过调查,发现这些铁格子窗都没有近期内拆卸过的痕迹,可见她们也不是经由窗户进入一号楼的。


警方又想到,会不会有别的出入口。可是看来看去,一楼确实没有别的出入口了。那么,会不会从二楼的窗户进入呢?刑警们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如果使用梯子,从二楼的窗户进入……


然而,这种可能性似乎也很低。三矢高级公寓的使用地范围里,看不到梯子之类物品;而且,住在二楼的人似乎没有人会提供自己家的窗户,让她们进入一号楼。住在一号楼二楼的人家,和藤仓市子、藤仓房子都没有什么交情。还有,午夜十二点半的时候,管理员河野还曾经带领学生们出去探察夜鸣石;根据他们的说辞,当时雪地上非常干净,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


有两个女人死在一号楼的五楼,可是,从现有条件来看,这两个女人并没有进入一号楼。这实在是一大悬疑。


除了上面的悬疑外,这个命案里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这两个女人为什么会死?陈尸地点的屋主是加纳通子,凶器上有加纳通子的指纹,目前加纳通子又行踪不明,从这几点来看,加纳通子确实有杀人的嫌疑。可是,加纳通子为什么要杀害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呢?不管从哪个角度寻找,都找不到加纳通子杀害她们两个人的动机。


钏路警局调查之后发现,加纳与两名死者虽然认识,却并不熟络,并没有到家里互相探访的交情。既然只是点头之交,应该没有杀害对方的动机。那么,难道她们是受到夜鸣石传说的影响,自杀而死的吗?


凶器的刀柄上,确实也有她们两个人的指纹,可都很浅,被认为是凶手杀人后,让死者握住刀柄留下的痕迹。此外,她们没有留下遗书,也找不到自杀的理由。两个人都没有生孩子,丈夫的工作并不顺利,目前正在经营的白色小酒馆的生意也不是很好,还有贷款的压力,次郎的工作前途也不看好。尽管如此,市子仍然努力要让小酒馆的生意上轨道,房子也尽力地在帮忙,实在看不出她们有想死的念头。


如果她们真的是自杀的,那么除了说是受了夜鸣石的影响外,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了。可是,她们生前似乎对夜鸣石的传说没有什么兴趣。


总之,实在找不到她们突然死亡的原因。


不过,如果凶手是她们的丈夫的话,那么或许就找得到原因了。那就是保险金。她们的丈夫都为她们投了巨额的保险。保险的受益人当然是丈夫。两人分别有好几份保险,每个人的总额约有五千万,两个人的加起来超过一亿圆。如果命案的调查终结之后,两个丈夫都被证明与命案完全无关,那么他们两人就可以领到保险金了。


藤仓兄弟两人背负了将近一千万的贷款,白色的经营状况又不好,所以他们两人确实让人越想越怀疑。虽说替妻子投保,丈夫也得花钱,可是要缴的保险费还不到一千万,与一亿圆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但是,这两个丈夫都有不在场证明。先来说藤仓一郎,十二点左右,和一郎住在同一层的住户曾经看到一郎;另外,十一点半左右,他还在家里接了一通朋友打来的电话。至于藤仓次郎,他从十一点半左右开始,就因为家里的电视坏了,跑到单身汉邻居家里看电视,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这段市子和房子的死亡时间里,这两位兄弟确实分别在三号楼与二号楼的家里或附近。根据邻居与管理员河野的说辞,得到的结论是:他们两人不可能在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跑到一号楼的五楼杀死自己的妻子。


可是,这里还有很大的疑点。经营酒馆的藤仓一郎、次郎兄弟,几乎很少这么早就回到家里,通常他们回家的时间是深夜一点左右。十二月二十日这一天又不是星期日,他们没有提早回家的理由。


因此,他们很有可能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提早回到位于二号楼与三号楼的家中,可是杀人现场是一号楼的五○三室,离两位丈夫所在的二号楼与三号楼确实有点距离,因此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是可以成立的——这是根据五○三室就是杀人“现场”而得出的结论。然而,五○三室真的是杀人现场吗?五○三室显得太干净了,和夕鹤九号卧铺内的斑斑血迹比较起来,五○三室不像发生凶杀事件的地点。


钏路警局的搜查中心也针对这个疑问,数度采取调查行动。杀人现场如果不是在五○三室,那么会在哪里呢?钏路警局也调查了藤仓一郎与藤仓次郎的住宅,甚至调查了白色小酒馆。然而警方一样没有在那些地点找到值得怀疑之处。


但是,假设藤仓兄弟在自己家里杀了妻子,结果也是一样的。因为尸体是在一号楼的五○三室发现的,所以如果他们真的在上述那些场所之一杀死了妻子,那么势必得把尸体运到五○三室。活人的身体和死人是不一样的,而且藤仓兄弟搬运尸体的时候,一定要从一号楼一楼的河野房间旁边经过才行。可是,根据之前调查所得到的证词,十二月二十日傍晚六点以后,就没有可疑的人踏入一号楼了,因此这个疑问依旧得不到解答。


就这样,经过几番波折之后,钏路警局的搜查部门因为刺死两位死者刀子的刀柄上有屋主加纳通子的指纹,加上加纳通子又失踪了,便把怀疑再度转回到加纳通子的身上。


警方认为加纳通子就是凶手,而且五○三室便是命案的现场。虽然加纳通子没有杀死藤仓市子与藤仓房子的动机,但是,市子与房子未必没有杀害通子的动机。


钏路警局查到一件事,藤仓兄弟对加纳通子很有兴趣,尤其是弟弟藤仓次郎。次郎和加纳通子一样,对丹顶鹤情有独钟,所以几乎每天都去加纳位于北大路的店里。他不仅让加纳欣赏自己的摄影作品,还力邀加纳带作品到白色做展览。一郎虽然不像次郎那么热衷,但是也经常去丹顶。


这对兄弟对加纳通子的兴趣,很可能引起妻子们的反感,于是妻子们讨论之后,决定去加纳通子的房间谈判,希望加纳通子不要勾引她们的丈夫。可是谈判中起了争执,有人一时激动,拿出了厨房里的菜刀,一阵混乱之下,演变成这对运气不好的妯娌互剌的局面……


如果这样想象的话,这对妯娌用不着和加纳通子有什么交情,也不用去过加纳通子的五○三室,她们随时有可能去找加纳通子。钏路警局相当重视这个假设,加纳通子突然失踪一事,也让这个假设变得相当有说服力。


根据住在丹顶附近的人的说法,二十日那天加纳通子和平常一样,在相同的时间开店。但是平常七点才打烊的丹顶,那天却在下午两点左右就关上大门,从此就没有再见到加纳通子,丹顶的店门也没有再开启过。


当天打烊后,她就直接回到三矢公寓的家了吗?她在自己家里等待那两个妻子,并在深夜杀害了她们,然后趁着管理员睡着时逃出三矢公寓吗?管理员室前面的门锁,并不是学生们所说的盔甲武士打开的,而是通子逃亡时打开的吧?钏路警局的看法,恐怕比较接近这个想法吧。


这个案子的相关人员中,已经有一个失踪了,这个人是藤仓兄弟的大姐藤仓令子。令子、一郎和次郎是亲姐弟,他们原本是四姐弟的,但是据说最小的弟弟良雄小时候就病死了。


令子出生于昭和二十一年,未婚,在钏路市内的若松町经营出租公寓,自己也住在公寓内的一间房间里。她从二十日开始不见踪影;可是因为她是独居者,没有人知道她失踪的确切时间。不仅这个事件迷雾重重,发生在夏天的雾夜里的小池恭一君命案,此时也还没有解决。因为这两起命案都和钏路的传说牵连在一起,所以整个北海道的媒体都大肆渲染。但是,更让人吃惊的是接下来的事。之前的事件经过虽然非常奇怪,但还称不上是诡异怪谈。


十二月二十二日,小田切去照相馆拿那天晚上拍的照片。因为刑警说过,照片洗出来后要让警方看,所以在约定和警方见面的前一小时,他去拿照片。被警方说是在做梦,让他非常气愤,所以他很在意能否拍下暴风雪中的盔甲武士。


结果……洗出来的照片非常模糊。因为当时是深夜,外面又是暴风雪天气,同时是远距离拍摄,所以洗出来的照片上只见到一个淡淡的影子;与其说那个影子是人,还不如说是一根电线杆。总之,照片让小田切非常失望。


拿着这样的照片去钏路警局,一点意义也没有,所以他走进北大路上的一家咖啡馆。他在咖啡馆里仔细端详那些照片,并拿出底片比对。他想:不同的显像技术,会洗出不同效果的照片,或许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盔甲武士的影像清晰一点。他又认真地考虑:如果放大照片,影子会不会更清楚一些?


他要了一杯咖啡,拿起洗出来的照片逐张细看。在家里拍摄的狗的照片也混在其中。突然,他轻叫出声,手上的整叠照片掉落在桌面上,其中还有几张掉到地上。可是,他不管这些从手上掉落的照片,兀自一时间惊讶得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他才用颤抖的手指,一张一张地捡起地上的照片。


他不必失望,也不用去思考如何让站在空地上的盔甲武士的影子更清晰了。以管理员室北边窗户为背景的两张合照照片里,一张有小田切,一张没有小田切,但是,这两张照片里都很清楚地拍到了盔甲武士。


照片里,盔甲武士悄然站在北边窗户外面的雪夜里。没有小田切的那张照片里的盔甲武士比较大。照片很清楚。盔甲武士站在离窗户很近的地方,越过铁窗看着正在拍照的四个人的背影。照片里的四个人完全不知道背后的情形,还露出天真的笑容。


小田切压住心中的怯意,鼓起勇气,仔细看着照片中盔甲武士的面具。那天晚上天将亮时,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从走廊经过的盔甲武士,那个盔甲武士的脸上戴着的就是这张面具。眼睛和嘴巴的洞里,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在闪光灯的帮助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照片里武士的面具下也是什么也没有的空洞。没错,盔甲下面什么也没有。说那是盔甲武士,其实只是一具盔甲,里面只有空气,没有肉身。一具盔甲隔着铁格子窗,静静地站在窗外吗?


小田切实在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另外一张有小田切的照片里,盔甲武士离窗户比较远,却还是看得到面具上眼睛和嘴巴的黑窟窿,完全感觉不到头盔和甲胄里面有人类的身体。可是,应该不可能拍摄到呀!拍照的时候,他的眼睛看着取景窗内,当时取景窗内除了管理员河野和另外三个学生外,并没有其他人影;还有,他的眼睛没有看取景窗时,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北边的窗户,窗外并无人影啊!


不管是从取景窗内看,还是直接看北边的窗户,当时窗外别说没有盔甲武士,连普通人也没有。不止如此,拍完第一张照片后,他们一群人还曾经到室外查看,那时不仅没有看到盔甲武士的影子,平整、干净的雪地上更是一个脚印也没有。


拍第二张照片时也一样。拍完第二张照片后,他们曾经打开北边的窗户,探视外面雪地的情形,小田切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雪地的情形:有如处女般洁净的雪地上,没有可疑脚印之类的痕迹。


幽灵!小田切的内心如此叫道。漫无边际的恐惧爬上心头,强烈的寒意让他全身颤抖。


[1]源义经(Minamoto no Yoshitsume, 1159—1189),日本平安时代末期出身于河内源氏的武士。源义经是日本人所爱戴的传统英雄之一,一生极富传奇与悲剧色彩,许多故事、戏剧中都有关于他的描述。


[2]武藏坊弁庆(Musashibo Benkei, ?—1989)平安时代末期僧兵,是源义经最亲密的家臣。


[3]衣川位于日本东北地区的岩手县奥州市。


[4]日本传说中虾夷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神。


[5]OKIKURUMI之弟,杰出的人类,是介于人与神之间的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