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无
(长寿郎少爷杀害了毬子小姐?)
斧高奔跑在通往南鸟居口的参道上,同一句话在他脑中反复出现,嗡嗡作响。
(但是,今天应该是他们初次见面啊……)
真有一见面就萌生杀意的吗?把长寿郎视为罪犯毕竟还是不合常理。斧高刚这么想,就立刻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长寿郎之前就已有杀害毬子的动机,两人的会面一下就激化了矛盾。
(毬子小姐一直想成为职业作家,但兰子老师反对她自立门户。因为如果她不当《怪诞》杂志的编辑,不再处理秘书方面的事务,就会带来种种不便。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她成了职业作家也未必能以此谋生。换言之,兰子老师不愿意让毬子小姐脱离自己的庇护,而长寿郎则介入两人之间,试图做点什么。)
斧高也很清楚,数月以来这种情形一直在继续。
(话虽如此,要说长寿郎少爷会对毬子小姐起杀心,还是太奇怪了。绝对不可能。)
当然长寿郎未必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斧高,不过从三人的关系来看,最不可能对另外二人产生那种情绪的,不就是长寿郎吗?
(如果说毬子小姐对妨碍她自立的兰子老师渐渐产生了恶念,倒还好理解。反过来,兰子老师见毬子小姐想要离开,恼恨她恩将仇报,结果发展成了杀意,也可以接受。但是长寿郎少爷想杀毬子小姐的理由,却是无处可寻!)
然而坚信这一点的斧高心中再度生疑,毬子究竟为什么要来参加婚舍集会呢?
(古里家一定是提出了强烈的要求,但毬子小姐早已脱离本家,所以说一声“与我何干”严词拒绝才合情合理吧。最大的理由可能就是长寿郎少爷热情邀请了她。但也可以稍稍错开日期,没必要非在婚舍集会当天来啊……)
那么,接受古里家的要求参加婚舍集会,毬子能得到什么呢?
(首先,是有望获得古里家的经济援助。对想以作家之身立足于世的毬子来说,这会成为她的最强后盾。)
看来这是最大的动机。
(不过,更能给她切实保障的方法也许是嫁入一守家。继承人的夫人从事写作通常会被斥为荒谬,但长寿郎少爷一定会给予理解,而且只要生下继承香火的男孩,恐怕以富堂翁为首的任何人都不会口出怨言。)
换言之,毬子是真心想来参加婚舍集会。但长寿郎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把她当作《怪诞》的同仁之一加以邀请。
(唔……这么一来,长寿郎少爷就更不可能杀害毬子小姐了。因为就算她强硬逼婚,长寿郎少爷也没有杀她的必要……而且长寿郎少爷应该还会体谅她的处境,提出给予经济上的援助。也就是说,婚事谈不拢,最终发展成杀人的可能性完全没有探讨的余地。)
然而事实是长寿郎突然从婚舍销声匿迹,留下了毬子的无头尸。
(竹子小姐或华子小姐向竞争对手痛下毒手的可能性呢……)
她们认为古里家的姑娘出身低微,原本就没把她当一回事吧。但不管怎么说,毬子拥有《怪诞》杂志的同仁这一层关系。如果她们中的哪一个担心毬子已和长寿郎建立起亲密关系,也称得上顺理成章。
(但如果是这样,长寿郎少爷为什么会消失呢?)
这时斧高想起了一件事,心里“啊”地大叫了一声。长寿郎离开祭祀堂时,甲子婆没有念咒……正是这个为保护长寿郎才念诵的重要咒语,让斧高在十三夜参礼时于堂外等候了良久。
(毕竟还是头脑糊涂了?)
担心之余,他又突然意识到二十三夜参礼时甲子婆也没有念咒。一阵战栗顿时窜过了他的背脊。
(难、难道没念咒的坏影响现在显现出来了……)
毬子成了全裸的无头尸也好,长寿郎踪迹全无也罢,没准都是淡首大人的作祟所致……不过,甲子婆的咒语曾经防住过那些灾厄……明明防住过——
(不、不可能有……那么荒谬的事。毬子小姐是被杀的。是有人下的手。也就是说,有罪犯存在。)
斧高重整思路。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这样进行思考。
(从动机来看,凶手果然是竹子小姐或华子小姐中的一个吧?)
但是,就算其中的一个对毬子怀有杀意,并付诸实际行动,又有什么理由把头也砍下来呢?
(不过,这个疑问同样适用于长寿郎少爷。)
没错,凶手为什么要特地砍下古里毬子的头带走呢?
(首无……)
这个词一浮上心头,斧高就想起了十年前那晚在十三夜参礼中的可怖遭遇,他在井边看到了全裸无头女……同时,他还想起了之后在一守家的某段经历……
刚被一守家收养时,斧高偶尔也会尿床。早在八王子的家里时斧高就已不再尿床,所以他比谁都吃惊。究其原因,恐怕是生活环境的巨变吧。但这个问题可不是光靠吃惊就能解决的。因为甲子婆十分恼怒。即便如此,在他的记忆中,大约到第二次为止,甲子婆还会一边抱怨一边为他换垫被和睡衣。但没多久她就对斧高放任自流了,还说老年人的睡眠比什么都重要,不许来打扰。简言之,就是觉得半夜里照顾他很麻烦。
斧高自己找到替换用的睡衣后,一边在尿湿的垫被旁裹上被子,一边想:一直尿床的话,到了冬天肯定会被冻死的。
现在回想起来就像笑话一样,但当时他真心苦恼过。苦恼的结果似乎不坏,不久之后,就算在半夜里他也能被尿意唤醒。一定是打心眼里对性命难保的担忧,向斧高睡眠中的潜意识施加了影响。
能醒过来固然值得高兴,但另有一份挑战等着他。因为用人的厕所在后院尽头。
当时已经到了一入夜就有少许寒意的季节。如果是在夏日闷热的夜晚,即使上厕所本身让人害怕,也许还能把那阵阵发寒的感觉看作纳凉。当然,斧高应该完全没有那种闲心,因为就算他不愿意,也会身不由己地想起从甲子婆处听来的几个关于厕所的怪谈——讲述时她显然是在欣赏斧高的恐惧反应。不过,只要忍受住精神上的痛苦,往返一次感觉还是比较轻松的。
夏季时或因空气干燥,入夜后仍会使人感到舒爽。即使在漆黑的夜晚,氛围也十分澄澈,活动起来也颇为方便。然而当夏天结束,秋意渐浓时,不仅肌肤能察觉干燥的空气缓缓向阴郁的夜气转变的细微过程,还会陷入一种置身于寒气因而自身活动也日益散漫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只在当地显现的气候风土吧。
第一次在半夜去厕所时,斧高刚走入后廊就立刻胆怯起来。于是他情急之下想迅速地在后廊解决问题。然而尿液击打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大,让斧高吃了一惊,结果他慌忙中止解手,无奈地向厕所奔去。如果有人被声音吵醒并发现了他,不仅会严加斥责,还会向甲子婆告发。这样一来,他明摆着会受到处罚。进入一守家后,他通过亲身体会记住了一句老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话是从铃江那儿听来的,其中的含义则是他切身领悟到的。
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斧高一味担心有人起身发现自己,以及随地小便的事败露后受到责骂,幸亏如此,他才得以在刚感到害怕时,就已在后廊和厕所之间走了一个来回。就结果而言,他算是逃过了一劫。
问题出在之后的某天晚上。数日后,同样被尿意唤醒的斧高,被一种绝望的情绪所笼罩。他怎么也不敢去厕所,所以想尽力忍耐。起身明明是为了不要尿床,然而就因为害怕夜里的厕所,他又打算再度入眠。这样的方法当然不可能有用,渐渐高涨的尿意迫使他不得不离开房间,从后廊下到了后院。
此后,也不知斧高耗费了多少时日,才对鼓足勇气去厕所这件事开始习以为常。不,不管过了多久他也没能做到习以为常。他只是在心里想一些琐事,或是相反,让脑中化为一片空白,借此勉强完事。
不久,斧高在半夜里感觉到尿意的次数少了,很快他就能一觉睡到天亮。当然也没有尿床。
然而在经历了十三夜参礼的数日后,斧高突然在深夜醒了过来。起初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醒。但是马上——
(我想撒尿。)
明白的一刹那,久违的绝望感就朝他袭来了。
(怎么办啊……)
斧高心里犹豫不决,但尿意逐渐强烈,看来去厕所是唯一的选择。
他无可奈何地从舒适的被窝里爬起来,披上外套进入走廊,蹑手蹑脚地走上通向后院的后廊。接着,他从搁在置鞋石板上的草屐里挑出一双合脚的穿上,睽违数月之后再一次走进了深夜中的后院。
这时突然刮起了寒冷的夜风。因为已是深秋时节,斧高不禁缩了缩脖子,拢住了外套的前襟。
天色阴沉,几乎没有月光。由于厕所已去过好几次,所以斧高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只是一想到要独自在漆黑的夜晚,冒着寒冷的夜气横穿后院,还是会感到忐忑。曾经体会过的恐惧复苏了,脚步怎么也快不起来。
(让我想想……以前是怎么做的……)
以前是怎么在黑夜中走到厕所的呢?想着想着,斧高不觉愕然失色。他竟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应该是浮想联翩,努力用赏心乐事来岔开心神,但具体做法却茫然不知。辛辛苦苦习得了窍门,却完全不记得了。他不知如何是好,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地。
斧高战战兢兢地向厕所那边望了一眼,身后竹林簌簌的摇曳声随风而来,听起来简直就像某个不明物体正在蠕动着拨开竹林。而且他总觉得那玩意儿出了竹林,已潜入到厕所背后,正静候着他的到来。
小解那边的厕所没有门。换言之,撒尿时背部会毫不设防地暴露在外。那期间,那玩意儿会绕到自己身后……只是想一想之后会发生什么,斧高就再也不能向前跨出半步了。
(讨、讨厌……)
不一会儿,斧高全身开始籁籁发抖。这不只是因为夜气冰凉,他的身体对去厕所这件事显出了排斥反应。不对,他立刻明白了,尿意也是原因之一,而且越来越强烈……
(要、要尿出来了……)
明明是为了不尿床才起的身,如果在这里尿出来,可就毫无意义了。大脑虽然明白,可斧高却怎么也挪不动步。更糟糕的是,尿意和不想去厕所的意念正在同比例地增长。他完全没想到还有对着主屋墙壁解手的方法。
身子的颤抖是夜气、恐惧还是尿意所致?此刻的斧高已全然不知。
(对、对啦,如果我是少年侦探团的团员——)
一瞬间,他的脑中浮起了这样的念头。
他想起了江户川乱步的《怪人二十面相》《少年侦探团》《妖怪博士》和《大金块》,长寿郎曾经分几回逮到机会就给他讲这些故事。当然那时的斧高不知道原著的存在。即便如此,他还是为少年侦探团的事迹欢欣鼓舞,甚至梦想自己也能成为团员之一。
不过故事本身也有一点恐怖的内容,所以此时此地联想这些绝非上策,只会起反效果。斧高也没那么做,只是假想自己是勇气非凡的少年侦探团一员,去厕所是小林芳雄团长的命令。
这一招竟然奏效了。仔细一想,对斧高而言小林少年就是长寿郎,所以效果如神也是理所当然。
去后院的厕所,向隐藏在竹林中的团员发送秘密暗号。这就是交给斧高的任务。
斧高精神饱满地对幻想世界中的长寿郎团长做出回应后,迈步开始横穿庭院。不,这里不再是一守家的后院,而是御屋敷町1的一角。隐约浮现在前方的四角形黑影也不是厕所,而是用来和负责监视的团员进行联络的秘密小屋。
行进到后院中央时,斧高已完全化身为他所营造的幻想世界里的居民。途中他还捡起几颗小石子,用来代替每一个团员都持有的BD(Boy Detective)徽章,一边走一边逐一丢下。他已是杰出的少年侦探团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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