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连祖父江偲自己也意识到这不过是言耶给她面子,但是率真的她依然满心欢喜。
“老师,明明是幽灵的‘幽’字,为什么在这里却代表岩石的意思呢?”
“用到这个字的地形地貌多是山脉或山谷,岩石在古代的发音为‘yiwa’,慢慢演变成‘yuwa’‘yuhu’,最后音变为‘yuu’,后来用汉字幽灵的‘幽’或夕阳的‘夕’来标记。这里夕阳映照,我觉得沿用夕阳的‘夕’字叫‘犊夕村’更合适吧。”
“那也就是说犊幽村的‘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嗯,可以这么说。”
“搞什么嘛!大垣君讲了这个地方那么多的怪事,所以当他告诉我犊幽村是哪几个汉字时,我还期待着会是个多么恐怖的地方呢。”
祖父江偲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是害怕的。正因为言耶了解她这一点,所以此时硬是压下了逗弄她的念头,而且秋天的傍晚看似挺长,其实转眼天就黑了,所以现在也不是开玩笑嬉闹的时候。
“好啦,走吧!”
言耶催促他们。
秀继嘴上答应着“好的”,却怎么看都觉得他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了?”
“我的记事本丢了。”
“丢在哪了?”
“在‘极乐水地狱水’时还没丢。”
秀继极力回忆着。
“而且,在那之后,我还拿出来好几次。”
这时,祖父江偲横插了一嘴。
“他呀,把老师讲的民俗学知识都记下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言耶总算明白了秀继一路上为何动不动就掏出记事本。
“秀继君真好学。”
“老师,你这是话里有话吧,嗯?”
祖父江偲又开始找碴。
这时,秀继突然扭头就往回走。
“不行,我得去找回来。”
言耶吃了一惊。
“现在?胡闹!等你找到记事本,天就完全黑了,能不能很快回来还是个问题。”
“现在赶紧去,我觉得能赶回来。”
“可是你又不清楚到底丢在哪了呀。”
“我大致锁定了几个地方,您请放心。”
“即便如此,也不行!山里人不是有个规矩吗?丢失在山里的东西,不能当天回去找。”
“为什么?”
祖父江偲好奇地问。
“因为回去找东西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讨厌!太可怕了!”
“倒是没有明确的理由,如果硬要做出说明的话,可以说是先人体恤辛苦劳作一天的人,不想再让他们劳累的一种说辞吧。所以,大垣君,还是明天再去为好。”
秀继听从了言耶的劝告,带领言耶和祖父江偲向笹女神社走去。神社看似很近,眼看着就在对面,但是从这里没有通路,只能先顺着山坡下到村子里,然后穿过村子再上去。
途中遇到几位村民,他们都认识秀继,有的秀继不大认识,对方也热情地打招呼“啊,这不是閖扬村的大垣先生吗?”故意装出一副什么都了解的样子。大家好像都知道他在东京的出版社工作,大概是因为秀继出自閖扬村有名的大垣家的缘故吧。
但是,奇怪的是,与秀继说话的时候,不管是谁,一眼都没看过言耶和祖父江偲。给人的感觉又不像是无视,反倒像是他们非常在意两人的存在,只是硬忍着不打听。
实际上,当秀继与人说话时,路过的人则会毫不客气地盯着打量言耶和祖父江偲,一旦对上视线,又马上把头扭向一边。明明很好奇的,毕竟是从未见过的生人,所以才采取这样的态度吗?
他们接下来的行为足以证明了言耶的推测,当秀继向他们介绍说“这是作家刀城言耶先生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大家就七嘴八舌地搭起话来,亲昵地询问从哪里来的呀,来干什么呀……但是一看到言耶想加入会话时,马上又不吭声了,让人不知道怎么办好。
村里很少有车通过,一旦碰到车辆经过时,就要尽量贴着路边走才行,因为路太窄了,人和车几乎是擦身而过。
一路上到处可见地藏菩萨庙、石碑、稻荷神社……无不小巧而整洁,大概这样就不必占用太多的土地资源吧。从每处地方都摆放着贡品来看,笃信神灵的村民应该很多。言耶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且他还发现了……
“笹舟!”
小巧的地藏菩萨脚下,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用竹叶编成的小船。
“哇,好可爱!”
祖父江偲一把拿起,托在手心里仔细端详起来。
“不光这里才有。”
听了言耶的话,她歪着脑袋问:
“其他的地藏菩萨那里,也供奉着这样的小船吗?”
“不仅仅是地藏菩萨,那些稻荷神社啦,石碑啦,都供奉着笹舟。”
“是这样吗?”
祖父江偲转头向秀继确认。
“是的。强罗地区自古把笹舟当作祭品,不过也有像閖扬村那样早就废除了这一习俗的村子。如今,坚持传统的也就犊幽村了。”
“犊幽村虽是个小渔村,但好像竹产品加工业很兴盛呢。”
“没错。”
对上祖父江偲寻求确认的眼神,言耶点了点头。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一直盯着那个笹舟挪不开眼,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
祖父江偲的判断是正确的,犊幽村的确是这种状况。
静静立在祖父江偲手心里的竹船牢牢地拽住了言耶的心神,直到她放回原处,言耶还是移不开视线。
“老师,您怎么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江户川乱步老师上中学时和朋友创办了《中央少年》同人杂志,那时他的笔名就叫‘笹舟’。”
在祖父江偲关心的问询下,言耶随口说了一个高深的文学知识。实际上,牵动他心神的另有他事,然而此时他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
向西穿过村子,眼前出现了两条岔路,一条是长长的台阶路,一条是长长的坡道。两条路都可以通往笹女神社,秀继选择了前者。
台阶尽头是一个鸟居,走过去右边是净手池,三人洗手、漱口,然后沿着参道走到神门,进了神殿。
“宫司家就在院子的西边。”
参拜后,秀继领着他们返回参道,大约走到一半的位置向右拐,再走过一段石板路,来到一栋破旧却不失素雅的大平房前,门牌上用毛笔写着“笼室”两个大字。
“有人吗?”
秀继边询问边拉开滑门,语调中能听出一丝紧张。
一位身穿窄袖便服,下着红裙,面貌清秀的年轻女孩应声走了出来。
“筱……筱悬小姐,你好,好……好久不见!”
言耶和祖父江偲都看出了秀继的紧张和羞涩,两人拼命地憋着没笑出来。
“欢迎,欢迎!”
女孩跪在玄关的地板上,深深弯腰致礼,然后抬起头来再次看向言耶,两朵红云飞上雪白的脸颊。
尽管言耶一副风尘仆仆的疲惫样子,但仍不失非凡的气质。
祖父江偲心中暗自得意,与荣有焉地转头看向旁边的言耶,却忍不住惊呼出声。真稀奇,向来对女性不动声色的言耶,竟然罕见地被笼室筱悬惊艳了双眼,看入迷了。
“老师——”
还未等祖父江偲抬手唤醒言耶,里面又走出来一个男子。
“啊,龟兹先生!”
秀继看到他,立刻出声打招呼,样子却怪怪的,手脚好像都不知往哪里放好。而那个叫龟兹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同样让人觉得奇怪,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秀继,却一句话也不说。
“他,他刚好要回去了。”
就连那个筱悬也变得极不自然,一股微妙的气息在三人之间盘旋,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怪异起来。
言耶明显感受到了这种怪异,特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没话找话。
“筱悬,名字不错。”
又转过头问祖父江偲。
“是吧?你觉得呢?”
“哎?啊!哦,是的,是的。怎么说呢,反正很可爱,非常秀气。”
听祖父江偲这么说,筱悬扑哧笑了。
“是啊。”
言耶也笑着附和,随后又说。
“不过,祖父江小姐,实际上,筱悬的本意是山野中修行的僧侣们身上穿的僧衣。”
“啊?是衣服的名字啊。”
“筱悬发源于奈良大台原的大峰山。僧侣们是修验道的行者,所以他们在那里登山修行,而且必须去险峻的山中才行,比咱们经过的九难道凶险多了。大峰山有一面山坡完全被箭竹覆盖,几乎无路可走,僧侣们便穿梭其中进行修行。因为箭竹的叶子太坚硬了,很容易就划伤了手脚,于是他们就穿上僧衣保护自己。”
“听您这么一说……”
“对‘筱悬’这个名字的感觉一下子变了吧?”
“哎呀,咱们怎么说起和尚的僧衣这种佛教的事了,这里是神社啊。对,对不起啊,是老师多嘴了。”
“哪有,老师说得很对。”
“不,就是我们不好。”
祖父江偲作势要打言耶,惹得筱悬笑出了声。
而秀继和龟兹两人对此无动于衷。先不说脸色难看的龟兹,若在平时,秀继肯定早就插话进来了,此时却一直沉默着。
顺便提一句,从一开始龟兹就像是根本没看到言耶和祖父江偲一样,与村民的反应一模一样。不,准确地说,他应该瞟了祖父江偲一眼,瞳孔瞬间放大了,大概是因为看到了一个不同于村妇的外来美女。
言耶和祖父江偲的笑闹似乎把筱悬从那种微妙的气氛中解救出来,她说话的语调明显轻快了许多。
“哎呀,我真是糊涂,怎么让客人一直站在门外呢。不好意思,失礼了,快,快进屋。”
“谢谢!”
“打扰了!”
言耶和祖父江偲道了谢,在门口的横框上坐下来开始脱鞋。
这时,龟兹生气地扭头走了出去。扭头时没忘迅速扫视一圈筱悬和秀继,眼神中蕴含的感情却是天壤之别。前者充满了藏也藏不住的爱慕,后者却充满了厌恶和怒火。如果说视线能够杀人的话,秀继早就死在了龟兹的眼刀之下。
注释
1日语“又”的发音与牛叫声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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