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完一大叠报纸,一杯咖啡也喝光了,又和那位女子谈过之后,吉敷才前往钏路警局,从北大路去钏路警局并不远。
还是上午。他在钏路警局的玄关询问搜查本部的办公室所在地,然后走进挂着好像新年试笔时所写的“三矢公寓杀人事件搜查本部”牌子的办公室。这一次旅程中,继青森警局之后,他第二次进入所谓的搜查本部。
吉敷已经进入办公室了,却没有人上来打招呼,也没有人前来问话,可以说是完全无视吉敷的存在。吉敷走到最靠近自己的一个人身旁,拍拍那个人的肩膀,拿出警察手册,让对方知道自己来自樱田门一课,并请对方说明一下搜查的情况。
那位中年刑警却说:“所有的搜查情况报纸上都有报道了,你没有看过报纸吗?”
吉敷回答:“看过了。”
“那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详细的进展。”
“现在的进展吗?就是那个女的逃走了,现在行踪不明。”这样的回答还是让吉敷一头雾水。中年刑警的心情好像不大好,不过,似乎不只他的心情不好,这个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大概是这个案子真的进行得很不顺利。
“我们这里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案子。你是为了这个案子特地从东京来的吗?”他抬头看着吉敷的脸说,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亲切的诚意。
“啊,嗯。可以这么说。”吉敷回答。
“为什么呢?和别的案子有关吗?”
“我只是纯粹对这个案子有兴趣。”
“是吗?你对这个案子可能有什么了解吧?”
“没有。”
“和东京的什么案子有关?”
对方好像还不知道青森的夕鹤九号事件。吉敷差点儿说出夕鹤九号事件,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没有。”吉敷只这么说。
“哦。”中年刑警疑惑地看着吉敷的脸,无言地要求吉敷说实话,眼神颇为严厉。
“总之,请你告诉我调查的进展。”吉敷重复说着这样的话。
“还要说什么呢?一切如你所知。”他说完就转过身去,半背着吉敷,态度非常冷淡。已经步入中年,所以他并不想提起什么灵异怪谈之类的事吧?而且,吉敷来自东京的一课,他是否认为自己会被轻视,觉得吉敷在试探自己,而觉得不愉快呢?
吉敷有点左右为难了。现在再找办公室内的其他人询问,对方的态度和回答,恐怕和这位中年刑警不会有什么差别。办公室里的人都板着脸,自己在钏路警局没有熟人,又没有理由提出正式要求,请求协助,所以对方当然可以拒绝公开搜查进展。怎么办呢?
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令吉敷觉得再幸运不过的人。
“咦?这不是吉敷兄吗?”突然有人在背后叫吉敷,声音很耳熟。吉敷回头看,是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子。他的小眼睛里充满柔和的笑意,欢迎着吉敷。和大多数北方人一样,他的双颊红扑扑的。
“啊,牛越兄。”因为太高兴了,吉敷情不自禁地大声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牛越佐武郎,吉敷大步走上前去,握住牛越的手。牛越的手很冷,好像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哎呀,真想不到。”牛越说。
“好久不见了。真的让我遇到我想见的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札幌吗?”
“我是上个星期才被派到这里来的。好像北海道这里有什么奇怪的案件都少不了我的份;哪里有怪案子,我就会被派去哪里。”
“那么,你现在相当于主任了?”
“哎呀,好说好说。”
牛越原本是警部,警部级的人员被派遣到外地支援时,通常会有主任级的待遇。既然牛越在此是主任,吉敷想看任何资料,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觉得你不可能在这里,但是看样子,又觉得很像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儿呢?和东京的什么案子有关吗?”
“没有,我是来旅行的。可是,来这儿以后,听说了一件奇怪的案子,所以才想了解一下。”即使对方是牛越,吉敷也不想说出自己的前妻加纳通子被视为杀人嫌犯的事。
“是呀,这个案子已经变成灵异事件了。真是太离奇了。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人帮忙,现在一筹莫展……啊,来来来,请这边坐吧!”牛越把吉敷带到主任桌旁边,自己坐定之后,就请吉敷坐旁边的椅子。然后他扬起头,对着吉敷的背后大声喊:“倒茶!”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牛越问。
“昨天晚上。刚到不久。”
“嗯。”
“昨天在札幌的时候,本来想打电话给你,但是又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就没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近来还好吧?”
“还好。前阵子得了感冒,刚好。中村兄好吗?”
“老样子,好像还好。”
“还在搜查班?”
“嗯,他在那里已经一年了,我想他很适合那里吧。”
“是吗?应该是吧。”
“嗯,那个人一向喜欢独立作业。”
茶来了,好像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对了,这次的案子很麻烦吧?”吉敷一边拿起茶杯,一边切入正题。牛越用手摸摸日益稀薄的头发,露出像是苦笑,又像是不好意思的表情。
“是呀!真的很麻烦。老实说,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案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插手效力吗?”
“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你对这个事件了解多少?”
“我刚刚看过报纸,也找人问过了。”
“既然如此,你大概已经全都知道了。我们所掌握到的,也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些了。报纸上已经说得很详细了,不是吗?”
“是吗?加纳通子所住的一号楼五楼,就是命案的现场吗?”从自己口中说出前妻的名字时,吉敷心头隐隐作痛。
“是的。”
“现场的情形如何?”
“你看看这个吧。”牛越拉开自己的抽屉,取出一个资料夹,然后从资料夹里抽出三矢公寓整个使用地的配置图,和一号楼五楼的室内图。
“如图所示(图四),这间公寓是两卧一厨的结构,隔间非常简单。这个门是入口,旁边是流理台,进门后的空间就是厨房,厨房里有餐桌。这一部分是浴室和厕所。往里面走,就是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再往里面,则是另外一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就是这么简单的隔间。隔开这三个空间的,是隔扇拉门;室内没有一般开启式的门。
“还有,这间屋子总共有一、二、三、四……七个面对外面的壁面,每个壁面上都有一扇窗户,窗户上都安装着栏杆。因为这里是五楼,所以没有安装铁格子窗的必要。此外,南面有一个小小的阳台,不过说是阳台,还不如说是晾晒空间。还有,流理台上有一扇小窗户,是铝制小窗。
“紧邻阳台的南面房间,好像被加纳通子拿来当客厅,里面有沙发、桌子等接待客人用的沙发组。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两位女性,就像殉情的男女一样,以相互拥抱之姿死在南侧的沙发上。如果不把她们拉开,都不会发现她们的胸前各插着一把刀。”
“拉开了才知道?”
“是的。”
“她们的手都绕到对方的背后吗?”
“对。一个揽着背,一个揽着肩,感觉上好像双手都放在肩膀上了。”
“死者的身上都穿着运动衫吗?”
“对,两个人都穿着运动衫和长裤。来看看现场的照片吧。”牛越说着,又从抽屉里找出几张照片。吉敷仔细观看,发现她们两人都相当年轻。
“这个是市子,这个是房子。”牛越指出的市子,长得相当漂亮。两个女人抱在一起死去的样子,真的会让人联想到和夜鸣石有关,为了义经而自杀的两个女人的传说。
“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吗?”
“没有。死者没有流什么血,房间内的家具摆设也很整齐。”
“自杀的可能性呢?”
“这个很难说。因为屋主不见了,而且凶器上还有屋主——加纳通子的指纹。”
“尸体身上的菜刀,是加纳通子屋里的东西吗?”
“好像是的。厨房里没有菜刀了。”
“既然是屋主的菜刀,刀柄上有屋主的指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没错,判断案情时确实也有这样的顾虑。”
“她们两人身上,除了菜刀造成的致命伤口外,还有别的伤痕吗?”
“没有。”
“没有打斗所造成的青肿痕迹吗?”
“没有。”
“连打斗造成的青肿痕迹也没有……那么,有类似遗留物品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特别值得怀疑的遗留物品或指纹。屋子里的指纹大都是屋主的,其他的指纹应该是平日访客所留下的。屋子里没有香烟,加纳通子好像不抽烟。”
“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呢?”
“你问她们抽不抽烟吗?好像也不抽。”
“我是说指纹。没有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的指纹吗?”
“加纳通子的房子里吗?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报告。”
“你的意思是:加纳通子的屋子里没有发现两名死者的指纹?”
“是的。”
“没有呀……”
“来访者没有留下指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吧。只要不碰触屋子里的东西,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可是,当时是晚上,开灯的时候总会接触到开关之类的东西吧?”
“或许加纳通子早就开着灯,等待她们来了。还有,开灯的时候也可以用手指关节的部位去按呀!那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嗯,或许是那样。就像我刚才进入这间刑警办公室时,也没有碰触什么东西。”
“对。”
“尸体解剖后,有什么发现吗?”
“两个人的身上都没有毒物反应。她们分别和自己的丈夫吃晚餐的时间,大约是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胃里的东西和她们的丈夫所说的食物吻合。此外,从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来看,也和推定的死亡时间相吻合。”
“她们在五○三室里什么东西也没喝、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吗?”
“好像是的。我们也觉得这一点有些怪异。陈尸地点五○三室的客厅里,连一杯茶也没有。喝茶时用的茶杯和茶壶之类的东西,都整齐地倒扣在流理台上。她们在五○三室的客厅里时,好像连一片饼干都没有被招待。”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青肿的伤痕,现场没有留下遗留物品和指纹……她们真的是自己走到五楼的五○三室的吗?”
“没错。她们两个人的褐色皮外套,就在沙发旁边。我们问过她们的丈夫与邻居了,都说那确实是她们的衣服。两个人拥有相同的外套。”
“也就是说,她们穿着同样的外套去五○三室的?”
“我想是的。”
“可是,她们是从哪里进入一号楼五○三室的?一楼的管理员不是说了吗,那个时间没有人进入一号楼。”
“哈哈哈。”牛越貌似愉快地笑了,吉敷被他感染,也露出微笑。牛越接着说:“到底是从哪里进去的呢,还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吉敷稍微沉默了一下,才说:“总之,应该是从二楼或三楼的窗户进去的吧?虽然这种假设有点牵强,但是,除了这个方法外,还有什么方法呢?所以我认为只有这个方法了。”
“钏路警局内有很多人的看法和你一样。所以关于这一点,他们早就彻底调查过了。”
“结果呢?”
“不可能。二楼和三楼的住户里,没有人熟识藤仓市子或藤仓房子。不仅不认识,或许连话都没有说过。同一栋楼的住户之间都有可能彼此从未交谈过,更何况是不同栋的住户。”
“这样吗?那么这个假设就不成立了。”吉敷叹气了。
2
“对了,发现尸体的人是谁?五○三室的门当时没有上锁吗?”吉敷问。
“上锁了。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五○三室的屋主处于不利的位置。为了逃亡,所以才会锁上玄关的门吧!只能这么想了。”
“灯呢?发现尸体的时候,屋内的电灯是亮着的吗?”
“不是,电灯关着。女人总是比较小气,锁门逃走的时候,她顺手把电灯关掉了。再考虑这一点的话,加纳的嫌疑就更重了。”
“……”
“第二天早上,两位女性的丈夫就开始找人了。他们还去报了警,说妻子整个晚上都没有回家,请求警方帮忙找人。”
“才一个晚上就这么紧张?”一般总是会犹豫两三天,才会请求警方帮忙搜寻失踪人口的。
“对。他们说,因为妻子从来没有彻夜不归的情形,所以才会立刻报警,请求警方帮忙寻找。”
“但是,怎么会一下就找到三矢公寓的一号楼五○三室呢?”
“是两位丈夫说的。他们说妻子可能去了五○三室的加纳小姐家。”
“哦?丈夫们这么说的?”吉敷显得很不解,“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两人和加纳小姐不是不熟吗?这么说来,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他们就知道妻子是去加纳小姐那里了?”
“对,没错。丈夫们还说,妻子好像和加纳小姐相当熟,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她们好像也去加纳小姐家了。”
吉敷非常纳闷。
“市子和房子两人有巨额人身保险吧?”
“是的,总额多达一亿圆。”
“那两位丈夫没有嫌疑吗?”
“嗯,他们有不在场证明。”
“是的,以现有条件来看,两位丈夫确实不可能去到陈尸现场的一号楼五○三室,这当然可以说是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同样以现有条件来看,妻子们也不可能去了一号楼的五○三室,不是吗?”
“哈哈哈,说得也是。可是呢……”牛越挠挠头,说,“然而事实上,她们确实去了一号楼五○三室,所以才会陈尸在那里。”
“那么,她们是怎么进去的?从二楼窗户进去的假设,不是已经否定了吗?”
“对,不是从二楼进去的。或许是管理员不在时的白天时间进去的……”
“可是,当天晚上九点和十点左右,住在她们附近的邻居不是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的住家附近看见她们了吗?”
“可能是邻居们看错了,或是管理员漏看了。”
吉敷无言以对。会是那样吗?牛越的这几句话,他一句也无法苟同。看错了或漏看了?这样的话,事情未免太简单了吧!“这位河野管理员,是会疏忽大意的人吗?”
“他看起来不像是粗心大意的人。不过,只要是人,都会有疏忽的时候,是吧?”
关于这一点,吉敷另有看法:“我认为她们两人进入一号楼的时间,应该是在二号楼和三号楼自家附近被邻居遇到以后。”
“哦?那个时间以后?却没有被管理员和学生们看到?”
“是的。”
“那是什么时间?”牛越很感兴趣地探身发问。
“应该是十二点半左右吧!那时管理员室内的所有人不是都出去看夜鸣石了吗?”
“啊!说得也是。”牛越抬头看着天花板说,“那个时间,进入一号楼走廊的门是开着的,河野和学生们又都出去了,管理员室空无一人,当然不会有目击者看见她们进入。”
“嗯。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可以将夜鸣石的哭泣声,视为引诱管理员室内的人出去的战术。”
“的确……但是,那又是为什么?她们不想让人知道进入一号楼吗?”
“是的。”
“有那种必要吗?”牛越瞪大眼睛问道。
“如果她们原本的计划是想杀死加纳通子的话,当然不能让人看见她们进入一号楼。”
“嗯,有道理。她们进去以后,只要等管理员睡着,就有机会出去了;从里面开那扇门是很容易的。还有,住在一号楼的加纳通子,应该也有一楼出入口的钥匙。不过……这个假设还是有行不通的地方。”
“行不通的地方?”
“如果是那样的话,雪地上应该会有脚印吧?”
“当然会有脚印。”
“既然如此,出去查看夜鸣石的管理员和学生们回到一楼出入口的门前时,雪地上应该有市子和房子留下的脚印。当时雪已经停了。”
“嗯,应该是的。”
“可是,管理员和学生们都说,那时除了他们自己的脚印外,没有别的脚印了。”
“这样啊……当时夜鸣石的哭泣声让他们很紧张,一时疏忽了别人的脚印吧?”
“应该不会有那样的疏忽。那时雪已经停了,可是之前的暴风雪很大,积雪相当深,人踩下去时,膝盖以下的部分几乎全部埋入雪堆中。这样清晰的脚印很难令人忽视。如果积雪不深,脚印很浅,确实很容易没有留意,但是,那是很深的脚印呀。所以,我认为他们没有忽视这一点的可能性。”
“嗯……那么,也不是那个时候进去的……”
“嗯,不是那个时候进去的。”
吉敷双手抱胸,无言地思索着。一旁的牛越神色轻松地等待吉敷发言。过了一阵,吉敷又开口了:“我们是因为‘隼号’上的案件而认识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一起从苫小牧去富川的时候。”
“那时我也听说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案件。好像是和毛线帽有关的灵异事件,对吧?”
“嗯,是的。”
“那是守灵之夜的灵异照片。本来没有戴帽子的死者,拍出来的照片上,却戴着帽子。”
“对,对,那是发生在平取的故事。”
“我觉得北海道这个地方,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案子。这次的案子也非常离奇,一点也不输给那次的帽子怪谈。”
“没错,而且这次的好像更古怪。我想起来了,那个案子的主要地点是日高、平取,也是义经传说里出现过的场所。你不觉得这太凑巧了吗?”
“牛越兄好像和北海道的奇怪案子特别有缘。”
“可不是!那是前年吧?稚内还发生了一件有钱人的怪案子,那个案子碰巧顺利解决了。虽然破案不是我的功劳,可是大家从此认为我擅长处理这样的奇怪案子。其实我最害怕幽灵、怪谈之类的东西了。”
“害怕?”
“嗯,害怕。我年纪大了,越来越怕鬼怪之事了。”
“是吗?可是这次的案子里,不是又出现了穿戴盔甲的武士幽灵吗?”
“是出现了。”
“那你有何想法呢,牛越兄?”
“我不知道,所以希望能借用你的智慧来帮忙。那个叫小田切的学生说看见穿着盔甲的武士幽灵,在走廊上倒退着走。这当然是让人无法相信的事,可是,那个学生是个正经的年轻人,完全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听说他还拍了照片?”
“没错,他拍了幽灵走出去时的照片,不过,拍得不清楚。”
“可是,听说拍纪念照时,学生们和管理员的后面本来什么也没有,洗出来的照片上却出现了盔甲武士的幽灵。”
“是呀,真是无法理解的事情。那应该说是灵异照片吧?电视台或报章杂志一定很喜欢这种东西吧?最近灵异照片很热门。”
“能不能让我看看小田切拍的那些照片?你手边有吗?”
“有。”牛越说着,拉开了抽屉,拿出两张四寸大小的照片,递给吉敷。吉敷调整坐姿,专注地看着照片。
那是学生们和老管理员的合照。露出天真笑容的一群年轻人背后的窗外,清清楚楚地站着一具甲胄。吉敷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了照片之后,仍然觉得背脊发凉。
照片有两张,一张里面有小田切,一张没有。看照片里小田切的模样,确实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他是个肤色白皙、身材瘦削的年轻人。两张照片中,只有一张有小田切,但是两张照片里都有穿戴着盔甲的武士。
“只拍了这两张照片吗?”
“是的。虽然还有底片,但是那时好像只拍了这两张。”
“两张上面都有盔甲武士……底片上也有武士的幽灵吗?”
“底片上也有。这两张照片就是使用底片,在警局里加洗出来的。”
“这样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吉敷一边说,一边认真地看着照片。他仔细地看着照片里的盔甲武士,牛越注意到他的动作了,便拿出放大镜给他。于是,吉敷拿着放大镜,观察盔甲武士的脸部。面具的后面空无一物,甲胄的侧面看起来好像也很单薄。吉敷再度感到脊背发凉。
“实在不懂。”吉敷放下照片与放大镜,又说,“那里的地面上也没有脚印吧?”
“没有。所以他们都说非常恐怖。”牛越苦笑着说。
“会不会是重复曝光造成的?”吉敷说。
“你说的重复曝光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甲胄立在黑色背景的上方,先让底片曝光一次,之后再用这张底片拍摄众人的合照照片。这样拍出来的照片,盔甲武士就会像幽灵一样,朦朦胧胧地站在众人的背后了……”
“利用类似手法,确实可以制作出有那种效果的照片。但是,我们已经请教过专家了,专家说这不是利用重复曝光完成的照片。如果是那样制作出来的照片,幽灵的影像会重叠到前面的人物上;可是这张照片上的武士幽灵,和前面的人物分离得清清楚楚,是确实站在后面,而不是重叠在一起的样子。”
“的确。”
“还有就是焦点的问题。这张照片用了最小光圈,所以焦点的深度很清楚,也就是说,前面的人物和人物后面的焦点相当吻合。因为是以前面的人物为焦点拍摄的照片,所以人物后面的盔甲武士就会比较模糊。这是合理的,表示盔甲武士实际上就站在那里,而不是重复曝光制作出来的合成照片。”
“用‘实际上就站在那里’来形容,不会奇怪吗?小田切不是说拍照的时候‘那里’什么也没有吗?”吉敷说。
“总之,这张照片不是玩弄手法制作出来的。”牛越说,“可是,假使这是利用手法制作出来的照片,那么凶手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就让人完全不解了,不是吗?对凶手而言,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吉敷歪着头,想了想牛越说的话,然后才说:“没有吧?如果有的话,那就是要利用义经的北方传说中两个女子互刺自杀的情节,来表示这起命案是幽灵作祟……”
“或许凶手的目的就是这样。但是,如果事实如此,那么照片就确实是动过手脚的东西了。”
“嗯……”吉敷仔细思索了之后,说,“这个小田切,他说他一直在看北边的窗户?”
“是的。”
“当他在拍照,眼睛看着照相机的取景窗内时,也留意了北边的窗户,当时那里也是什么人也没有?”
“是的。”
吉敷叹了一口气,然后不禁失笑。他一边笑一边说:“这到底是什么案子呀?真是怪谈,根本说不出个道理。这已经超出刑警可以处理的范围了。”
“我有同感。但是,虽说如此,搜查本部也不能没有行动呀!”牛越也开玩笑地说道,只不过说得有气无力。
“夏天的时候,八月五日那天,这个三矢公寓也发生了一件无法解释的案子吧?”
“没错。”
“那个案子到现在也还没有解决吗?”
牛越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说:“还没有破案。”
“那个命案和这次的命案之间有什么关联吧?”
“不知道呀。吉敷兄认为呢?”
“我认为有关联,只是不晓得是怎样的关联。”
“嗯,是吧。”
会不会是死了儿子的母亲心怀复仇之念所实施的报复行为?吉敷心里暗暗想着,但是因为这是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所以不便说出口。慢着!他突然想到:八月那个奇怪的命案中,死了儿子的母亲不是正好住在一号楼的二楼吗?一想到这一点,吉敷立刻问了牛越。
“没错,她是住在那里。”牛越回答。
“她现在还住在一号楼的二楼吗?”
“她还住在那里。不过,这位小池典子根本不认识藤仓市子或藤仓房子。”
“哦?是吗?你的意思是小池典子不可能帮助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进入一号楼?”
“是的。”
“是吗?”吉敷这么回答后,稍微想了一下,心里作了某个决定,说,“牛越兄,我可以在这里做一些调查吗?”
吉敷的话似乎让牛越有些讶异,但是他还是说:“可以呀!但是,你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我的休假到四号为止,所以四号那天我就必须搭飞机回东京。”
“四号吗?那么还有两天。你尽管在这里调查吧。我也想请你帮忙呢。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下其他刑警?”
“不用了。”吉敷反射性地回答,摇着手制止,“不用介绍其他人给我认识了,我希望牛越兄以私人的形式帮助我就可以了。这样我的行动会比较方便些。”
“哦,是吗?”
“可以给我一张嫌犯加纳通子的照片和相关者的住址吗?”这就是吉敷的目标。
牛越说:“好啊!”然后打开抽屉。
他拿给吉敷的,是一张通子的小照片,好像是以通子的店丹顶为背景拍摄的。通子站在玻璃橱柜的后面,柜子里并排摆着大概是通子创作出来的作品。越看这张照片,吉敷越觉得心酸。吉敷拿出笔记本,若无其事地把照片夹到里面。
“那是藤仓次郎拍摄的照片,我们从他那里拿来的。”
“是吗?”吉敷回答,然后又问,“牛越兄认为这个女人是凶手吗?”
牛越没有立即回答,思索再三之后,才点着头说:“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了吧?”
吉敷也点点头,说:“知道这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关于这一点,可以说没有任何线索和情报。”
“嗯。”
吉敷陷入思考中,犹豫着要不要问牛越某些问题。隔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谨慎地问:“这个加纳通子以前住在东京,结过婚,你听说了吗?”
“听说是这样。”牛越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知道她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吗?”
“不清楚。钏路市没有加纳通子的户口资料。”
“没有她的户口资料?”
“对,加纳通子好像没有把户籍迁到钏路市。听说她以前住在东京,但是离婚以后户籍从东京迁了出来,之后就不晓得移到哪里去了,所以调查不到她以前的事情。”
是这样的吗?吉敷心里想着。
“加纳通子也没有和住在此地结识的朋友谈起在东京时的那段婚姻生活,因此,大家都不知道她在东京时是怎么样的人,过得是怎样的婚姻生活。”
吉敷听到这些话后,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很奇怪。他不明白通子的用意。吉敷此时很想说出夕鹤九号列车上的命案,但是又觉得还是再独自思考一番后再说比较好。
吉敷想:死在A卧铺车厢的女人,会不会是藤仓兄弟的大姐令子呢?如果是,那么藤仓兄弟就有嫌疑了。这绝对是为了领取保险金而犯下的杀人案。令子一定以某种形式和这件事有关联。
但是,夕鹤九号上的死者会不会是藤仓令子的这个推测,目前还不能说出来。如果现在就把这个推测告诉牛越,势必引来青森警局和钏路警局的进一步调查行动,双方也有可能会展开共同的调查。若要顾虑通子的立场,就得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该把这个推测告诉牛越。
通子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吉敷非常担心她。如果藤仓兄弟果真以保险金为目的,做出杀人的事,那么,通子为什么要提供自己的住处,让自己的房子成为命案的现场呢?他实在想不通。
从种种关系来看,这样的假设还算合理。藤仓兄弟在通子的房间杀死了妻子们,只要通子逃走了,当然就会被怀疑。接着,只要再杀死逃亡中的通子——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藤仓兄弟的杀人行为就不会被揭露了。于是,他们把杀死通子的任务交给大姐令子,可是,令子却在夕鹤九号上杀人时反被杀死。
可是,通子为什么要牺牲自己,配合那样的计划呢?吉敷无法解释这一点,不管怎么想都想不通。命案现场的屋主不见了,大家一定都会认为屋主是凶手。通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然而,吉敷的这个推测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其一是藤仓兄弟有不在场证明,其二是要怎么解释盔甲武士和夜鸣石的怪谈?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也必须有合理的解释才行啊!
再来看藤仓令子。她在钏路市经营出租公寓,过着还算安定的生活,她犯得着为了两个弟弟想得到保险金的危险计划而牺牲自己稳定的生活吗?
“藤仓令子呢?她有杀害市子和房子的可能性吗?”
吉敷的心里另有一个计划。
“不,没有吧。她没有动机。首先,我想她并不认识加纳通子,没有理由选择加纳通子家作为杀人的地点。此外,一个女人能够一次杀害两人吗?”牛越说。
那么通子不也一样吗?吉敷的内心激烈地反驳着。为什么要把一个纤弱的女人视为杀人凶手呢?可是,他只是心里这么想,并没有说出口。
“有藤仓令子的照片吗?听说她失踪了,所以现在想见她也见不到吧。已经报告为失踪人口了吗?”吉敷的口气有些坚持。如果有照片的话,就可以知道那具在青森警局看到的女尸是不是藤仓令子了。
“还没有登记失踪。至于照片,虽然有,但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好像是二十出头时拍的……”牛越说着,又去开抽屉。
“她好像很讨厌拍照。不少独身女性都这样吧。”牛越一边说,一边拿出两张圆角老照片。吉敷伸长了脖子去看。
照片里是一个瘦瘦的年轻女子。她鼻翼有肉,下巴丰满,而且是双眼皮,正是躺在青森警局棺木中的那个女子年轻时的照片。吉敷微微点头之后,把照片还给了牛越。
“总之,目前钏路警局的看法,就是认为加纳通子是嫌疑犯。”牛越说完这句话后,便默默地看着吉敷,然后用力地点了两三下头。
“她一个女人,能够应付两个心存杀意的女人,并且反将她们杀死吗?”对于吉敷的这个说法,牛越什么也没有说。
“从屋子里的家具来看,也没有打斗过的凌乱痕迹。”
牛越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点头。吉敷又说:“加纳通子平日表现出来的性格,是会杀人的样子吗?”
“不,没有人有这样的看法,都说她是很温和的人。不过,在店里对待客人,温和是基本的态度吧。大家对藤仓市子与藤仓房子的看法也相同。所以,应该无法用平日的表现来衡量她们会不会犯罪吧?”
“所以就认为加纳通子是嫌疑犯吗?”
牛越又点了两三下头,然后说:“除了她之外,想不到别的人了。”
牛越邀吉敷一起吃午饭,但是吉敷拒绝了。他借了两张影印的图后,就离开了钏路警局。他不想一边吃饭,一边和人谈论通子杀死两个女人这样的话题。他想一个人慢慢地思考可以拯救通子的方法。
3
吃完简单的午餐后,吉敷先去见小田切。小田切沉默寡言,看样子是个老实的年轻人。他说:看见盔甲武士经过走廊,并且替众人拍照时,肉眼确实没有看到当时窗外有人——这些事情都是事实,绝对没有捏造。吉敷看不出小田切有说谎的迹象。
小田切还说三矢公寓里的人,他只认识管理员河野先生,完全不认识两对藤仓夫妇和加纳通子。
吉敷原本对“他们”有一点怀疑,认为或许是集体串通好的。如果他们的行动都是团体行动,那么就有犯下这次命案的可能性,种种不可能的奇异现象也会变成可能的事了。那天晚上夜鸣石的哭声,或拍到盔甲武士在窗外时,窗外的雪地上没有脚印等事,都是由他们的口中陈述出来的,除了他们之外,谁也不能为此作证。
可是,见过小田切后,他的这点怀疑便变淡了。吉敷对小田切有好感,觉得小田切没有什么可怀疑的。离开小田切的家后,吉敷立刻前往藤仓兄弟经营的白色小酒馆。在雪地里走的时候,他的鞋子因为进水变得沉重,脚尖也冻得失去感觉了。
如店名所显示的,白色是一家以白漆漆成,颇具美国风情的店面。位于大楼一层,招牌就挂在门上。推开门,店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客人,四面的墙壁上挂着很多镶在相框里的鹤的照片。这些应该都是藤仓次郎的作品吧!
吧台里有一位看起来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正在擦拭玻璃杯。吧台外面站着一位一直在笑,系着围裙的年轻女子,她是服务员吧?年轻女子笑了很久,而令她发笑的,好像是她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这个年轻男子长相俊美,梳着油光发亮的平头。吧台里的男子无疑就是藤仓一郎,吧台外的,应该是他的弟弟次郎。两个人都不像十天前刚死了老婆的男人。
一来到藤仓兄弟的面前,吉敷就不自觉地毛躁起来。在吉敷的推测里,这对兄弟是以保险金为目的,不仅杀妻谋财,还将罪行嫁祸给通子,逼得通子不得不孤独逃亡的坏家伙。这两个人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的姐姐吗?没有想过他们的姐姐或许已经死了吗?
吉敷一走近,年轻女子便说“欢迎光临”。她的声音十分愉悦,大概是一直都在笑的关系。
“你是藤仓次郎吗?”吉敷接着把视线投向吧台内,又说,“那一位是藤仓一郎吧?”吉敷的视线里或许带着杀气。
“是的。你是谁?”弟弟次郎半露冷笑,有点轻蔑地说。他一定没有想到来者是刑警,以为是记者之类的人物。
吉敷很有狠狠挥出一拳,打烂他的脸的冲动。他好不容易忍下冲动,冷冷地亮出刑警证件。吉敷以前不懂自己的情绪,从来不了解自己的体内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暴戾之气,直到站在这两个人面前,才终于了解。看到吉敷的证件后,次郎轻轻地“啊”了一声,脸上也露出些许“真麻烦”的神色。
“怎么了?不是还有话要说吗?”吉敷说。
“还要问什么?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我还没有听过。”吉敷说,“我昨天才从东京来。钏路是个好地方呀,我喜欢北海道,这家酒馆也很不错。”
“你是专程来这里说这些的吗?”次郎说。他的哥哥一郎仍然沉默地擦着玻璃杯。
“这里的气氛相当快乐嘛,实在很难让人开口说什么杀人命案之类的事。”
次郎沉默了。他的沉默让女服务员感觉气氛有些异样,便自觉地走到店的最里面坐下来,假装看杂志。
“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只等着保险金下来了。真好啊!”吉敷一边说,一边想起金越。他觉得内心蒙了尘,非常不舒服,情绪无药可救的坏。这样的情绪让他的言谈完全不像平日的他,而像一个蛮不讲理的流氓。吉敷想到不管对谁说话语气都这样重的金越,难道他的心中总是充斥着自己此刻的感觉吗?或许是自己太不了解金越了。
“别再来找我们了!到底还想问我们什么事呢?”吧台后面的哥哥一郎终于开口了。但他的手仍然在擦拭玻璃杯,视线也没有离开过玻璃杯。一郎和次郎一样,有着一双大眼睛,脸上有肉,烫过的头发梳成大背头。这个男人是昭和二十二年出生的。
“想问你们是有罪还是无罪。”
次郎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一脸别扭的表情。次郎有双眼皮,鼻子有点圆,和他的兄长很像,皮肤白净,确实长得不错。他是昭和二十六年出生的。
“你们的姐姐——藤仓令子怎么样了?她去哪里了?”吉敷来回看着这对兄弟的脸。
“我们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不见了。”哥哥说。
“不见了?哦?失踪了吗?”
“……”
“你们的姐姐烫着一头鬈发,走时身上穿着深褐色的运动衫和褐色的女式西裤,对吧?”
哥哥一郎抬起头,首次停下擦拭玻璃杯的手。“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哼,还是会关心自己的姐姐嘛!真希望你们对加纳通子也这么关心。”
“她在哪里?找到她了吗?”
“去青森警局看看就知道了。她现在躺在白色的木头箱子里,箱子上面还被贴上‘身份不明’的纸条。”
兄弟两人脸上的表情果然都变了。
“本来死的人应该是加纳通子吧?但是,非常不巧,最后死的人是你们的姐姐。”
藤仓兄弟什么话也没说。
“最好别把我和钏路警局的刑警混为一谈,我可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们的计划。”因为顾忌小酒馆内的其他客人,吉敷小声地说着,“你们杀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嫁祸给加纳通子,并且叫她逃走,然后再叫你们的姐姐令子在通子逃亡的旅途中杀死她。如果杀人灭口成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藤仓兄弟依旧沉默不语。
“你们掌握了加纳通子的什么弱点?通子到底欠你们什么?”
“你到底是谁?和加纳通子是什么关系?”哥哥一郎发问,吉敷一时语塞。
“为什么特地从东京来这里?”
“哼!你想我是为了什么呢?”
“听说加纳通子——小姐在东京时结过婚,对方是一位刑警。”一郎慢慢地说,手又开始擦起玻璃杯了。这个男人的脑子好像不坏。次郎听到兄长的话后,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呀!”次郎低声说道,然后又哼了一声,态度非常轻蔑。吉敷毫不客气地走到次郎面前,不容分说地用力抓紧他草绿色夹克衫的胸口。
“你要干什么?”次郎缩紧脖子说。
“不要客气,你再说呀!说嘛!还是你要去外面说?”
“不要这样!”次郎边说边害怕地挣扎,看来他不是会打架的男人。
哥哥一郎从吧台下面钻出来,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不要在店里这样!”
一郎的声音很冷静,让吉敷有点意外。吉敷想:讨厌的家伙!兄弟两个人都令人厌恶!
“所以我说到外面说呀!你想乱来的话,我可能会砸坏店里的东西。”
“总之,不要动手。警察可以随便使用暴力吗?”
“如果酒馆的老板可以杀害妻子,警察有什么不能使用暴力的?”吉敷低声恫吓,“怎么样?敢杀女人,却害怕被男人打吗?”
“滚开!暴力刑警!”次郎大喊。他身上的夹克衫发出被撕裂的声音。吉敷的手离开次郎身上的夹克衫的同时,顺势快速地一拳挥向次郎左眼的下方。他手下留了情,所以次郎没有被打倒在地。次郎一边呼痛,一边用双手捂住眼睛,缩着身体往后退,结果撞上了吧台。
吉敷站好马步,摆好姿势,准备迎接对方的反击。如果对方真的反击了,他的下一拳将会落在他的鼻梁上。但是,次郎没有反击,一郎站在吉敷与次郎的中间。
“使用暴力是不好的行为吧。”一郎的声音十分冷静,这反而让吉敷更生气。
“可以杀人,却不可以使用暴力吗?”吉敷咬牙切齿地说。
“你误会了。你有证据吗?”
“证据?哼!”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们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吉敷把头转到一边,重新拉好领带。
“你简直像战争前的特别警察或旧式的刑警,完全不把老百姓放在眼里。”
一郎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吉敷心中。吉敷环视酒馆内,两位客人和那名女服务员都惊恐地看着他们。只看一眼,他就知道在场的其他人都坐立难安,都有立刻冲出酒馆的念头。吉敷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是客人们仍然很敏锐地感觉到吉敷的神经已经处于异常状态。
吉敷第一次表现出像流氓一样的言行,这是他当上刑警以后从来不会做的事。这是金越常做,却被吉敷非常轻蔑的行为。慢慢恢复冷静后,吉敷终于可以体会到:当人的精神出现不平稳的状态时,就会做出异乎寻常的举动。
他想:只要是男人,就有这一部分;有像莽汉的那一部分,也有像绅士的那一部分,精神状态健康的时候,是绅士。好好记住现在的情绪吧!记住现在这种闷闷不乐的悲惨情绪,这种仿佛陷入无底的泥淖之中,只能无意义地干着急的情绪。金越在发作的时候,情绪也是这样的吧?
痛苦的情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拖向沉沦的低俗。吉敷对自己这样的变化感到吃惊。
“如果没有别的话要问,请你回去吧。” 一郎说,“我们还要做生意。”
“我会回去的。”吉敷说。次郎已把刚才撞翻的桌椅重新摆好,他的左手捂着左眼,眼睛下方已经肿起来了。吉敷一边看着他,一边慢慢往门口走去。
“我再说一句。今天虽然到此为止,但是,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让你们现出原形。”吉敷说。
“哼!你也能解开盔甲武士的幽灵之谜吗?”弟弟次郎揉着左眼下方,仍旧叫嚣着。
“当然!”吉敷毫不示弱地说,“别以为所有的刑警都和钏路警局的人一样,我会让你们知道天底下还有不一样的刑警。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会有刑警解开这些谜团,不会让你们轻轻松松就得到保险金的。”
哥哥一郎还是没有说话,好像在仔细地思索吉敷话中的含义。
“你刚才问我们掌握了加纳通子的什么弱点,对吗?”弟弟次郎突然这样说。吉敷一言不发地等待他说下去。
“我就告诉你吧。那个女人对我唯命是从。”听到次郎这么说,一郎立刻看着弟弟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爱上我了,不管我叫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所以,她才会抛弃你这个东京的糊涂虫,来到我身边。你懂了吗?”
吉敷停下脚步,血气上冲。他想冲过去,狠狠地补上一拳,让藤仓次郎的两只眼睛都肿起来。但是,他压抑住了这个冲动。他飞快地转过身,走向出口,经过退缩到角落的女服务员旁边。当他走到女服务员的身边时,小声地对她说:“对不起。”
“啊,不。”女服务员回答,她的声音还在发抖。
吉敷推开门,走到外面的马路上,天空已经开始降下细雪,细雪让他血气上冲的脑袋冷静下来。他慢慢地走到叫得到出租车的地方。情绪已经渐渐平静,并且想起自己为何会去白色的原因。
刚才自己的行动不是侦查时应有的态度;会有那样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又不是昨天才当刑警的人,为何还会有那么愚蠢的行为?那样一来,不是暴露了底牌,让最重要的嫌犯警觉了吗?万一打草惊蛇让对方逃跑了,那该怎么办?
吉敷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经验。他感到悲哀、难过、焦急,情绪跌至无底的深渊。这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经验,以前他一直深信自己是个温和的人,这个自信心如今完全崩溃了。
4
北海道的出租车司机话非常多,不知道是觉得无聊还是什么,让吉敷无法像在东京那样,对他们的闲聊置之不理。司机先生问他是从哪里来的,觉得钏路怎么样,是不是来观光旅行的,接着还要去哪里,从事什么工作……简直像户口调查,让吉敷无暇思考案子的事情。吉敷根本不想说话,所以不大回答对方的问话。
雪很快就停了。出租车的轮胎上绑了铁链,因此速度相当慢。不过,大约往北行驶了十分钟后,道路两旁的景致变得冷清起来,宽阔的马路两旁只有孤零零的平房建筑,完全是一种大陆性的景观。这就是北海道的特色了。
出租车通过新建的住宅社区后,眼前就是一片令人惊讶的原始森林。虽然早就知道这里有一片原始森林,却没有想到一离开市区的北边,这么快就能看到这样广阔的原始森林。感觉上,这片原始森林似乎大得没有边界。森林内树木的树梢都被雪掩盖了,从上面看下来的话,森林就像一片云海。这是被住惯都市的日本人遗忘的景观。因为是这样的地方,所以会有这样的命案吗?吉敷在心中重新思考这次的命案。
车子驶下斜坡,一直往北走。过了棒球场以后,就看不见建筑物了。车子又行驶了一段时间,才看到三矢公寓。远观三矢公寓时,因为周围没有别的建筑物,所以觉得它的样子有点怪,还透着怪异的气氛,像矗立在阴霾天空下的三座塔。可是,随着越来越靠近它,那种怪异的气氛也渐渐淡薄了。
三矢公寓的墙壁是象牙色的,窗户是铝制的,窗户前的栏杆是绿色的。屋檐稍稍向前凸出,凸出的宽度与栏杆的宽度一样。从一楼到五楼的窗户很整齐地排列着,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常见的水泥墙上,虽然有几个地方龟裂了,但是并不严重。这里的建筑和都市里常见的其他公寓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形状有些不一样罢了。若是站在它的前面观看,就不觉得它有什么不一样了。
出租车晃晃悠悠地走着,终于来到像城堡的城墙一般围绕着三矢公寓使用地的浅绿色铁丝网墙前面。吉敷按照计价器上的数字拿出钱给司机,找了钱后就下了车,站在铁丝网的旁边。铁丝网相当高,比吉敷高出许多。大概有两米高吧。
出租车的门自动关上了,又慢慢吞吞地走了。车子利用进入公寓使用地的铁丝网入口处掉头之后,从吉敷身边驶过,回到有人烟的市区去了,因为再往北走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
三矢公寓的使用地内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居住一样。抬头看,每一扇窗户都为了防止寒风入侵而关得紧紧的。出租车的影子已经完全消失,空气中似乎只剩下原始森林发出的声音和让人面颊麻痹的寒气了。
吉敷用手抓着铁丝网,再一次抬头看建筑物。五层楼的建筑相当高,但还看得到屋顶的屋檐是凸出来的。雪已经不再下了,天空是白色的,天空下的所有东西看起来却都是黑色的。吉敷低下头,迈开脚步向前走。
他经过铁丝网的出入口,踩着柔软的雪,朝一号楼的管理员室走去。他看过从牛越那里借来的地图,已将公寓使用地内三栋楼的位置关系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何不在见到河野之前先去看看夜鸣石呢?突然想到这一点后,他便绕过一号楼,慢慢往里走去。
看到雪地里的大石头了。高才一米,宽大约有一点五米。不过,因为石头有一部分埋在雪里了,它的实际高度应该更高些。吉敷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扫掉石头上的雪。
黑黑湿湿的石头好像被研磨过一样,表面十分光滑。吉敷擦拭一下手后,才把手缩回口袋里,然后就地站着看这块大石头。可是,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它和别的石头有什么不同之处。
“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他回头一看,是一位六十岁左右、头发稀少、脸颊瘦削、有点驼背的老先生。
“你是管理员河野先生吗?”吉敷说。对方闻言立刻露出警戒的神情,一言不发地慢慢点了一下头。吉敷给他看了刑警手册。
“我姓吉敷,是东京一课的刑警。”吉敷说。
“从东京来的……”老先生好像吓了一跳,说,“为了这里的命案而来的吗?”
“是的。”
“这样呀!那您辛苦了。”
吉敷仔细端详眼前的老人家,这个河野和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他想象中的河野身体比较结实,样子也比较年轻,眼前的河野却已完全是老人的模样了。不过,河野看起来很善良,很难让人产生怀疑。
“这就是夜鸣石吗?”吉敷问。
“是的。”河野老先生回答。
“去年夏天和去年年底时的夜鸣石哭声,你都听到了吗?”
“嗯,我都听到了。”
“那是怎么样的声音?”
“怎么样的声音?很难形容。有点像‘叽——’这样的声音……”
“叽——”,又和想象中的不同,吉敷一直把夜鸣石的声音想象成女人微弱的啜泣声。
“是的。‘叽——’的声音,很像丛林里猴子或野鸟的啼叫声。曾经在电视里看过介绍猴子和野鸟的节目,它们的声音就是那样的。远远听的话,那声音又好像是‘呀——’的声音。”
“猴子或野鸟的啼叫声……”
这就和义经北行传说中两个女人惜别时的哭泣声有很大的差异了。
“是的,我听到的就是那样的声音。”老人家说。
“夏天和冬天时听到的声音一样吗?”
“对,我听起来都是一样的。”
“像野鸟一样的啼叫声?”
“我是那样感觉的。”
“没有听到其他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别的奇怪的声音了。”
“是吗?不是说还听到女人的惨叫声吗?”
“是有惨叫的声音。”
“夏天和冬天时听到的一样吗?”
“夏天的时候和冬天的时候……嗯,是的。夏天的时候是小池太太的,冬天的时候应该就是五○三室传出来的惨叫声吧。”
“你立刻就知道是从五○三室传出来的?”
“不,当时并不知道。那时我们以为声音是从外面的马路上传来的,后来听说了五○三室的事,才觉得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么说来,这块石头发出来的声音,和人类的惨叫声有明显的不同喽?还有,不管是夏天的时候还是冬天的时候,你都听到石头的声音和女人的惨叫声了?”
“是的,我都听到了。那是不同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你能很明显地区分出它们的不同吗?”
“可以。因为石头的声音像野猴子的啼叫声,所以可以很清楚地区分开。”
“哦,是吗?”吉敷双手抱胸,陷入思考中。见他沉默下来,河野也安静地站在雪地里,等待吉敷接下来的发问。
吉敷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号楼。高处的五楼窗户紧紧关闭着,但可以看到窗内的窗帘。
“那就是加纳通子的房间吗?”吉敷问。
“是的。”管理员回答,“只是她现在人不在,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河野喃喃自语般地说着。他说的话也是吉敷心里想的话。
“加纳小姐是个怎样的女性呢?”吉敷的声音很低,像在发问,也像在自言自语。
“她是个好人!”河野以强调的语气说着,“她不可能杀人的,一定是搞错了。”
听到河野的话,吉敷原本凄凉的心境好像被浇了热水一样,顿时温暖了起来。他觉得很高兴。
“怎么样?站在这里很冷,要不要到我的屋里坐坐?”河野又说。
“嗯。但是,我想先去小河那边看看。”吉敷说着便离开了石头旁边。
“请,请走这边。”河野走在吉敷前面,引导着吉敷。他们下了斜坡,整个人都靠在铁丝网上小心地走着。河面很窄,对岸的铁丝网好像近在眼前,那个铁丝网后面就是三矢公寓的三号楼。
河面结冰的部分也有一些积雪,使河面看起来更窄。吉敷攀附在铁丝网上看了一会儿后,才跟着河野进入一号楼的管理员室。
5
河野打开通往一号楼走廊的门。门开的时候,合页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时,吉敷觉得那声音好像与自己体内的某根弦产生了共鸣。
进入门内后,吉敷站在门后想了想。他伸手握住门把手,试着转动两三回,每次转动的时候,门都会老实地发出声音。
只有管理员室的门是拉门,这扇拉门的位置在一号楼入口的右侧。河野一边拉开管理员室的拉门,一边说:“那扇门的声音很大吧?所以我说,只要有人开门,就算我在房间里面,也可以听到的。可是,警察都不相信。不过,如果当时我在浴室里洗澡的话,那就未必听得到了。”
“啊,嗯。”吉敷含含糊糊地回答,心里想着:不是那样的,那不是门的吱嘎声。吉敷觉得那响亮的吱嘎声,其实是那扇门在诉说什么事,想要告诉他什么,但是——到底要告诉他什么呢?吉敷不明白。
“请进,请进吧。”
河野已经脱掉长靴,站在高于地面的土间边缘,等待吉敷入内了。吉敷立刻走进管理员室,也脱了鞋子,上了土间。河野把门拉上,关紧拉门。
然后,河野拉开另一扇镶着透明玻璃的门,门内是有被炉桌的榻榻米房间。他迅速拉来坐垫,殷勤地请吉敷坐在被炉桌内,接着走到流理台那边烧起了开水。
吉敷开口请他不必麻烦了,但是他却大声地回答:正好自己也想喝茶。对于吉敷的来访,河野显得很高兴。他孤身一人住在这里,又是一个老人家,生活十分寂寞,大概只有那些喜欢打麻将的学生偶尔会来拜访他,所以来访者即使是刑警,他也很高兴吧!
吉敷的情绪原本既颓丧又焦躁,现在却好像来到熟人的家里一样,竟然平静下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可以和这个管理员相通,因此,管理员和学生们一起犯罪的疑虑此刻已彻底从心中消失了。
河野把放着茶的茶盘端到被炉桌这边来。这时,外面的门又发出吱嘎的声响。河野反射性地看着走廊那边,吉敷也一样。透过对着走廊的玻璃窗,正好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圆脸女性低着头走过去。
“那是小池太太。”河野说。
“小池太太?就是夏天儿子死在夜鸣石旁边的女人?”
“对,就是她。”
“嗯。”吉敷应了一声,再看向走廊的方向,已经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影了。
“刚才那个小池太太是寡妇吗?”吉敷问。
“不是。好像因为什么原因和丈夫分居了。”
“这样呀!她的儿子死了,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
“对,她现在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嗯。”吉敷喝了一口茶,又说,“果然,坐在这里也可以听到外面那扇门的吱嘎声。”
“听得很清楚。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四周都很安静,根本不可能漏听那样的声音。”
“即使慢慢地、轻轻开门,也会发出声音吗?”
“会。一样会听到门的声音。”
“这么说来,十二月二十日晚上,如果有人在九点以后进来,一定逃不过你的眼睛了。”
“绝对逃不过。如果两位藤仓太太那天进来过,我不可能没有看到。那天晚上九点以后我没有进过浴室,而且,那时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位学生,他们也有眼睛呀!还有,那天晚上有风,外面的门一开,风就会吹进走廊,从外面传进来的声音也会变大,就更不可能漏听了。这种事情我已经跟警察说过很多遍了,可是他们就是不相信。”
“嗯,确实如你说的。对了,那时那个窗户的窗帘也是这样拉开的吗?”
“当然。我醒着的时候,那里的窗帘一定是拉开的,不会合上。即使是我睡觉的时候,也不一定拉下那里的窗帘。我这个人并不特别忌讳睡觉时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除了那扇门,一号楼没有别的入口了吧?”
“没有了。从入口的门直直向前走,就是上楼的楼梯,然后左右两边分别是一○一室和一○二室的铁门,所以除了通往外面的那扇门外,一号楼没有别的出入口了。一楼其他人家的窗户都安装了那样的铁窗,所以也不可能从窗户进来。”河野用手指着背后的北边铁格子窗户。
吉敷的脑子好像堵塞住了一样,无法进一步思考。他看过报纸,又在钏路警局听过牛越的说法,所以也认为河野是一个老人家,极有可能一时疏忽,漏看了出入一号楼的人。可是,等他自己来到这里,又和河野当面对谈之后,却觉得河野说的话是可信的。也就是说:吉敷相信那天晚上九点以后,确实没有人从一号楼的入口进入一号楼。在那种情况下,确实不可能发生漏看这种事。
然而,两位藤仓太太确实在二十日的深夜到二十一日的凌晨之间,死在一号楼五楼通子的家里。而一号楼二楼的住户并不认识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没有理由让她们从自家的窗户进入一号楼。
“小田切拍到了盔甲武士幽灵的照片,盔甲武士的幽灵就站在这个窗户的后面吗?”吉敷指着刚才河野指的窗户问。
“是的,就是这个窗户。”
“当时的雪地上真的没有脚印?”
“真的。拍完第二张照片后,我们还像现在这样走到这个窗户前……”河野特意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示范了一次当天的举动,“大家都这样看着窗户外面的雪地。”
“是拍完照后就立刻到窗户前吗?”
“对。当时雪地上很干净,没有多出脚印或别的痕迹。”
“嗯,真是难以理解……这表示盔甲武士的幽灵并没有站在那里吧?”
“总之,我们没有看到盔甲武士站在那里。如果看到的话,那就不得了了。光是听到夜鸣石的声音,我们就吓得要死,如果再看到盔甲武士的幽灵,那还得了!”
吉敷叹了一口气,这个案子真的很古怪。河野的神情非常认真,否则听到这样的情形,他或许也会像刚才听到牛越说时不禁想笑。
“你的意思是……肉眼虽然看不到盔甲武士,但是照片里却可以显现出来?”
“是的,因为那是鬼啊!灵异照片不都是那样的吗?”老人家一脸严肃地说。
“嗯。”
吉敷双手抱胸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可是,那不是有点奇怪吗?那个叫小田切的学生,不是看到盔甲武士的幽灵从这个走廊经过吗?是他亲眼看到的。而且他还说听到盔甲武士走动时金属震动所发出来的声音。难道说这个盔甲武士是一下肉眼可以看到,一下又看不到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盔甲武士在走廊上走动的情形,我并没有看到。不过,小田切这个人是不会撒谎的,他既然那么说,表示他一定看到了。”
关于小田切不会撒谎这一点,吉敷也有同感。
“很难理解,真是个大难题呀。”
“嗯,是的。”河野也说,然后沉默下来。
“后来你还听到过夜鸣石的哭泣声吗?”吉敷稍微改变了一下话题。
“没有了。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了。”
“也就是说,你只在十二月二十日的晚上和八月五日的晚上听到过夜鸣石的哭声?”
“对,我只听到两次。”
“两次都有人死了?”
“对,就是那样,所以觉得很可怕。”
“夏天的那一次,除了你听到外,还有很多人也听到了吧?”
“是的。刚才的小池太太也听到了,还有一号楼的辻先生、二号楼的矢村先生都听到了。”
“当时社区内有不少人在走动吗?”
“是的,因为那天有大雾,很多人跑到室外看雾。”
“可是没有人看到小池恭一是被谁打死的吗?”
“是呀,因为雾很浓的关系吧。可是……”
“可是什么?”
“那也是很奇怪的命案吧?我总觉得好像没有凶手。”
“没有凶手?那小池恭一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那样觉得。”河野欲言又止。
“听说小池君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学生,是吗?”
“嗯,可以说是吧。”
“因此,他不可能和人结怨,引来杀身之祸。”
“嗯。”
“他的母亲也是个好人,大家对她的评价很好。”
“对,她是好人。”
“所以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被杀。”
“是呀!可是……”
“可是什么?”吉敷问,河野却沉默了。
“到底是什么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即使是非常小的事情,也有可能变成重大的线索。”
“这个嘛……现在说这些,好像在批评死者的不是,所以我不是很想说。我只是觉得——那或许是天谴吧!”
“天谴?怎么说?”
“哎呀,我这样说或许太过分了一点。是这样的,小池君有爱偷东西的坏毛病。他曾经把在市区偷来的自行车或摩托车藏在那边的树林里,偶尔骑出来兜风。”
“哦?”
“他好像也会偷钱,我就曾经被偷了一些钱。”
“确定是他偷的吗?”
“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不敢确定就是他。”
“嗯。”
“或许是母子两人的生活有些困难,日子不是很好过,所以他才会有那样的行为吧。”
“可是,也不能因为生活有些困难就偷东西呀!”
“是的。”
“不过,说是天谴,也太严重了些。”
“是的,所以我才会说我那样说是过分了,不过,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情太奇怪了,我才会有这种联想。”
“当时没有人看到凶手吗?那个时候公寓的使用地内不是有好几个人吗?如果有凶手,他逃走的时候,一定会被其中的某个人碰到才对。”
“是的。虽说浓雾之中即使擦身而过也可能看不见,但是,再大的雾里,如果有人从旁边走过,虽然看不到脸和身体,也可能感觉到人的气息呀!对方如果是跑走的,那就更容易感觉到了。不管怎么说,至少会听到脚步声。”
“没错,那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案子。”
“嗯。”
“那个命案和十二月的这个事件,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我想是有的。”河野说,“两件事情发生时,夜鸣石都哭了。”
“对,还有夜鸣石。”吉敷想起来了,“八月的那一次,很多人都听到了夜鸣石的哭声。至于十二月二十日那天,除了河野先生你和那四位学生外,还有人听到吗?”
“有。”河野说,“刚才的小池太太也听到了,还有住在三楼的南田也听到了。”
“哦?这样吗?”吉敷说。
从北侧的窗户看出去,太阳已经下山了。
6
从管理员室出来后,吉敷在河野的带领下走到走廊上。正如河野所说的,从一号楼的出入口进来后,很快就可以来到上楼的楼梯前面。楼梯的左右分别是一○一室和一○二室的铁门,此外就没有类似出入口的门了。楼梯旁边的小窗户上镶着涂着绿色漆的铁格子窗。
这里没有电梯,河野领着吉敷爬到五楼,察看通子的住处,也就是命案现场的所在地。通子的住处五○三室的门是锁上的。河野拿出钥匙,开了门。
一种缅怀的心情很奇妙地涌上吉敷的心头。身为专门负责调查凶杀命案的刑警,来到命案现场时竟然有这样的情绪,这是吉敷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
门开了,河野退后一步,让吉敷上前。门开的时候,发出的吱嘎声。吉敷先踏入屋内。土间旁有电话。这个屋子里,其实并没有任何让吉敷可以产生怀旧情绪的熟悉事物。土间下的黑色女鞋,也是吉敷没有见过的。
已经五年了。没有和通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已经过了五年了,但是通子的这个住处,竟然还是让吉敷有着怀念般的心情。吉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接近心痛的感觉。或许是太累了,吉敷心想。因为累了,所以精神就像手中的细沙一样,想紧紧握住,却怎样也握不住。然而,这种累,到底是旅途造成的劳累,还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久了,才觉出的疲惫,吉敷无法判断。
室内出乎意料的整齐。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相拥互刺的客厅里,也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接待客人的整组沙发整整齐齐地排放着,灰色的地毯上连一滴血也没有。
“你整理过了吗?”吉敷回头问河野。
“没有。”管理员回答,“几乎没有整理过。警方来收拾两位藤仓太太的尸体的时候我也进来过,现在屋子里的情形和当时是一样的。还有,刚才你问我的话,那时警察也问过我。”
“哦。”
“不过,当时警察是这么说的:你没有特别整理过吗?”
“也没有什么灰尘。”吉敷一边拉开客厅的窗帘,一边说。
“啊,后来我曾经进来简单地打扫了一下。不可以那样做吗?”
吉敷能感觉得到,河野对通子的感觉好像还不错。打开阳台那边的窗帘,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
“嗯,这里的景观很不错。”吉敷不自觉地说。
“是吗?这一点大概就是这里最大的优点了。”
“从屋顶看出去的话,景观一定更好吧?可以上去看吗?”
“当然可以。夏天的时候,三栋楼的屋顶都经常有住户上去,一边喝啤酒,一边赏雾。很多人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搬到这里的。”
“确实。夏天的时候这里一定很棒,很凉快。”
“尤其是风吹来的时候,那就更舒服了。”
“这里有纱窗。小虫子很多吗?”
“有小虫子,但不是很多,何况这里还是五楼。不过,夏天的时候虫子就比较多了,这房子毕竟是盖在大自然里的啊!”
吉敷打开阳台的玻璃门。阳台很窄,种着几个盆栽,但是盆栽上压着白雪,植物大概已经枯死了。吉敷接着走到西侧的窗户前,拉开窗帘。那里也有纱窗。
“这里也有纱窗呀!”吉敷说。
“纱窗是活动式的,可以卸下来,不是固定死的。”管理员说。
“东边的窗户也一样吗?”吉敷穿过客厅,走到东边的窗户前,拉开了窗帘。河野跟着他走过来。
“一样。这个窗户的纱窗也是活动式的。”
吉敷拉着窗帘,打开东侧的窗户。如河野所言,这里也有纱窗。吉敷将纱窗往左推,纱窗听话地滑至左边。接着打开阳台的玻璃门和窗户,寒风直吹进室内。吉敷不顾风寒,靠在栏杆上。
太阳下山,天色有点暗了。低头看,覆盖着白雪的夜鸣石就在眼下,夜鸣石的旁边是一号楼的另外一支“羽毛”。抬头直望,可以看到三号楼的一半。
“这个建筑物很特别呀。”吉敷说,“三矢先生是个奇怪的人吗?”
“不,一点儿也不怪,他是个很普通的人。”河野说,“这个建筑物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设计这里的设计师说,他设计了好几栋类似这样的公寓或宿舍。”
“啊!是吗?”吉敷有点意外。
“他说东京也有好几栋这样的建筑,目的是让住在公寓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可以接受到一样多的阳光。”
“是这样的吗?不是和三矢先生的姓氏有关,才盖成这样的吗?”
“那是骗人的流言,其实只是巧合。”
“这样吗?”吉敷吹了一会儿寒风,又看看外面,才慢慢关上窗户。
“这窗户也很干净。你进来擦过了?”
“嗯,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管理员回答,“这样屋主回来时不必打扫得太辛苦。”
他认为通子会回来,他好像完全不相信通子会杀人。
吉敷锁好窗户,拉上窗帘。
7
河野说:“如果还没有决定晚上住的地方,不嫌弃的话,就睡在这里吧。”可是因为行李寄放在旅馆里,吉敷便拒绝了河野的好意,回到车站前的旅馆。一月三日结束了,假期只剩下一天。
旅馆距离钏路警局很近。吉敷打电话去钏路警局的时候,牛越果然还在那里,于是约了牛越一起吃晚饭。
他们约在北大路碰面。一见到吉敷,牛越就说:“吉敷兄喜欢拉面和日本料理吧?”然后邀请吉敷,“有一家店可以吃到白桦锅。”
那家店离北大路有点距离。吉敷跟着牛越走过开着好几家酒吧的街区,来到几乎看不到揽客的出租车的地方,才看到那家店。
一推开门,就碰到了有点油污的绳帘。水泥地的地板中央,燃烧着一个大大的炭火暖炉,暖炉的四周以屏风分隔空间,分成数个待客区。不过这里没有有桌子的位子,这倒是很有趣的布置。客人不多,除了吉敷他们,只有一组人占用了一个待客区。牛越穿着橡胶长靴,他很辛苦地脱掉靴子,选了位于中央的待客区,吉敷也跟过去。
“你穿长靴呀?”吉敷有点戏谑地说。
“是啊,这种天气穿这个最好。”牛越回答。
他们点了清酒和鲸鱼骨小菜。鲸鱼骨沾白味噌,是很美味的一道菜。
吉敷把今天去找小田切、河野和藤仓兄弟的事,说给牛越听。
“哦?你今天去找他们了?”牛越说,“结果呢?”
“我觉得藤仓兄弟的嫌疑很大。”吉敷断然地说。
“你认为他们是为了保险金而杀人谋财吗?”
“是的。”吉敷看着牛越的眼睛说,而牛越的眼神里明显地表示不赞同。这是因为通子的屋内发生命案时,藤仓兄弟有不在场证明的关系。吉敷的心里当然也很在意这一点。市子和房子死在一号楼的五楼,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这两位女性死亡的时间段中,她们的丈夫,也就是藤仓兄弟,当时并不在一号楼的五楼,而是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这也是没有疑问的事实。
既然如此,这对兄弟如何能杀妻谋财呢?吉敷现在还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藤仓兄弟就是他的目标,通子不过是被人利用而已。只是,不知道藤仓兄弟到底用了什么手法。
“藤仓兄弟确实有嫌疑。”牛越勉为其难地说。
“兄弟两个人中,哥哥一郎应该是主凶,弟弟次郎是他的帮凶。次郎只是一个混混。”吉敷很肯定地说。他想起一郎沉稳的表情和以不变应万变的神态,完全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
“藤仓一郎吗?他的确可疑。不过,事实上有人因为这个命案而不见了,这个人不是更可疑吗?”牛越思考再三后说。吉敷趁牛越没有注意的时候,转过头叹了一口气。
如牛越所言,如果没有嫌疑,通子为何要跑掉?随便让人死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己本人又不见了,好像一切都听从藤仓兄弟的安排在行动。通子到底怎么了?被当成凶手了也不提出辩驳,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在考虑要不要申请通缉令。”牛越这样说,让吉敷一时说不出话来。
“通缉令?”
“嗯。”
“要通缉谁?”
“当然是通缉逃亡中的人——加纳通子呀。”
“但是……”吉敷顿了一下,才说,“那藤仓兄弟呢?”
“藤仓兄弟?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啊!”
“我知道,但是……”吉敷想反驳,却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理由。例如“死者是怎么进入一号楼的,这也是个问题”这样的话,虽然是吉敷心中的一大疑问,却很难对牛越说。
吉敷想起刚才见过面的河野。河野一点也不像会说谎的人,对工作的态度也很认真,虽说是老人家了,却绝不会对工作打马虎眼。他说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那天晚上九点以后并没有进入一号楼,吉敷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可是牛越显然认定是管理员河野漏看了当时出入一号楼的人,此时如果和牛越讨论两名死者是如何进入一号楼的,只会陷入各执己见的僵局,变成是在争论河野这个人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吉敷说,“如果妻子死了,他们必然能得到很多好处!为什么不怀疑他们?”
“他们夫妇都投了保呀!”
“可是丈夫投的保险可以说微不足道,投保金额和妻子们的差别非常大。”
“吉敷兄就是认为藤仓兄弟的嫌疑最大?”
“对,尤其是藤仓一郎。”
牛越不出声,笑了一下才说:“但那是不可能的事。当时藤仓兄弟分别在二号楼和三号楼,怎么可能在一号楼杀死自己的妻子呢?”
被这么一问,吉敷就无话可说了。没错,确实是那样,可是……
“可以不理会那样的不在场证据吗?那不是常理范围内的问题吗?”牛越说。他说得没错,可是,盔甲武士的灵异照片、在走廊上倒退着走的盔甲武士,都不是常理范围内能解释的事情呀!这个案子打从一开始,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不是吗?
“加纳通子没有杀人,她是无辜的。”吉敷说,但是这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不明白。既然她是无辜的,为什么会不见了?”牛越的语气和平常一样,慢条斯理地说着。可是,他说的都不容反驳。
“要发通缉令吗?”吉敷好像在自言自语。
“可能吧。她正在逃亡,这是事实。”
万一发了通缉令,通子从此就会变成罪犯,等于被烙下烙印,以后想再婚就困难了。
“因为之前只把她列为重要证人,各地方的警署单位并不积极帮忙寻人,所以不得不考虑发布通缉令。”
吉敷咬着嘴唇听着。
“搜查本部的内部一直在要求,希望案子快点有进展,好鼓舞内部的士气。署里面类似的呼声也很高,所以不能一直按兵不动,一定得请求外援。”
“说到有人不见了,藤仓兄弟的姐姐令子不是也不见了吗?”
“她确实也不见了。不过,她和这个命案没有关系,她没有杀死两位弟媳的动机。”
“动机?难道加纳通子有杀害她们两个人的动机?”
“加纳通子虽然没有杀人的动机,但是市子和房子却有杀人的动机。听说她们的丈夫中的一个人,也就是弟弟次郎,非常迷恋加纳通子。”
因此,就认为她可能在过度防卫的情况下,做出杀人的行为吗?
“可是,屋内的家具摆设都很整齐。一个女人要对付两个女人,并且在激动的情况下误杀了对方时,屋内的情形会那么整齐吗?”这些类似自言自语的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了,吉敷转换方向提出假设,“或许……或许她们两个人是自杀的。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如果加纳通子没有逃走的话,这个假设就会被认真考虑。”
“无论如何都要发出通缉令吗?”
“搜查本部的人都强烈要求这样做,不能置之不理。”
吉敷条件反射般地将身体向后挪,把坐垫移到旁边。因为身体退后的力量太强的关系,还撞到了屏风。他跪着,额头贴着榻榻米。当他的头再次抬起来时,看到牛越错愕得张大嘴巴。“牛越兄,请暂时不要发出通缉令,再给我五天的时间……不,给我三天就够了。我拜托你了。”
吉敷一生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这是第一次。他下意识地将额头再度贴在榻榻米上。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吉敷兄!”牛越慌张地大声说道,也连忙从坐垫上下来,端坐在榻榻米上。
“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太突然了,这不是吓我吗?到底怎么了?”牛越结结巴巴地说。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请你不要问原因。”
“这可不行。我不能没有理由就延后三日才发布通缉令!”牛越双手按在榻榻米上说。店里的人远远地看着他们,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为加纳通子现在不知去向,所以才要对她发出通缉令吗?”
牛越点点头。
“我一定会在三天内找到她,把她带来见你。如果三天内我没有办到,那时再发通缉令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是,我在来这里和你吃饭之前,已经答应了搜查本部,明天一早就要把这个送出去。”牛越从怀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那是发通缉令的申请书。
“警局不是希望案情有所进展吗?如果让警局里的人有别的行动目标,是不是可以让我争取一些时间?”
“是,话是没错,只是……”
“藤仓令子在青森警局的太平间。”
“什么?”
“十二月二十九日早上抵达青森的夕鹤九号A卧铺车厢内,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青森警局现在正在调查这具女尸的身份。”
“真的吗?”
“是真的。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来这里的途中先去了青森警局,也看过了那具尸体。今天早上我不是问你有没有藤仓令子的照片吗?看过你给我看的照片后,我确定那名死者就是藤仓令子。”
“这么一来,这个案子就必须和青森警局一起调查了……”
吉敷还没有说出当时通子也搭乘了夕鹤九号,目前他还不想让人觉得令子的死与通子有关。从现实条件来判断,警方的组织力量绝对比自己强很多,他很担心警方先于自己找到通子。
“你说你会把加纳通子带来见我。你知道她在哪里吗?你有线索吗?这一点我必须问清楚。”
“线索……有。”
“不管怎么说,我总是这件案子搜查本部的主任,所以不能凭你这么说,就轻易地同意延后发出通缉令。”
吉敷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女人?”牛越以他一贯的速度,慢慢说着。
吉敷的内心在挣扎,看来最后还是得下决心才行。他想:钏路警局搜查本部的主任竟然是牛越,对自己而言,这不是万分难得的幸运吗?如果是别人,自己所要面对的内心挣扎,恐怕要数倍、数十倍于此刻。
“我实说了吧!”吉敷一字一顿地说,“加纳通子是我的前妻。”吉敷说出这几个字时,觉得自己已经肝肠寸断了。
他无法抬头看牛越的表情,一时之间也听不到牛越说的话。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牛越此刻一定呆住了吧!过了一阵,吉敷才抬头看着牛越的脸。
很意外,牛越的表情还是和平常一样。他的惊讶已经过去了吗?
“原来如此。”牛越的语气和平常一样,但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对于她这次所做的事,你心里有数吗?这样的话,他一概没问,只是默默地递出那个信封,然后才说:“这个就暂时寄放在你那里吧。不过,我没有办法等三天。青森警局的事,可能会让本部的人更加要求快速通缉加纳通子。”
这个结果和吉敷事先料想的一样,所以开始的时候他才不想让钏路警局知道这件事。
“从警局内的成员与状态来看,发布通缉令的事或许可以延后一天,若再加上我个人的压力,应该可以再延一天吧!这就是极限了。”
“两天吗?”
“是的,两天,也就是明天和后天,到一月五日为止,一月六日的早上九点,就不能等了。很遗憾,我尽力也只能做到这里。”
“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太谢谢你了!”吉敷深深地低头道谢。
“不要说谢了。”牛越还是老样子,口气轻轻松松的,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牛越知道,答应吉敷的请求,他就必须承担相当大的风险。
牛越像自言自语一样,接着说:“你一定很担心吧?”
吉敷没有回答,默默地把装着通缉令申请书的信封放入上衣内侧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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