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了读者的大量来信,实在是让我感激不尽。
另外,本章原本是“正文”而非“幕间”,不过,由于不再采用小说体裁,所以我打算以“幕间”的行文风格继续下去。
话说昨天,杂志社把诸位的信件和明信片都转发过来了,数量之多让我吃了一惊,随即又喜不自禁。不完整的拙作还能得到如此回应,真是喜出望外。请允许我再次向诸位读者表示衷心的感谢。
然而这样的喜悦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岂止如此,在浏览来信的过程中,某种带着微微寒意的东西,从脖颈滑下背脊,使我陷入了浑身不适的窘境。
因为信件和明信片里的内容,绝大多数是读者诉说阅读本文时遭遇的不可思议的经历,譬如头部、喉咙、手腕和脚踝被弄伤、挫伤,变得不适或者不灵便因而辛苦不堪等。
我完全没想到竟会产生如此反应。由于太意外了,以至于一瞬间我真的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撰写本文了。
当然,大部分读者认为这只是心理作用,是单纯的错觉。但即便如此也未免数量太多了,其中还能见到一些无法归结为误解或错觉的事例,这些都令人深感不安。我原想在这里介绍几个例子,但还是忍耐着没写。因为我突然感到,这种举动就像在扩散传染性疾病,实乃愚行。况且……
是的,其实从撰写《幕间(三)》起,我也总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当时没太当回事,还以为是感冒,不料不知不觉中脖颈也痛了起来……
而且,虽然最初和落枕的感觉相似,但我渐渐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如何表达才能让读者明白呢——对了,就是头部被什么拉扯似的……讨厌的感觉。人类肉眼不可见的某物,不知何时已站在我的正后方,悄然伸出双手,不慌不忙地夹住我的头,缓缓地左右拧动试图把头从颈项上拔出……就是这种感觉。
我本来不想写这些。如章名所示,我打算借助诸位读者的智慧,设法破解案件。
现在,我感到有人来了……
似乎又是我的错觉。
真糟糕,难道从拆阅读者来信的昨夜开始,我就神经质起来了吗?但是,来历不明的什么,似乎正向我渐渐逼来,毛骨悚然的……不,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
好了,现在我想从信件和明信片里只选出涉及案情谜底的部分,依次进行介绍。
首先,“真凶是妃女子”的见解被提到的次数最多。持此观点的读者对案情做了如下解释:十三夜参礼中被杀的不是妃女子,而是女佣铃江,尸身无头是为了让人误会被害者的身份,而罪犯妃女子则一直生活——抑或是被软禁——在不启仓里。
不过,大家只说出了罪犯的名字,几乎无人涉及具体的作案方法。换言之,大量谜团依旧——
很抱歉,继续执笔无论如何都会让我感到痛苦。我曾经为了转换心情去打理过后院,于是现在我完成了剩下的整顿工作,买来红薯幼苗打算种植下去,哪知……
这次伤到了右手,没错,就是右手的手腕。虽然还不至于影响执笔,但这么一来,安然无恙的就只剩左脚踝了。不,不是开玩笑,我总觉得最初在媛神堂境内扭伤右脚踝就是一切的开端。那时我的右脚踝被什么抓住了,就那样被附了身。此后,它在我体内缓缓穿行,抵达左手腕后又折向颈部绕了一圈,刚才又来到了我的右手腕。不久它就会向左脚踝进发吧。如此这般夺走四肢自由活动的大部分能力后,再度爬上我的脖颈,到那时就真的要……
我不该回媛首村吗?
我不该重提十三夜参礼事件,把焦点又一次对准媛首山杀人案,以这样的形式发表文章吗?
也许我已经惹恼淡首大人,招来了厄运,得到了报应……
现在,似乎有人来了……
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啊,好像开始下雨了。从清晨起天空就一直阴云密布,看来气候终于要彻底转坏了。原本就已心情阴郁,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不,似乎不只是雨的声音。
现在,我确实听到了人声……
“叨扰了。”
我吃惊得差点一跃而起。因为来这里做客的人少之又少。然而,门外确实有一个男人。
“啊、请……请问是哪位?”
我突然想到要不要装成不在家?但房子很小,外面的人完全可能察知房内的动静,所以我如实作了回应。
就听对方开口道:
“突然造访实在是抱歉。事情是这样的,我拜读了您在《迷宫草子》上连载的小说,所以特意前来拜访。”
我一度担忧这是一个性格古怪,无视本人恳求读者静静关注的意愿不请自来的读者。但来者那稳重而得体的口吻,给我造成了完全不同的印象。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本能似的打开了门。“啊,您好,突然上门叨扰真是太抱歉了。”男人看起来约有三十五岁,上罩蓝色斜纹布底外衣,下穿颜色略浅的牛仔裤,笑容中透着腼腆。
“您是……刀城言耶先生吗?”在对方自报家门之前,我已经叫出了声。
“啊……您知、知道?”
“这打扮……不不,这尊贵的装束不正表明您就是那位到处流浪的怪奇小说家吗?”
“哪、哪里,我哪称得上……”
幸运的是,刀城先生似乎把这句在旁人听来绝非褒扬的话——其实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朝好的方向理解了,一再显出难为情的样子。
“不过,您究竟为什么——”
“抱歉,如此突然让您受惊了。其实我是《迷宫草子》的忠实读者,拜读了您之前的连载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不妙不妙,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冒失,怎么说呢,给您添麻烦了。”
说到不妙——不知如何应对这次意外来访因而束手无策的我——才是——非常不妙。
“唔……也许是我多事,但我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对案件做了整理。”
刀城先生岂止是没有察觉到我在为难,眼看他就要在门口展开他的推理了。
“啊,啊,其实……”
“欸?啊!莫、莫非您正在撰写小说的结尾部分?啊,啊呀,那就完全用不着我啦。给您带来意外的困扰……真、真是羞愧之极……”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啊……是不是您还没吃午饭?”
多亏这位刀城先生略显滑稽——这个形容词有点失礼——的提问,我的心情放松了点。于是我做好被嘲笑的心理准备,坦率说出了先前突然产生的那种情绪——我认为自己不应该继续纠缠此案了。
“原来是这样啊。”刀城先生却没笑,反而露出了沉思之色。
“啊,话虽如此,我身边发生的现象可没有刀城先生周游全国搜集来的故事那么怪。”
要是让对方产生过分的期待就难为情了,所以我慌忙提醒了一句。
刀城言耶先生的兴趣是搜集日本各地流传的怪谈,有时还以此为题材进行创作,出游只为寻找怪异故事。所以,他也被众多编辑称为“放浪作家”或“流浪中的怪奇小说家”,不过,和先生最般配的称号也许是“怪异搜集家”吧。
这时,只见先生脸上露出了微笑。
“如果是这样,刀城言耶真正该出场的时候也许到了。”面对一脸诧异的我,他继续道,“自吹自擂难免显得狂妄,但我搜集怪谈故事可不是为了充门面。所以,如果是这一类的话题,我想我一定能帮上忙。”
“啊?但是……”
“当然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搜集癖,而是为了和您讨论,可以采取什么措施应对您体验到的那些怪异现象。”刀城先生说着,深深施了一礼,“所以,请原谅我的冒昧。”
他泰然自若地走进了我家小屋。
“请、请……您看我这地方又小又乱,请、请进吧。”
对方的态度可能强人所难,按理我该表示一下愤慨,然而他那爽朗的言行却让我无法生出半点怒气。
“还别说,您好年轻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十来岁。”
结果我非但没发火,还说出了奉承似的话——啊,不——事实上对方看起来确实年轻。
“啊,谢谢您的恭维,因为我一直对怪谈感兴趣,所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吧。不过,我看您简直比实际年龄小了十五岁呢。”
“什么啊刀城先生——尽说些逗人开心的话。”
我这时的心,其实嘭嘭直跳。
“女性再怎么显年轻也不会有麻烦吧,但是,如果去什么地方打听怪谈,一个男人看起来乳臭未干就损失大于便利了——”
“是啊,年轻就会被人看低啊。对了对了,说到怪谈,我最近偶然听见孩子们在传,马吞池一带出现了某种可怕的怪物……”
“喔,马吞池吗?记得十三夜参礼那天,二守家的纮弍氏说自己散步的地方就是那里吧?”
“欸?啊,是啊……对了,我还没向您致以问候。我是媛之森妙元,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先生的大作我早已拜读过。”
“您、您真是太客气了,谢谢。今天我突然不请自来,实在是失礼之至——”
“哪里哪里,哪儿的话。我这里很少来客人,您又是同行,再也没有比您来访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啦。不过,我们绝不是——初次见面。”
刀城先生脸上浮起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是、是吗……那我真是太失礼了。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作家,很少去中心都市。而刀城先生给人的印象是总在旅行,几乎从未在文坛聚会中露过面……”
“啊,确实如此。而且我和您会面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请别这样惶恐。”
我不由得冷汗直冒。因为我一直以为今天是两人的初会。不过听了先生的话,我的心情放松下来了,进而释然地想,先生之所以唐突到访,正是因为至少在他的概念里两人有过数面之缘吧。
“啊呀啊呀,就这样让您站着,真是不好意思。请这边坐。”
我劝先生在客厅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开始准备沏茶。说是客厅,其实也兼当厨房用。
“怎么样?和小说中所描绘的当年相比,我觉得村子似乎冷清了很多。”
“嗯,如您所言,村民的主要营生是养蚕和烧炭,但到了昭和三十年间,蚕茧减产为战前的半数左右,炭也渐渐被石油取代,村子变得越来越暮气沉沉了。”
“秘守家后来怎么样了?”
我把灌满水的茶壶放到火上后,正在厨房翻找茶叶,闻言不禁停下了手。
“不管是延续数十代的名门望族,还是屡屡上演继承人争夺战但总能安度难关的大户人家,要灭亡时往往只需一代……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一边说,一边徐徐转身面向刀城先生。
“斧高君没有继承一守家?”
“说来话长,案件过后江川兰子小姐、高屋敷和我都曾帮他出过主意,最后他留在了一守家,正式以一守家嫡子的身份开始了新生活。然而——”
“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成人那年的秋天,他突然消失……”
“消失?是指下落不明呢?还是就像字面意思上说的——消失了?”
“不知道。藏田甲子婆婆似乎是最后见过他的人,她说斧高从北鸟居口进了媛首山。”
“这又是……”
“不过,当时一守家刚好在谈一门亲事。明确地说,就是政治婚姻。据说富堂翁和兵堂先生想让出现没落征兆的一守家重振旗鼓,所以才策划了这桩婚姻。”
“这么说,斧高君也可能是因为讨厌这门婚事才离家出走的?”
“是,完全可以这么认为。”
“恐怕连淡首大人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舍弃秘守家族长之位离村而去的一守家继承人吧。”
我告诉刀城先生,不仅仅是淡首大人,秘守家族全员显然都为斧高的行动震惊不已。
“只要他不再是一守家的继承人,就能逃脱淡首大人的作祟吧……”刀城先生喃喃自语。
一瞬间,我浑身战栗。因为我突然想到——斧高会不会没能成功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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