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岛胜利驾车行驶在从平皿町通往閖扬村的久重山盘山公路上。刚搬来的那段时间,每天边开车边欣赏着满眼的苍翠,心情无比舒畅,如今则一点兴致也没有了,上一天班本就够累的了,还要集中精力开两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家。
饭岛上下班必经的这条连沥青也没铺的山路非常狭窄,勉强能通过一辆车,如果对面有车过来,那就必须有一辆车后退到会车点。虽然一路上有不少会车点,但毕竟还是麻烦,再加上山路曲折蜿蜒,开车时必须全神贯注一刻也不能分神,时刻紧握方向盘,不停地踩离合换挡,所以尽管他很喜欢开车,有时也不免叫苦连天。
他在平皿町的日升纺织厂工作,居住在閖扬村。其实,除了那条山路外,还可以走沿海岸线修的大路,但是必须绕行海龙町和海琳町,转上一个大圈,至少要花费四个小时。而走山路的话,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所以虽然比较辛苦,但饭岛基本上都是选择走这条路。
可能会有人说了,既然这样,直接住在平皿町不好吗?然而,现实并没这么简单。
“二”战前,日本纺织业发达,棉布出口一直稳居世界第一,但战后急剧衰落,过了五年时间才慢慢复苏过来,如今再次走向兴盛,日升纺织算的上是棉纺业界的翘楚。
日升纺织带动平皿町迅速发展起来,商业配套齐全,人口不断增加。但是,同时也带来了物价的上涨,再加上可租赁公寓远远不足,租金更是日趋升高。
饭岛有幸进入日升纺织后,暂时寄居在隔壁镇上一位远亲家里。其间,他一直在周边搜寻便宜的房子,但无论哪里都是屋缺价高的情况,无奈之下甚至都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结果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当时,公司的一个董事久留米三琅给他介绍了閖扬村。按常理来讲,普通员工和董事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但是这位久留米董事素以“喜好巡视”著称,经常到工厂里来转转,一来二去就跟几个工人熟识起来,饭岛就是其中之一。
“什么?住到村子里去?”
饭岛震惊之余,又听说还得开车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就更加兴致索然了。
久留米看他这个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
“也就辛苦这一两年,以后你肯定会感激我的。”
“什么意思?”
饭岛好奇地问了一句,久留米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昭和二十八年,日本开始实施《町村合并促进法》,同年内阁会议通过了《町村合并促进基本计划》,今后必将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市町村合并,平皿町当然也不例外,实际上现在已经有改为平皿市的计划。刚才提到的閖扬村,近年来人口持续增长,所以很有可能与其他四个村合并成一个“强罗町”。
“其他四个村子里,犊幽村大概有一千五百人,盐饱村一千四百人,石糊村一千四百人,矶见村八百人,再加上閖扬村的两千六百人,总计七千七百人,而且这只是旧数据,现在人口肯定超了,基本达到了一个町至少要有八千人口的必要条件,所以强罗町的诞生指日可待啊。”
这样一来,平皿市和新成立的强罗町之间,以及閖扬村和其他四个村子之间一定会修公路,说不定还能通巴士,那么离现在的平皿町最近的閖扬村必定会首先得到开发。实际上,日升纺织已经计划在那里建造职工公寓,不仅仅是单身公寓,还有家属楼。
身为公司董事的久留米对此自然多有了解,所以得意洋洋地向饭岛透露了这个信息。
总之,与其等强罗町成立,閖扬村开发后再搬家,还不如现在就直接住过去为好。饭岛觉得久留米说的有道理,最主要的是不想再给亲戚家添麻烦,于是决定搬到閖扬村住。而且,他早就想买车了,正好借此机会贷款买了辆车代步。他独身一人没多少家当,所以搬家也没费什么事。
唯有一点,饭岛觉得久留米说的“也就辛苦这一两年”不太靠谱。是,没错,一两年后或许能实行町村合并,然而公路可不是说修就修的,估计得拖上一两年,最短也得两年吧,弄不好就得四年以后,那么目前只能天天走山路上下班。
当初他想着反正有车,上下班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看来有点过于乐观。四月下旬搬过来,这才刚刚过了四个来月,他已经深感奔波之苦。
现在是夏季还好,拐进山里,舒适凉爽的清风从车窗吹进来,吹走了从繁华城镇带回来的尘土和疲惫,感觉心灵都被洗涤了。但是,拐上这条被村民称为“蛇道”的蜿蜒山路,那种舒适惬意登时就消失了,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应对复杂的路况,往往拧出了一身臭汗,身体上不舒服,精神上也极度疲累。
冬天很快就要来临,到时怎么办呢?万一山里积雪,路面肯定会冰冻,那就必须用上防滑链,自然开车时更要小心谨慎,这样一来,两个小时肯定到不了工厂。
不仅如此,冬季昼短夜长,必定早上离家时天还不亮,晚上下班时天已黑,再加上山路上没有路灯,只能靠着车灯那点微弱的光,精神高度紧张地操控着车子艰难行走在积雪的曲折山路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打滑坠下山崖,车毁人亡。
光这样想想,饭岛就感觉到脊背一阵阵发凉。
“可怕……啊!对了!”
突然,他想起来最近山中接连不断出现的一些怪事。虽然他认为不过是碰巧发生的自然现象而已,但心中还是有点儿半信半疑,留下了一些阴影,因为那些情况没人能解释得通。
比如,车子正常行驶在蛇道上,刚下坡,就在前面几米远处,一块大石头掉了下来。
从早上就是大晴天,整天也没下一滴雨,结果下班回来时,却发现有一段路泥泞不堪,车子打滑,差一点儿把不住方向盘。
在为数不多的直线路段上,刚想加速,突然一棵高大的树木从旁边歪倒过来,差点儿被砸个正着。
蜿蜒的蛇道上散落着野果子样的东西,开车过去后,整个轮胎都变红了,就像在血河中趟过来一样。
……
住在閖扬村的日升纺织的员工中有几个人,都碰到过这样的诡异事件。大家都是开车上班,但分属不同的部门,所以下班的时间多少有点差异,因此至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两部车子在同一时间遇到同一事件的情况。
“是不是上了一天班太累,出现幻觉了?”
最初,饭岛是这么认为的。其实不光是他,其他遇到此类怪异事件的那些人起初都觉得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所以没太当回事。主要是到目前为止,所有事件都发生在傍晚下班回来的路上,难怪大家会这么认为。然而,轮胎上沾染的泥水以及被碾成果浆的野果子,强有力地证明了这一切并非个人的幻想和幻觉,所以大家警觉起来,相互交流所闻所见。
这些员工都是出于与饭岛同样的理由搬到了閖扬村,大家共同租住在和平公寓,虽然人数还不是太多。出了这样的事情,有人就猜测说我们是外来者,是不是村民不想让我们住在这里而故意搞的恶作剧?但是想想也不对,因为村民们从来就没有表现出对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嫌弃,反倒非常热情,因为大家都认为靠着平皿町和日升纺织,自家村子早晚能繁荣富裕起来。所以,可以说除了上班远点儿以外,閖扬村真是个宜居之地。
当然,也有极个别村民羡慕嫉妒他们是町人。但那样的人基本都是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之人,本来就受到了自家村民的孤立,比如那个叫垣沼亨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垣沼家本是村中第一大地主大垣家的分家,自然家境比较富裕,再往上追溯,甚至可以追溯到犊幽村的笹女神社,当年他们的祖先入赘到大垣家后分枝散叶,后世子孙独立成了一个个分家。但是,尽管垣沼亨出自这么一个历史源远流长的大家族,如今却落魄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一切都是因为他自身无能,性格又傲慢。听说他的妻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后,给他送来一纸离婚协议书,自那时起,他便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靠隔三岔五地变卖家产为生。
但是不管怎么看,垣沼亨也不像是给饭岛他们使绊子的人。假如说山里发生的那些怪异事件是人为,那也不可能是一两个人就能办到的,必须几个人合伙才能完成,而垣沼亨在村中本就是个孤立的存在,向来随心所欲地过着隐遁式的生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那几个讨厌町人的村民合起伙来,接连不断地搞那些恶意恐吓?
而且,不光是他们,最近也有村民遭遇到了那些怪异事件。起初认定是专门针对日升纺织员工的原因,是因为除了他们几个,基本再没有每天来往于平皿町和村子之间的人。
之后,那些怪异事件不仅没停止,反倒变着花样地层出不穷。有一天,与饭岛关系比较好的久保崎下班回来,当时天已经蒙蒙黑了,路过一个会车点时,依稀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旁边却没有车。
“完了,是不是车掉山崖下了?”
他本想停下车过去问问情况,却在瞥了一眼后,慌里慌张地一踩油门急速逃离了。
“那家伙一身白,直挺挺地呆站在那里,而且浑身都湿透了。”
冷不丁看到这样一副形象,久保崎本能地赶紧逃跑了。
在久保崎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人,而且也包括几个村民碰到过那个奇怪的家伙在蛇道上出没。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每个人看到的那个家伙的样子都不同。
“一身白,浑身都湿透了。”
“披着树枝树叶,看上去就像个绿疙瘩。”
“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像个鬼魅的黑影。”
“身体冒着熊熊火光,外围却包裹着一圈黑边。”
幸运的是,饭岛还没碰到过它。但是想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碰上了,他就更加不愿意走这条山路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诡异事件,特别是人们最后目击到的那个冒火的情况。从七月中旬开始,村中频频失火,而且都是不明之火,并且失火地点也颇为诡异,不是海边的渔具屋,就是农田中的农具屋,要不就是公共水井的屋顶。农具屋的那股火是从靠近水渠的地方烧起来的,有人说与水有关,但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原因。
不仅如此,八月盂兰盆节的时候,又发生了蘑菇中毒事件,受害者多达十几人,万幸的是症状都不太严重,只是轻微的上吐下泻。蘑菇汤的食材准备、制作皆由村里的妇女会承担,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误摘毒蘑菇,然而保健所对剩余的蘑菇汤进行调查取证后,却发现汤中混有一种叫幽鬼菇的剧毒蘑菇。这种蘑菇猛一看与味道鲜美的岩鬼菇长得一模一样,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导致有人误采了吧。幸亏这种蘑菇与其他食材混合后多少能减轻些毒性,才未酿成大祸。顺便提一句,中毒的人中没有日升纺织的员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个以前只是部分村民私下谈论的传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饭岛他们最后也听说了。
“一定是蝇玉怪来了!”
作为一个外来人,饭岛完全不知道蝇玉怪是什么东西。他想,如今这个时代不可能有妖怪作祟这样的事吧。
听了蝇玉怪的传言后,前川不屑地说:
“这帮子乡巴佬,果然很迷信呢。”
前川是饭岛的同事,也住在和平公寓,至今他一次也没碰到过那样的诡异事件。
听他这么说,不仅没人赞同他的话,而且还有人非常认真地忠告他:
“你呀,很快就不会这么从容淡定。”
不久,久保崎费尽心思从和平公寓房东的儿子那里打听到了有关蝇玉怪的情况。为什么说费尽心思呢?因为閖扬村的人怕影响到村子的形象,私下约定绝不能把这些告诉外来者。据说这是以大垣家为首的权势者们制定的规矩,他们的考虑是,不仅仅是日升纺织的这些员工,等以后閖扬村发展成为城镇,这些员工的家人、亲戚也会随之而来。要是出现这样可怕的传言,人家势必会犹豫要不要搬来这里了,那样一来岂不影响到村子的发展吗?
其实,房东的儿子并未讲出实质性的内容来,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位于强罗地区最西端的犊幽村,自古有一个可怕的怪物,名叫“蝇玉”。就是它顺着犊幽村背后的食坏山来到了閖扬村的久重山,不断做出往蛇道上扔石头,把树木推倒在蛇道上等怪异行为。要说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它不仅讨厌外人进入强罗地区,而且更加愤怒这里的山林将要被开发,于是就幻化成各种怪异的姿态在蛇道上恐吓路人。其实,从每个人看到它的样子都不同这一点来说,就足以证明它不是一个平凡的怪物。不过,它并没有对閖扬村的人做太出格的事,只是小小地警告了一下,比如连续发生的小火灾以及食物中毒事件。
“蝇玉怪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于这个关键的问题,房东的儿子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听了这个传言后,前川推断蝇玉可能是一种“土地神”。
谁也没想到,饭岛抛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疑问。
“如果说外来者的入侵,还有土地开发惹怒了当地神灵,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及村民遇到的那些状况,那些所谓的诡异事,当真发生过吗?”
听了他的话,那天聚集在前川屋里的同事们中,只有前川一个人表示赞同,其他人都低下头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久保崎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说。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村为了开路,把村外的一座神殿挪到了别的地方。那个神殿不知道已经存在多少年了,一直在那个地方,连村中最老的长者也不知道里面到底供奉的什么。然而,在神殿被挪走的第二天,离原址最近那家的老婆婆突然死了,几天后,离原址第二近那家的小婴儿也突然夭折了,又过了几天,离原址第三近那家的女主人只是受了点风寒,结果却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说着,久保崎突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饭岛。
“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不就是离神殿近的人家依次死人了。”
久保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满地说:
“死去的都是每一家最弱小的人,因此没有谁天真地认为那只是偶然,于是赶紧把神殿移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把宫司请了回来,结果从距离神殿第四近的人家算起再没死人。”
“你是说这里会发生同样的事?”
“作为一个外来人,我不敢如此断言,但我觉得还是不要对蝇玉不敬为好。”
“呀,你误会了,我绝没有对神灵不敬的意思。”
饭岛赶紧否认。
听着他俩的对话,前川还是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在说“真是无药可救了!不仅村民,连自己的这些同事也是如此迷信”。
前川如此狂妄,一是自身的性格使然,二是受了同住在和平公寓的一个叫及位廉也的男人的极大影响。及位这个姓氏非常少见,他是一个异端民俗学家,出版了不少书,这次是来强罗地区调研的。他不用付房租,听说是以“研究”之名说动了房东,一切费用全免,但他也只是把这里当作了一个落脚点,平时基本都寄宿在各村的神社、寺庙,或者村中的权势者家里,当然也是免费的。
前川也不清楚及位廉也到底在调查研究什么,只是他们两个人都好酒,比较投缘,所以私下里经常一起喝上几杯。这天,前川追着及位问蝇玉怪的事,结果只得到一句“都是因为你们,连我都被嘲笑说竟然相信那种事”。不过,当时及位廉也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哪有什么蝇玉怪?不过蝇玉的确可怕。”
说完还问前川明不明白什么意思,未等前川回答,他突然生气地大喊大叫“我哪知道什么蝇玉怪?”前川莫名其妙,只好陪着笑脸尴尬地说了一句“这不是想着你是有学问的人嘛,一定见多识广”。
据房东家的儿子说,及位廉也总是热衷于问村民这事那事,而当别人问他什么时马上就不说话了。可能这就是调研吧,只想从别人那里获得信息,不想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在其他村子也是这样的行事方式。另外,不知为何,及位廉也还经常接触垣沼亨,因此引起了閖扬村村民的不安。
行驶在日暮时分冷冷清清的蛇道上,饭岛断断续续地想起了这一连串的事。
先不说及位廉也相不相信,就说饭岛吧,因为他既能理解久保崎那些亲历者的恐惧,也能理解前川对那些人的不屑一顾,所以才会迷茫,不知道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那些传闻。实际上,他仅仅遇到过一次山路泥泞不堪的情况,也是在当天并没有下雨的情况,所以不是说一点怪异的感觉都没有。但就他个人而言,他认为那是地下水冒溢造成的,因此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可怕,不像那些盲信蝇玉怪作祟的人一提起来就吓得要命。
然而,碰到诡异现象的人越来越多,传闻也越来越神乎其神,如今他只要一走上这条蜿蜒的蛇道,很快就会失去淡定,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尤其是每当马上就要到会车点时,明显就会产生压抑不住的恐惧,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会冒出一些可怕的想象。
“那个似人非人的家伙会不会站在那里?”
虽然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往会车点看,却总会下意识地向那边瞥一眼。
开车行驶在路上,如果前方突然出现石头或歪倒的树木,是非常危险可怕的,但一般情况下只会让人想到可能出了什么事故,然而一旦前方出现的是一个似人非人的家伙,尤其是亲眼看到那样一个神秘的存在时,那就不可能淡定了。迄今为止,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不少人看到过那个家伙,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怪物,也不知它来自哪里、为什么来到这里,只看到它伫立在那儿,就像是专门等待着自己到来一样……
“不!我可不想看见它。”
饭岛的脑海中不停地翻滚这个念头,同时他在心中暗暗祈祷最好永远不要碰到它。除了他,还有一个人,前川也从来没遇到过那个家伙。
饭岛集中精力一心开车,看着眼前曲折的山路,心想自己恐怕永远做不到在蛇道上悠然飞驰。不久,到了一个急转弯,他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入弯,会车点就映入视线。
他心里咯噔一下。
“好像有人。”
蛇道上设置的会车点,有的在山体凹陷进去的地方,有的在突出到山谷的一侧。前者的背景是山体,所以不管那里是车还是人,马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而突出到山谷的会车点被树木遮挡着,开着车时只是那么抬眼一看,很难看清,尤其是正好赶上拐弯的时候,就更看不清了。
现在这个会车点恰巧就是这种状况,又正好赶上拐弯,只能通过树木的间隙看过去。
饭岛有意识地放慢车速,仔细观察起来。
一晃,一晃,能看到有个影子在那里晃动。饭岛心想那是树木的影子吧,但是又总感觉明显与树不一样。
拐过去,来到会车点的正对面。
饭岛扭头向左看去,是有个人站在那里。
“穿着蓑衣吗?”
定睛一看,果然裹着一个草编蓑衣。
“什么嘛!不就是个村民嘛!”
饭岛暗自责怪自己有点神经过敏,同时放下心来,却在那一瞬间发现会车点上没有汽车。没有车,这个人是怎么到这里的?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再往前靠近村子的地方倒是有大片的农田,村民一般开着小卡车过来干活。下班路上,饭岛碰到过好多次,或行驶在他们前后,或与他们擦车而过。
“可是,这里是山腰啊。”
按理来讲,这边不可能有农田,即便有饭岛不知道的散田存在,那也必须开车才能过来,然而会车点上根本没有车的影子,而且今天根本没下雨,那个人为什么穿着蓑衣?
一时间,诸多疑问萦绕在饭岛心间。他推断那个家伙不是普通的村民,再次看过去,终于看到了蓑衣上的那颗脑袋。
漆黑!
蓑衣上方架着一个漆黑的、圆圆的脑袋,但又不是那种溜圆溜圆,而是有点椭圆形状。在看清楚的一瞬间,饭岛条件反射般地想起一样东西。
“卷心菜!一颗硕大的黑卷心菜。”
看上去像一个人头那么大小的卷心菜,只是不是白绿色的,而是纯黑的。
饭岛下意识地一脚油门踩下去,不顾前面就是急转弯,急速冲了过去。
“吱——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在山间,同时扬起一片尘土,导致视野变得模糊起来,可饭岛压根顾不得这些,只是一味地狂奔,一门心思逃命。
直到差一点没来得及拐弯,直直地向山谷冲去时,饭岛才终于恢复了理智。
“不行!这样会出事的!”
他慢慢降低了车速。
“那就是……?”
那就是大家碰到过的蝇玉怪吗?然而跟大家口中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啊。想到这里,他倒是记起来一个诡异的事实,那就是每个人看到的蝇玉怪形象都不同。
“蝇玉是个妖怪,所以……”
所以能变成不同的模样,所以每个人看到的蝇玉怪都不一样。这意味着什么呢?自己看到的是黑脑袋,身披蓑衣的形象,接下来到底会有什么厄运降临?
饭岛慢吞吞地开着车,担心地胡思乱想,不一会又到了一个会车点。这个会车点位于山体一侧,视野比较清晰,但饭岛还是不自觉地绷紧腰背。
“什么也没有。”
饭岛长吁一口气,稍微加快了速度。因为山里黑得早,他想尽量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村子。
听大家讲述时,能感受到那个诡异的怪物挺可怕的,不过印象中似乎没有人提起过碰到那家伙后,蛇道上是什么情况。想到此处,饭岛赶紧告诫自己,碰到这家伙已经够倒霉的了,就别再多想了,还是赶紧平安回到村子为好。
他打起精神,又稍稍加了加速,比预想的早地到了下一个会车点,正要快速通过。
“哎!”
一幅可怕的画面瞬间冲进他的视野,那个家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与刚才的装束一模一样。
“怎,怎么可能?”
它不可能超越饭岛的车速,从刚才碰到它的会车点更早抵达这里啊!首先它没车,其次就算有车,可只有这一条仅能容许一辆车通过的蛇道,不管怎么说,它也不可能超过饭岛的车,避开饭岛的视线提前到达这里。
临近会车点的前几秒,饭岛脑海中浮出一个疑问。
“难道是穿过森林……”
那是最短的距离了吧?比起绕来绕去的蛇道,穿越森林的确距离最短,但是森林中树木、灌木丛生,到处是滚落的岩石,而且顺着山势高低起伏,不知比这蜿蜒的蛇道要难走多少倍。
“如果它是个普通的人……”
然而,经过会车点时他没敢停下来,还是加快速度赶紧逃跑了。在接下来的两个急转弯处,他有意识地放慢了车速。
“至少不会马上追上来。”
饭岛这样想着,心中的恐惧却没有丝毫减少,反倒越发加剧了。因为,虽然有不少人碰到过那个怪物,但只有自己连续碰上了它,光这一点就快要让人崩溃了。
“到下一个会车点,不会再碰上它了吧?”
如果再看见它,怎么办?当然还是一踩油门逃为上策。连续碰上它,是不是预示着有什么厄运降临?
饭岛战战兢兢地开着车。已经走到这里了,现在回头也不现实。再说,就是要返回,也得开到前面的会车点才能掉头。但是,现在再返回的话,岂不是有点本末倒置。
“已经走了一多半的路程。”
虽然在这条山道上通行了近四个月的时间,但饭岛依然无法辨清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主要是因为他每天下班后走到这里时,基本都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了,非常难以辨认方位。不过,根据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和距离,大致可以推断出至少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
很快来到了会车点。
“啊,没有!”
会车点上空无一物,饭岛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让它再出现了!”
饭岛在心里默默祈祷。按捺不住想早点回到家的急切心情,踩在油门上的脚不由得加大了力气,但是好歹理智尚存,心里清楚在精神不定的状态下容易出事故,于是强行压下了加速的冲动。
前行了一阵,看到了新的会车点。刹那间,饭岛手握方向盘的双手剧烈抖动起来,车子摇摇晃晃画起了“S”线,多亏车速不是太快,不然肯定出事了。
“为……为……为什么?”
透过拐弯处的树木间隙,依稀看到了那个家伙的身影,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会车点上。
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太没天理了吧!饭岛不禁有点恼怒,就算注定要碰上这个怪物,跟别人一样碰上一次不就够了吗!
对这个来历不明的怪物,饭岛是又怕又恨。很快接近会车点,他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快速通过,但又想看看那个可怕的家伙,于是忍不住瞥了一眼。
“不会吧!”
他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但又实在没有扭回头确认的勇气,一边开车一边在脑子里比对着三次看到的那个家伙的姿态。
“它,它一点一点在转头。”
第一次是背对着自己,所以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第二次感觉它扭转了一下身子,明显能看出来它转过身来了。那,那下次再碰上的话,岂不是就要跟它面对面了?
想到再次碰到它就要正面相对,饭岛心中的恐惧就加剧一分,后背阵阵发凉。虽然现在已是傍晚,但气温依然很高,而且还是在尘土飞扬的山间小道上,可饭岛却感受到从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阵阵冷意。
“不往会车点那边看就行了。”
话虽如此,但饭岛觉得自己做不到,肯定战胜不了好奇心。就比如说刚才,在到会车点之前,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扭头不要看,结果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
饭岛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一幅画面。
“若是因为刻意无视而惹恼了那个家伙,它蹿到车前强行要求对视,怎么办?”
怎么能这样想呢?怎么可能?
饭岛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怎么变得神经质起来了。”
然而,他也不敢决然断定不会出现那样的状况。那个家伙明显盯上自己了,肯定会抢先到达会车点。也就是说,它极力想证明自己的存在,一开始背对自己,然后慢慢转身,最后和自己面对面。
极度恐惧中,饭岛几乎把握不住方向盘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也不知道它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却让饭岛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画面却又如此清晰,就像看清了那个家伙的心思一样。
“肯定是我脑子出问题了。”
于是,他拿出平时驱赶困意时常做的动作,拍拍脸,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总之,如果再碰到那个家伙,绝对无视它,就像根本没看到任何东西一样,尽量自然地通过会车点。
刚下定决心,视野中就出现了一个会车点,饭岛条件反射般地一哆嗦。万幸,那里什么也没有。
“呼——”
他长舒一口气,但马上又绷紧了神经。
又过了一个会车点,没看到那个家伙的影子。不出现当然最好不过,但是饭岛又不太敢确信那个家伙就此消失了,心情极其复杂纠结。
“哎?不对!”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迄今为止,那个家伙都是出现在山谷一侧的会车点,从来没在山体一侧出现过,而刚刚通过的这个会车点也是位于山体一侧。
“这意味着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吧,说不定只是碰巧,毕竟只有三次。
很快又到了一个会车点,位于山体一侧,那个家伙没有出现。
“难道真的只会出现在山谷一侧吗?”
饭岛心里不禁又打起了鼓。下一个会车点是山谷一侧还是山体一侧?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反倒把那个家伙暂时抛在了脑后。
继续往前行驶,前方出现了一个会车点。
“山谷侧!”
饭岛透过茂密的树木间隙凝目注视,似乎看到了蓑衣的影子,上面顶着一个黑乎乎的圆东西。
“又出现了!”
饭岛小心翼翼地拐过弯来,左前方就是会车点了。是加速通过呢?还是减速慢慢通过?他非常纠结。
犹豫不决间,车子接近了会车点,虽然饭岛刻意直视前方,但是那个家伙的身影还是从眼角处进入了视线。尽管只不过短短几秒时间,他却觉得那么漫长,漫长到连车窗外的景色好像都看得一清二楚。
马上就到会车点了,饭岛还在纠结要不要扭过头去看看。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那个家伙竟然弯下腰来,透过车窗盯着他。
“啊!”
饭岛惊叫一声,同时狠狠踩下了油门。一直想象着早晚会和它正面相对,没想到这一时刻这么快就到了。
漆黑的脑袋正中间,只有一只眼。
那只眼狠狠地瞪着他。
通过会车点的瞬间,饭岛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个家伙跳上了蛇道。
“完了!要追上来了!”
饭岛正欲再次加速,却猛然看到前面是一个向左的急转弯。
他赶紧踩下刹车,同时向左打方向。
“吱——嗞——!”
伴随着凄厉的刹车声,车尾在扬起的沙尘中剧烈摆动。好歹总算有惊无险地拐了过去,多亏饭岛在这几个月中已经练熟了山路驾驶技巧,如果不是及时地打了方向盘,一定会坠落到谷底去了。
“呼——呼——”
饭岛一边抚摸着几乎快要跳出口的心脏,一边看后视镜。
“没有!”
没追上来吗?可是刚刚明明从后视镜中,看到它从会车点跳上了山道,连蓑衣都被风吹起来了。
“不对!呀,真是吓傻了。”
饭岛忽然想起来,那个家伙根本不用特意在山道上追赶他,反正总能抢先到达会车点,哪用得着在山道上奔跑呢?
“那么,下一个会车点……”
那个家伙会不会在那里等着?这次,恐怕它不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了,可能会直接扑上来,就算自己加速,大概也阻挡不住它的攻击吧。
一路神经紧绷,饭岛心想前面如果是山体一侧的会车点的话,暂时还可以松口气。然而,映入眼帘的是山谷侧的会车点,他的心急速跳动起来,急切地透过树木间隙搜索着那个家伙的身影。
他在心中迅速做出了打算,一旦看到那颗黑脑袋或者蓑衣,就把速度降下来慢慢前行,等到临近会车点时,再出其不意地马上加速逃离。这个简单的作战策略能否奏效,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但目前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别的什么好办法。
“山谷一侧!啊!不在!”
“山体一侧!太好了!”
“山谷一侧!没有,没有!”
饭岛的心提起来放下,放下提起来,就这样一惊一乍地终于看到了閖扬村的灯火,但是从这里到村头还要经过“暗夜卡”。不要被“暗夜卡”这个名字吓到,并不是什么鬼怪奇谈,而是因为周边的树木太过茂盛,遮天蔽日,即使大白天走进去也跟黑夜似的,因此得名。
换作平时,饭岛肯定平心静气地就开过去了,但是今天不同,因为暗夜卡中有一个位于山谷一侧的会车点,不能不小心啊。
“如果那个家伙要伏击我,一定会选择在这里。”
饭岛放慢车速,慢吞吞地往前开,想争取一点时间思考应对办法。
可是,不管怎么说,通往村子的路只有这一条,不经过暗夜卡就回不了家。到时如果猛踩油门加速通过的话,最大的问题是黑暗,容易出事故,即便打开车大灯,速度也快不起来。暗夜卡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束手无策的地方。
“那个家伙在这儿。”
“一定在这儿。”
“怎么办?”
再往上就是暗夜卡了,饭岛依然没有想出对策,无奈在上坡处停下了车。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再磨蹭磨蹭就彻底黑天了,最好赶紧通过暗夜卡。虽然心里这么想,可饭岛却怎么也鼓不起发动汽车的勇气。
无措的饭岛茫然地环视着四周,看到左侧的树木间透露出点点光亮。
“啊!对呀!大垣家……”
看着那点点亮光,饭岛突然想起来久保崎告诉他的事,心中瞬间燃起希望之光。
大垣家是代代担任閖扬村村长的大家族,即便经历了战后的土地改革,但他家依然是村中最大的地主,亮光之处就是他家的一块散田。隐退的老村长秀寿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不劳动劳动容易老”,所以他几乎每天都开着小卡车到这里来干点农活。
饭岛急忙倒车,拐向左侧的岔路。这大概是蛇道上唯一的岔路了,说是路,其实就是车轮碾过丛生的杂草自然形成的一条小道。直行没多久又往左拐,前方是一个很大的仓库,左边是一片草地,草地间的小路通往农田,那边应该还有一个小点的农具屋,现在从这里看不到。
饭岛下车向那个大仓库走去。大仓库足有普通农家两层楼大小,左侧上部是一排采光窗,灯光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平时看上去昏黄微弱的灯光,此刻在饭岛眼里是那么温暖,让人心安。
“不管是谁在里面,都要放下面子,请求他一块做伴回村。”
饭岛站在门前给自己打气。
“你好,有人在吗?”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饭岛没有气馁。
“我是日升纺织的工人,住在和平公寓,刚从平皿町的工厂下班回来。”
屋里亮着灯,门也没锁,应该有人在啊,可为什么没有回应呢?于是饭岛改为敲门,同时提高声音继续叫门。
“不好意思,大垣先生,你在吗?”
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应答,唯有一片沉寂。
“我进来了,不好意思。”
饭岛疑惑地轻轻推开一点门缝,探头往里看。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各种各样的农具,杂乱无章地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个柴火炉,周围放着几把椅子,但没有人。
“奇怪?!”
饭岛抬起头来,看到了二楼的部分地板。说是二楼,其实还是与普通的二层楼房有所不同,这间大仓库的前半部分挑空,后半部分在大约二层高的地方铺装上了地板,可以通过右侧的梯子上去。
“大垣先生!”
慎重起见,他向二楼喊了一声,然而依然没有回应,屋里除了沉寂还是沉寂。
“难道晕倒在楼上了?”
大垣先生身体非常好,隐退后还能天天干农活,但也不敢保证……不是经常听说有人干着干着活突然就倒下了吗?
稍一犹豫,饭岛推开门向梯子走过去,心想本来是来求助的,没想到碰上这样的事。不过,现在哪是想这些的时候,如果大垣先生真的倒在了二楼,那必须得赶紧送医院。
他踩着梯子慢慢往上走,视线越过地板,首先看到的是一捆捆麦秆,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东西,更不用说大垣先生的身影了。他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又到麦秆堆的后面看了几眼,还是没人。
“搞什么嘛!是不是忘了关灯?”
从眼前的状况判断,这是最大的可能了。
突然,饭岛想到了什么,不禁嘲笑自己愚蠢透顶。
“大仓库前面,没停着小卡车啊。”
大垣先生不在屋里,如果说是到地里干活去了,但他开过来的小卡车一定会停在仓库门口。刚才根本没看到车的影子,那不就说明他已经回村了吗?
“真是白绕了个圈。”
饭岛沮丧地低下了头。不过,下车这么一活动,不知不觉间心情发生了转换,刚才在密闭车厢里那种巨大的恐惧,现在基本没什么感觉了。这样的话,应该能有胆量过暗夜卡了吧。
“OK!赶快回去!”
他转回身绕过麦秆堆回到楼梯处,就在这时,随意的一瞥让他瞬间魂飞魄散,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窗户上映出一张黑漆漆的脸。
这可是相当于普通民居二层楼的高度,然而有一张黑漆漆的脸紧贴在玻璃窗上,一只独眼死死地盯着他。
饭岛一哆嗦,差点跌落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脚跟。他下意识地后退两三步,抬起头来,看到那只眼睛瞪得更大了,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轰——轰——轰——轰隆!”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饭岛本以为是那张漆黑的脸发出来的,可没有看到它有什么变化,而且那张黑脸上并没有嘴巴。再一听,又感觉像是从靠近地面处传上来的。
“轰——轰——轰——轰隆!”
“难道是眼睛在上边,嘴巴在下面?”
饭岛猜测,大概这个怪物的嘴巴在肚子附近,低沉可怕的声音以一定的频率从那里发出来。如果是这样,那脑袋和蓑衣怎么连接起来的呢?难道是像脖子可长可短的怪物那样,它的脖子也可以自由伸缩吗?
可怕的想象伴随着耳边怪异的声音,让饭岛寒毛直竖。
“轰——轰——轰——轰隆!”
这个声音一直不停,而且好像还移动起来了,同时那张漆黑的脸也“嗖”地闪向了旁边。从饭岛这个位置看过去,它慢慢地向右移动,慢慢地向房屋的后半部分移动……
这样的话,势必会与那个怪物隔窗正对,岂止如此,说不定它还会破窗而入。可是,如果现在逃跑的话,恐怕会被那个家伙堵到门口,所以此时只能按兵不动,任它往右移动,等到它靠近仓库的后半部分时再赶快跑下楼梯。
饭岛有点震惊,自己在极度的恐惧下全身僵硬,脑子竟然还能如此冷静。
他用眼角的余光捕捉着那张移动中的黑脸,被那个家伙盯着的感觉太可怕了,绝对不能与它对上视线。饭岛真想拿东西塞上耳朵,又怕影响一会儿的行动,只能强忍着那道可怕的声音。
“轰——轰——轰——轰隆!”
饭岛一边忍受着这个让心揪成一团的声音,一边等待着那个怪物通过倒数第三个窗户的时机。
等那张黑脸刚一从窗户玻璃上消失,饭岛便迅速往楼梯下跑。他必须利用那个怪物通过两扇窗子之间的那点有限的时间急速逃离,因为只有那个时候它看不到屋内的情况。
跳下最后几级台阶,刚一落地,饭岛就冲向大门,克制住回头看右上方窗户的冲动,迅速拉开门跑到了屋外。
加速冲到汽车旁,一把拉开车门,还没等坐稳就发动起来,掉头时看到了一个令人生厌的影子。
就在房屋左侧与那片茂密草丛之间的微暗中,一个裹着蓑衣的又细又长的怪物正弯弯曲曲地扭动着身子。饭岛没看清楚上面到底有没有顶着一颗黑漆漆的脑袋,因为那里太暗了,而且看到那个令人恶心的扭动的同时已经调转车头。
饭岛不记得自己到底怎么回到了村子里。肯定是经过暗夜卡无疑了,但他对此没有一点印象。
第二天早上,饭岛一如既往地开车去上班了,但晚上却没能回到村子来。下班时,车子都已经到了蛇道前,他却怎么也没勇气开过去。无奈之下,那天晚上他再次去了原来寄宿的亲戚家。
第三天下班时,他还是不敢一个人开车回去,本想等哪个同住和平公寓的同事下班后搭个顺风车回去,可是一直开不了口,最后只好作罢。迄今为止,同住和平公寓的同事还没有哪个人坐别人的车回去过,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吧。
等到饭岛终于敢一个人开车回閖扬村,已经是遇到那个怪物的四天后了。
从那开始,饭岛恢复了正常的上下班。但是,虽然敢一个人开车走那条蛇道了,他却无法像以前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干活时老是跟丢了魂似的,结果不断出错,不断受到领导的批评。久留米董事非常担心他,还专程到和平公寓来探望,周围的同事们也很关心,怕他长此下去就要被解雇了。
有一天,同住和平公寓的同事们来到他的房间,给他看一些“碆灵大神祭”的老照片。每年这个时候,村里都要在海湾大搞“碆灵大神祭”,今年的祭祀日马上就要到了,大家提议一块去参观,试图让他打起精神来。
看照片时还没什么事,等大家播放特意从大垣家借来的祭祀仪式的录音时,饭岛突然慌里慌张地起身收拾行李,狂奔出公寓,义无反顾地回亲戚家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饭岛在村民的欢声笑语中,听到了一个声音。
“轰——轰——轰——轰隆!”
没过多久,饭岛就辞职离开了平皿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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