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开旅馆,向北步行走到了町外的巴士站。刀城言耶和大垣秀继按照原先商量好的线路,马上绕到了用铁皮和胶合板搭建而成的候车点的后面,却没看到祖父江偲跟上来。
“咦?祖父江小姐呢?”
言耶只好返回候车点前面,就见祖父江偲坐在长长的候车椅上,那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模样,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长椅上,看上去着实让人心生爱怜。
然而,他口中吐出来的却是硬邦邦的一句质问:
“你在干什么?”
“咦?我们不是要坐巴士吗?”
“喂!你怎么回事?”
昨晚,言耶和秀继不止一次提到九难道的入口在巴士站的后面,这位小姐当时明明在场的。
“你就是坐上巴士也到不了犊幽村。我们要走的是巴士站后面的这条废道。”
言耶一边耐心解释,一边领着祖父江偲往巴士站后面走。
“哇!好漂亮!”
废道的入口周围是参天的杉树和柏树,阳光穿过交叠的枝叶投射在大大小小长满青苔的岩石上,给那些原本丑陋的石块蒙上一层梦幻色彩,美不胜收。祖父江偲看到这幅美景,忍不住惊喜感叹。
怀着新鲜和好奇的心情,最初的一段山路,祖父江偲走得比较顺畅,但差不多一小时后,她开始崩溃了。相对平缓的山路越来越窄,最后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路了,说是野兽随意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也不为过,脚下的杂草异常茂密,一步一绊,几乎寸步难行。不知什么时候,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新空气也变得阴冷起来,冻得暴露在外面的脸庞和双手冰凉,身上却又不停地出汗,停下来休息时湿溻溻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凉的触感很快就遍及全身。一路上都会是此等的艰辛。
“不行,本小姐不行了。”
言耶一直担心的这句话,终于从祖父江偲口中吐了出来。接下来,言耶不得不变着花样催着她往前走,时而鼓励,时而用山中的怪谈吓唬她,还拿停歇做诱饵,虽然秀继也在旁边极力帮忙,却尽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倒忙。
比如,祖父江偲气喘吁吁近乎哀求地问:
“还不停下歇歇吗?”
如果离预定的休息时间和地点还有段距离,言耶便努力地表现出明快的表情,轻快地说:
“马上,马上,再走一会儿就可以休息了,加油!”
这时,一般人明知是谎言也会随声附和一下,但天性老实的秀继却是另一番状况。
“不是刚休息过吗?才走了不到半个小时,还得再走半小时才行,到时正好差不多走到一个陡坡处,所以过了那个陡坡再休息比较好。这样的话,大概还得四十分钟吧,不,算上攀爬陡坡的时间,说不定至少得五十分钟。”
听了这番话,祖父江偲立时不干了,绝望地呆立在原地,一步也不肯走了,结果三人不得不停下来。
唉!就该一个人出来啊。
也难怪言耶遥望着前方层叠的山峦生出悔意。然而,如今想什么都已无济于事,只能想法子哄着祖父江偲往前走,不然永远到不了犊幽村,不,别说犊幽村了,就连预计的露营地——远见岭也到不了。
经九难道进入犊幽村的计划,是秀继经过多方考虑后敲定的,但他手中并没有与实地完全吻合的路线图,能参考的只有犊幽村笹女神社的笼室岩喜宫司给他的一封信。
随信附有一张令人惊叹的手绘地图,极其翔实,里面罗列着各种注意事项,从鲷两町巴士站的后方入口开始,山路通往哪里,途中有哪些凶险之处,在哪里休憩,哪里能补水,哪里适合露营等,描绘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每段路程大概的距离和所需时间。
然而,说到底那张地图不过是岩喜宫司凭记忆画出来的,路程和时间也只是估算。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秀继实地考察了九难道后,发现很多地方和宫司的手绘地图有不小的出入,于是他在地图上又添加上了自己的发现和体会,遗憾的是他当时只走了一半路程。
“唉!我还是该露营一晚,一直走到犊幽村才对。”
面对懊悔不已的秀继,言耶连忙出言安慰。
“呀,哪能让你受那个罪呢,现在你陪着我们一起走这条路,已经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了。虽说你只走了一半路程,但起码你知道该怎么走,这足以让我们安心。”
祖父江偲却用白眼瞥着秀继,一副“为了老师的安全,你就该完整走一趟”的表情,最终倒是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看来,精疲力竭的她连抱怨的心气都没有了。
言耶软硬兼施地催着祖父江偲赶路,给她的最大诱惑是走到前面就停下来吃午饭,而效果最大的恐吓是讲山中的恐怖故事。就这样,言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祖父江偲身上,把行程的推进完全交给了秀继,他认为这样分工是摆脱当前困境的唯一办法。
显然,这种分工是奏效的。不管怎样,祖父江偲磕磕绊绊地总算走完了上午的路程。顺便说一句,她的行李早就转移到了言耶和秀继的背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下午过半的时候,问题却出在了言耶身上。他独自闷着头往前走,把祖父江偲和秀继远远地撇在了身后,好像忘记了还有同行者一样,完全沉浸在奇妙的大自然中。
注意到言耶的古怪行为,大垣秀继不安地小声说:
“刀城老师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啊。”
祖父江偲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非常淡定地说:
“不必大惊小怪,这个状态下的老师正在与自然界中的妖怪神交呢。没办法啊。”
此时,如果有旁观者在场,看到三个人各自的神态,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
拖后腿的果不其然还是她。祖父江偲终于忍不住叫起苦来。言耶猛然想起乎山蟒蛇坡的那次经历。当时她认为言耶是在取笑他,不满地发出质问,言耶只能仓皇地连声否认。
秀继一脸为难地看着言耶。
“这样走下去的话,天黑之前绝对到不了远见岭。”
言耶沉吟了一下。
“那只能更改露营地了。
“是啊,只好如此。”
秀继从口袋里掏出地图,两人打开地图研究。目前,三人已经走完了秀继实地考察过的路程,接下来只能依赖宫司的手绘地图。
“要不,咱们再往前走两三个小时,在这个地方露营?不,到这边差不多要走两个小时,我觉得这个地方比较好。”
又缩短了一个小时,当然还是考虑到祖父江偲的体力和速度。
“好的。不过,就算是走两个小时,照目前的状况来看,也有点困难啊。”
“是啊。可是,到那之前就没有合适的露营地了。”
如果从时间上考虑,也不是找不到适合露营的地点,但那些地方全是陡急的山道。既然是露营,就要找一块平坦的地方才行,哪怕再小。
“这里呢?”
言耶指着“狼烟场”三个字。
“这里是江户时代燃烧狼烟的地方,用以警示过往船只附近是岩礁地带,提醒犊幽村的村民这里易发生海难事故。”
说着,秀继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弧,那是犊幽村南面的一片海域。
“这么说来,狼烟场这个地方一定比较平坦了。”
“对。我觉得选这里没错。”
秀继赞同言耶的意见,于是今晚的露营地就从远见岭改到了狼烟场。
“好啦,既然决定下来,那我们就不能再磨蹭了。”
言耶果断说道,然后慢慢转身看着祖父江偲。
“祖父江小姐,走吧,三十分钟后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哎?真的?”
祖父江偲有点喜出望外,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走一个小时才能休息。
“真的。不过,每次只能休息五分钟。”
“哎?哎?”
“而且,只能站着休息,不可以坐下!”
“什么?”
言耶拉起目瞪口呆的祖父江偲,无视她满腹的牢骚,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快走。于是,接下来听到的全是言耶的鼓励、催促。
就这样,三人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了狼烟场。狼烟场位于一处面海而立的悬崖峭壁上,有一块六畳大小的草地,非常平整,周围一圈竹子。
“是这里吗?我们到了?”
看到言耶无声地点了点头。
祖父江偲欢呼一声,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嘴里还嚷嚷着:
“太棒了!本小姐如期完成了先生的计划,胜利走完了全程。”
听着这自夸的大话,言耶嘴上没说什么,却不禁腹诽“根本不是这样的吧”。而耿直的秀继张口就是“那个,我们本来不是应该……”。
听着秀继又想重提预计在远见岭露营的事,言耶赶紧截住他的话头。
“祖父江小姐!”
“在!什么事?”
祖父江偲虽然累到极致,心情却出奇得好,大概是因为今天不用再赶路吧。
“那个……”
“哎?到底要说什么嘛?”
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的言耶左顾右盼,忽然发现草地中央有几块石头,可能是从石堆上滚落下来的。
“你看,快看,那里,一定是火炉的遗迹。”
“火炉?”
祖父江偲不解其意,旁边的秀继也一脸迷惑。
“对呀,为了让狼烟升腾到空中,特意砌的火炉。”
“可是,烧起火堆不就有烟了吗?”
秀继也在一旁不停点头,显然跟祖父江偲想法一样。
“烧火的目的在于火,而狼烟重点在于如何让烟升腾起来。”
“对,对!”
秀继猛然醒悟过来,而祖父江偲依然一副不解的样子。
“烧火也能产生烟雾嘛。”
“但是,火堆冒出的烟却不会升腾到高空中。往那边看!”
言耶指着犊幽村的方向。
“是不是看不到村子?同样,从村子那边也看不到狼烟场。所以,烟雾必须升到一定的高度才能被发现,而普通的火堆不可能产生范围大又非常高的烟雾。”
秀继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不同于普通的生火,狼烟烧的不是树枝和枯叶。”
“当然也要烧树枝、枯草什么的,不过主要还是树脂含量比较高的松枝和松叶。”
言耶的解说像是触动了秀继的某个记忆。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有一次烧松叶,冒的那个烟啊,简直让人手足无措。”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认真地写着什么。他似乎是准备通过这次民俗采访,把刀城言耶讲过的各种民俗知识全都记录下来,全都记在脑子里。顺便多说一句,记事本的第一页记录的就是言耶关于侦探小说的构思和讲解。
“对,‘松熏’那种刑讯方式使用的就是燃烧松叶冒出的烟雾。还有,驱除附在人身上的狐妖时,也是使用松熏的方法。”
“用松烟熏熏,狐妖就吓跑了吗?”
秀继半信半疑地问。
“人们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很多时候反倒把被狐妖附身的人给熏死了。”
“啊,太可怕了!”
祖父江偲一脸惊恐,然后不解地问:
“老师,明明烧的是松油,为什么要说‘狼烟’呢?”
“不愧是祖父江偲编辑,问题果然犀利,直击要害啊。”
得到言耶的表扬,祖父江偲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
“是啊,怎么回事呢?”
秀继也一脸好奇。
“刚才说烧的是油脂高的松枝和松叶,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狼粪。”
“真的假的?”
祖父江偲难以置信地盯着言耶,秀继也是一脸震惊。
“因为燃烧狼粪产生的烟雾才能扶摇直上。”
“真的吗?”
祖父江偲依然难以相信。
言耶无奈苦笑着说。
“反正这种说法代代相传至今,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记作‘狼烟’,一定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嗯,有意思!”
祖父江偲盯着那几块仅存的疑似火炉遗迹的石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她猛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老师,照这么说的话,这附近岂不是有狼出没?”
“嘘——”
言耶把食指竖在唇上,靠近祖父江偲小声说道:
“不要这么大声,把狼招来就麻烦了。”
祖父江偲条件反射般地赶紧双手捂住嘴巴。
看到她这副模样,言耶微微一笑。
“据考证,日本最后一次发现狼的身影,是在……明治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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