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朝阳的话,我觉得言之有理。我不了解荣治去世前的状态,因此也无法想象他当时的身体状况究竟差到了怎样的程度。但如果对荣治进行贴身护理的朝阳都这么说,的确会让人觉得事有蹊跷。
“那个药本来就是面向肌肉衰退的老年人群体开发的,难道说荣治感到自己体力衰退了?”尽管嘴上这么说,我还是不太确定。
正当我将手肘支在副驾驶席上陷入沉思时,突然——
砰砰砰。
一阵敲玻璃的声音传来,吓得我差点一跃而起。
受到惊吓时我不会大叫,但身体会不由得变僵硬。
往窗外一看,一个病恹恹的男子正在望着车内。
原来是富治。
我松了一口气,继而打开车窗。
“可以不要突然敲窗户吗,吓死人了。”我轻轻抱怨了一句。
“我在远处就挥手了,可你们没注意到。”
富治说自己今天刚刚接受警方的问讯。除了村山的案子,警方还问了关于荣治的事。
“你们呢?丽子律师不是已经回东京去了吗?”
我将自己和朝阳正在调查荣治死因、昨晚雪乃问我问题,以及在雪乃家留宿的事讲给了富治听。
“要是这样,我有话想对你们说。”富治说着,向四周打量了一圈。
此时,刚巧雪乃结束问讯,从警察局门口走了出来。
“待会儿你们能到荣治的别墅来一趟吗?我们在那里谈。”
“有话直说。”我讨厌做事慢吞吞的,于是直截了当地回道。
富治瞥了一眼走向这边的雪乃,压低声音说:“雪乃在这儿,不太方便说话,到时候最好就你们两个过来。”
说罢,富治匆匆离去了。
雪乃带着疑惑的表情坐到后座上。
“咦,富治找你们干什么?”她随口问了一句,但似乎对此并不关心,也没有多追究什么。
我和朝阳把雪乃送回家后,随即前往荣治的别墅。
雪乃家与荣治的别墅相距不远,步行也只需五分钟,开车反而费事。这下我理解雪乃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能去荣治的别墅了。
不过我有些好奇——朝阳是荣治的最后一任女友。当她得知荣治的前任女友雪乃住得如此之近,还每日定点前来探望后,不会觉得别扭吗?看来朝阳并不像纱英那样会与其他女生争风吃醋。或许她天生就不喜争斗,是心胸宽广的人。
先一步到达的富治已经打开了别墅里的暖气,正在客厅里面等着我们。
我抢占了客厅里看上去最舒服的那张铺着天鹅绒的沙发。朝阳依旧坐在“下座”的那张凳子上,后背挺得笔直。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我问了一句。
富治用手托着下巴回道:“是竞争性馈赠。”
我记得“竞争性馈赠”是文化人类学者的研究对象。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我不禁有些讶异。
“荣治留下那样的遗书,你觉得他有什么用意?”
富治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面孔。尽管面容依旧像只病恹恹的斗牛犬,但他的瞳仁却无比清澈,闪耀着理性的光辉。
突然间,荣治遗书里的话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的一切财产,全部转让给杀害我的凶手。
这是我对凶手的报复。
给予即是剥夺。
“你的意思是,这是荣治对凶手的竞争性馈赠?”
听了我的话,富治点了点头:“只能这样认为。我和荣治曾经就竞争性馈赠做过一些讨论,因此他对这一概念也是耳熟能详。”富治用充满自信的声音继续说,“打算用凶手永远无力偿还的赠礼来将其击垮——这是荣治唯一能做到的报复。”
“呃……”我打断了富治的话,“可是所谓的竞争性馈赠,不是要向对方多次赠礼,并逐步提升礼物的价值吗?像这样一口气砸过去一大笔钱,好像不太符合竞争性馈赠的概念吧?”
富治心满意足地微笑道:“不愧是丽子律师,真是一针见血。”他拿出大学教授的语气说道,“不过这样做反而更加有效。将无力偿还的恩情狠狠砸在对方脸上,借由对方由此产生的负罪感与歉疚感来侵蚀其内心,这正是竞争性馈赠的本质。”
我偷偷往凳子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朝阳也探着身子,似乎听得有些入神。
朝阳前天也听到了富治在这里谈过有关竞争性馈赠的内容,因此应该也能理解刚刚那番话的含义。
“只要恩人还活在世上,能向他报恩的一天总会出现;但如果恩人死去,这份恩情就再也无法偿还了。用这种方法,就能将接受赠礼的人置于‘不胜之地’。这样想来,遗书确实是很适合进行‘竞争性馈赠’的形态呢。”
从理论上来说的确有这个可能,但荣治会为了一个如此抽象的概念,就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将这么多人都牵扯进来吗?
正当我想到这里,朝阳在一旁开口道:“难道说荣治预感到了自己会被人杀害?”
“是啊。”我附和了一句,“而且奇怪的遗书正是在荣治死亡的前几天立下的,难道说他可以未卜先知?”
村山或许知道答案,但如今再提这个已经迟了。
“是拓未那家伙,是他杀害了荣治。”富治双臂交叉,低声说道。
“咦,拓未?”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望了望朝阳。只见她也是嘴巴微张,看上去无比惊愕。
“应该不至于吧?”朝阳小声问道。
“不,凶手就是拓未。为了向拓未复仇,荣治才会留下遗书,用竞争性馈赠来对付他。”富治斩钉截铁地说,“那家伙一定有所图谋。拓未和村山律师多次拜访过荣治,还偷偷地和他谈论些什么。而在荣治去世的前几天,也就是一月二十七日夜里,他们三个长谈了好几个小时。后来荣治和村山律师就接连死去了。”
“一月二十七日,也就是第一封遗书完成的日期。而第二天一月二十八日,第二封遗书也完成了。”我回忆着当时和筱田一同注意过的遗书落款处的日期,继而补充道。
“但是拓未的阴谋到底是什么?”朝阳插嘴问道。
“这个还不清楚。”
富治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来,我顿时大跌眼镜。
“咦,还不清楚吗?”我有些无语。
“不过,拓未与荣治是事业上的竞争对手,如果荣治死了,拓未将是最大的获利者。而且——尽管不太了解详情——拓未过去曾以工作为名,厚着脸皮向荣治要过不少钱,简直是在向荣治任意索取。”
富治的话里处处流露出他对弟弟荣治的哀悯,以及对将荣治吃干抹净的拓未的厌恶。
“你怎么看?”我问朝阳。
朝阳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慢慢开口说道:“怎么说呢。虽然我不太了解工作方面荣治怎么想,但他平时话里话外总提到拓未,还经常以一副自豪的口吻夸拓未精明强干。所以我不觉得他俩关系很差。”
富治摇了摇头:“荣治是个老好人,平时既不嫉妒他人,也不与人发生争执。所以拓未才借此来利用他。”
我也隐隐约约回想起荣治的为人——他的确是个极度乐观而自恋的男生,所以从不自惭形秽,也从不对我低声下气。正因如此,我们才能顺利相处。
我隐约察觉到,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荣治就受到了哥哥富治与双亲无微不至的疼爱,因此才会有着极高的自我认同感。
“嗯……”我低声沉吟,胳膊交叉在脑后,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就算是拓未杀害荣治的,也没必要特地使用肌肉达人Z吧?毕竟如果新药出了问题,最麻烦的人就是他。”
“他是故意的。”富治立即反驳道,“这样他就能让自己优先解除嫌疑了。”
我闭上双眼仰起头来。尽管明白富治话中的道理,但这样争执下去就没完没了了,而问题也依旧得不到解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我睁眼向窗外望去——
“巴卡斯!”
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
“是小亮啊。”朝阳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我走到窗边,望向院内。
小亮正牵着巴卡斯向狗屋走去。
“啊,原来是遛狗去了。”
巴卡斯一边不停地摇着尾巴,一边环视四周。紧接着,它似乎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我,又开始一个劲儿地高声吠叫起来。
小亮左手拼命拽着拴绳,想将巴卡斯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开来。
“真是的,那条狗为什么偏偏对我戒心这么重?”我发牢骚道。
朝阳微笑着说:“小亮说要纠正左撇子,可这会儿还是下意识地用左手拽绳子。”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一愣。
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
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我的困意霎时间飞到九霄云外,头脑也彻底清醒了。
“对了。”我向朝阳望去,“荣治腿上的针孔是在哪条腿上?”
其实我记得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想再问一遍。
朝阳似乎有些疑惑,打开手机相簿看了一眼。
“我看一下,是左腿内侧。怎么了……”说到这里,她突然也愣住了,紧接着她睁大双眼,“对了,荣治在家里是惯用左手的。”
我点了点头:“没错,明明是左撇子,却在自己的左腿上打针,恐怕不太合理吧?这说明是有人把注射器塞到他右手上,然后在他的左腿上打了针。而凶手是一个不知道荣治是左撇子的人。”
朝阳用手摸着下巴,心神不定地在客厅里转悠起来。
“我想想,雪乃女士应该知道荣治是左撇子。”
“嗯,毕竟那天拔草时,最先说到荣治是左撇子的人就是雪乃女士。她应该早就知道荣治是左撇子。当她发现荣治死亡时,也是因为看到荣治把注射器拿在右手,才会立刻感到奇怪吧?就算当时由于震惊没能注意到这件事,可过后应该也会想起来的。”
对话过程中,我又想起一件事。
那天,当我和朝阳谈起荣治在家里会用左手的话题时,雪乃的脸上曾经浮现出突然回忆起某事的表情。或许雪乃就是在当时注意到荣治是被人杀害的。
虽然雪乃女士看起来不太靠谱,实际上却不是这样——朝阳说得确实没错。
“这样一来,雪乃女士……”
“雪乃应该早就知道荣治的死是他杀了。但她还是向警方表示是荣治自己使用了注射器,究竟是为什么……”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我打断了朝阳的话,“不是隐瞒自己的罪行,就是包庇他人。既然雪乃女士早就知道荣治是左撇子,就绝不会犯下让荣治右手持针的失误。也就是说,雪乃不会是想隐瞒自己的罪行。这样一来,就一定是在包庇某人。而她会包庇的人只有一个。”
“难道是拓未?”听到这里,朝阳接过了话头,“就连纱英都不知道荣治是左撇子,拓未就更不知道了。”
朝阳与我对视一眼,继而一同望向富治。
富治赞许地点点头:“就说了是他。”
回头想想,前天晚上雪乃还打听过我和拓未在一月二十九日深夜时的行踪。当时我还以为她单纯是在怀疑拓未出轨。
然而现在想来,或许是雪乃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怀疑拓未是杀人凶手,因此试图调查拓未的不在场证明。如果当时拓未是和我一同待在帝国酒店,至少意味着他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了。
——可以告诉我实话吗?我不会生气的。
尽管丈夫有外遇的可能,但如果能让不在场证明成立也是好的。原来雪乃对我说出那句话时,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啊。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是前天晚上我委托的侦探事务所发来了回信。
调查报告
尊兄剑持雅俊,于××大学经济学院在读期间,与森川拓未属于同一研究小组之事,确认无误。
若需更加详细之调查,请另汇调查费……
大致读过一遍后,我不禁心跳加速。
雅俊的未婚妻优佳曾向我发牢骚说,从雅俊的口袋里发现了帝国酒店的收据。但我就知道,凭公务员那点微薄的薪水,怎么可能为了私事而去帝国酒店消费,十有八九是有公事和人商量。
再加上拓未笔记本上“帝国酒店,剑持”那一行字。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