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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现在方案都还没给,对方就要反悔,这实在不正常,也让人心里不痛快。


“请问这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


“该怎么说呢,我父母……可能对您的设计没什么感觉吧……”种村的回答含混不清。


“可设计方案我都还没拿出来呢。”一登能说的当然也只有这些。


“哦,那是……他们看过您主页上的设计实例……”


“请问,具体是对哪个部分不满意?”


主页上的施工实例,木结构、钢筋混凝土结构、都市风格、乡村风格、传统风格等各种风格的建筑作品都有上传。因为一登也考虑到了,不要过于强调某一种风格,这样更方便客户提出要求。


也正因为如此,种村所说的这个理由让一登感觉难以接受。


“具体我也说不好,主要是我父亲说他认识一个交情不错的设计师,这次我父亲也提供了经济上的资助,他的意见我们很难拒绝。所以,这次真的对不起您……”


对方都说到了这个地步,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是,一登总觉得这事另有隐情,他想要证实自己的判断。


“恕我直言,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我家的事情?”


“哪里,这……”种村吞吞吐吐的,没有正面回答。


“媒体现在正报道户泽的案子,您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种村沉默了。


沉默就是承认,一登也明白,但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迅速结束这场对话。


“非常抱歉,”种村终于打破沉默,语气不自然地说道,“只是,这房子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关系到一辈子的消费。所以这……怎么说呢,请您理解,我们不想留下遗憾。”


家是保护家人的重要场所,怎么能托付给一个家里出了杀人犯的建筑师呢?


“可是……我们家孩子只不过是下落不明,他跟那案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现在还不清楚呢。”


这句反驳,一登自己听在耳里都觉得勉强。他说得毫无热情,仅仅保留了体面,已经不再像当初相信规士不是凶手时那样了。支撑着这句话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真相还没有大白,这还不算谎言。


“抱歉。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


果然,这话种村并未听进去。


一登悻然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一登和一直盯着他看的梅本视线相对。


“种村先生说决定找别人了。”


一登这样解释,梅本仍保持着僵硬的表情。


“规士……他怎么了?”


一登无法消解心中强烈的失望,只得避开对方视线,小声答道:“失踪了。”


“是跟户泽的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好像是有关系,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现在还不知道。”


很显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梅本一定已经想起工具刀的事了。


“当然,他也可能是犯案的凶手之一,”一登决定放弃拙劣的掩饰,说道,“外面有许多这样的传闻,所以难免有客户选择放弃。等事情真相大白,如果真是那个结果,周围的反应恐怕就更露骨了。工作当然也会受影响,也可能做不下去。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一登望向他。他本是个表情匮乏的人,现在却满脸都是不知所措。一登本希望听他说些“不管怎样我都跟着您”之类的话,哪怕是撒个谎也好。可惜他不是那种会奉承的人。他不看人脸色只顾埋头完成工作,也不知这该算优点还是缺点。一登当初就是看重他这性格,事到如今再来感叹他不能替自己解忧也无济于事。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也早做打算吧,”一登以此结束谈话,“时间还有点早,不过我先去吃午饭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工作室。


今天一天的工作都没了。


可以去看看秋田家的施工进度,可一登又不大愿意跟高山打照面。对了,今天应该是仓桥与志彦遗体告别仪式的举办日期。高山说不定也去那边了。一登的脑子里,各种思绪纷乱混杂。只不过,厚重灰暗的云雾笼罩了他全部的意识,延缓了这些思绪的交错,它们很快便沉淀了下去。最终,一登能感觉到的只有越发严重的虚脱。


玄关处摆了一双鞋,是雅上学时穿的。


一登朝客厅看了看,只有贵代美一个人攥着手机呆站在那里。稿子可能全看完了,如今正端正地摆在餐桌上,贴满了便笺。只是她却完全没有工作结束后放松的样子,反倒显得很不耐烦,不时地挠着头发。


“雅回来了?”


面对提问,贵代美迟疑了一秒才看向一登,然后点头。


“都还没过中午。可能她遭到了同学的数落。跟我一样的遭遇。”——一登带着些许的自嘲,打算去找雅聊聊。


“听说另一个已经找到了。”


正要上楼时,贵代美的话传进耳里。


“哦?”


“就在刚才,那个内藤给我打了电话。”


一登屏住呼吸。


终于还是来了。他想。


“还不知道是不是规士?”


“好像还不知道。”


“哦。”一登回应着,拼命压抑心中情绪,脚踩在楼梯上觉得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面对正在心中萌芽的那份预感,一登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当他听到“另一个已经找到了”时,规士的脸瞬间就出现在眼前。规士疲于奔命却最终被捕的模样,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浮现。这样的预感和直觉,全部来自他由种种道理展开的思考。他本身一直相信规士是被害人,对身边的人也十分肯定地强调这一点,如今经过反复思考他才发现,自己心中认定规士为加害者的想法竟越发强烈起来。


“没事吧?”到二楼后,一登看了看雅的房间后问道。


雅正背对着一登睡在多功能双层床上,没有回应。


一登也感觉问完之后就不知该如何是好,找不出合适的话语继续下去。他本想上来找女儿聊些什么,但一想到这个家必须经历的风暴可能才刚开始,他才意识到,现在无论说什么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一登走出雅的房间,这种时候也只能留她独自一人。他觉得这并非他想逃避使命,至于真假,他也没有气力去自我求证了。


规士房间的拉帘是开着的。一登进去坐在了写字桌前。


桌上放着关于运动康复的专业书籍。看书皮的状况,应该是经常翻看。这书挺贵,也可能是在旧书店买的或者从别人那里借来的。


看来规士急于通过自己的方式改变现状。或许这最终导致他走上了歪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只能随它去了。渐渐地,一登有了这样的想法。总去纠结什么不敢相信也于事无补。再这样下去这只会成为逃避现实的手段。


当真相公之于世的时候,只有接受。


他觉得,家人真是一种特别又复杂的存在。


他们不是自己,又不是他人。他不觉得孩子是自己的分身,也常常感觉自己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但又不能拿“他人”这个词去形容他们。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身为父亲的一登自不必说,就连作为妹妹的雅也难说毫无干系。


当然,这些东西他一直十分清楚。所以才总注意着不让规士走上歪路。见他玩得太疯就叮嘱他,刀也没收了。


一登觉得自己至少尽到了父亲的义务。即便这样,规士还是选择了背叛,这让他无话可说。无话可说,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方法解决。而是说,他只能默默地背负起责任,甘愿承受来自社会的惩罚。这就是家人,这就是父母和子女。


没有办法——一登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一稍显牵强的放弃。没想到这非但未使他感到任何不妥,反倒让他松了口气。不过,他心里多少还是残留了一些抵触的情绪。


他就是觉得,自己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最终都是无果的努力。


他就是觉得,或许当初教训他时应该更用心一些。


悔恨的情绪一点点地翻涌而出,他只能在内心轻声告诉自己,这没有办法,以此宽慰自己。


当初在这个家里没收他的刀,也是无果的努力。


他心里这样想着,手伸到了当初规士用来保管刀具的抽屉。


他茫然地拉开抽屉。


然而……


看到抽屉里的情况,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仿佛神经短路了一般,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文具收纳盒的边角,本该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不明白,为什么工具刀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用颤抖的手将其拿起,很快又放下。


这绝不是自己眼花。


“臭小子……”一登下意识只想到了这句话。


一登冲到一楼,从卧室衣柜里拽出礼服,换上白衬衫、黑领带。


“家里有没有装帛金用的白信封?”他在将胳膊伸进外套的同时走出卧室,问贵代美道。


“怎么了?”贵代美有些意外地反问他。


“我去一趟仓桥的葬礼。”


“什么?”


一登从橱柜抽屉里翻出信封,飞快地写下名字并塞进钞票,瞥了在一旁傻看着的贵代美一眼就出了家门。


他上车往郊外一家殡仪馆驶去,看昨晚的新闻,他认为场地应该就是那里。


殡仪馆的停车场内摆出了“仓桥家仪式会场”的指示牌。不知葬礼几点开始,场地里车停得满满当当的,看起来应该是赶上了。


一登下车就往灵堂跑去。大厅门口架了一排摄像机。众媒体认出一登后一阵骚动,但一登并未理会,径直走了进去。


葬礼正要开始,灵堂门口有一些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学校已经开学了,可能是为了配合学生的时间,才安排在这个时间举行仪式。一登感觉自己能赶上这场葬礼是命运的安排。他应该来,所以他来了。


一登在接待台填写姓名,负责接待的男子看到一登名字时似乎很讶异,一登也不管他,进了灵堂。


座位都满了。灵堂里坐着三四十名身着同样校服的高中生。可能是班级同学集体来参加。还有另一些穿着不同学校校服的学生。成年人也不少,至于是学校的人,还是父母、祖父母的单位熟人,或者是街坊邻居就难以分辨了。


许多人都站着,一登也不打算坐了,随便找了个靠墙边的位置站定。


“不好意思……”


一登注视着挂在灵堂上的遗照中仓桥与志彦的笑容,没多久身后就有人招呼。是刚才接待台的男子。


“这边有些情况需要确认一下,能不能请您再来接待台一下?”


“什么事?”


见一登反问且并无动身之意,男子沉声问道:“您是逝者什么人?”


“我儿子跟与志彦是朋友,我跟他外公是生意伙伴。”


“失礼了,请问您儿子姓名?”


“石川规士。”


男子忽地怒目相视。


“到这边来一下。”


“干什么?”一登不为所动。


“高僧入场,请各位合掌相迎。”


僧侣走了进来。场内一片肃静,男子扯住一登手腕。


“请你出去。”


“你住手。”一登反抗,捏紧佛珠,双手合十。


待僧侣入座,一登松开双手时,已另有两名男子跑了过来。


“请你出去。”


“凭什么?”


一登的四周开始有些骚动。


“凭什么?你儿子可是当事人。”


“只是有关系而已。他跟与志彦一样。”


“总之你出来。”


男人们伸手抓住一登肩膀。


“你们住手!”


众人不知出了什么事,都望向这边。一登的视线跟家属席上的花冢相对。一登行了个注目礼,花冢却瞪大了眼睛,神情狰狞地看着一登。


来宾席的第一排有人站了起来。是高山。


“你来干什么?!”高山顺着过道朝一登跑来。


“请让我参加。请让我替规士跟他行个礼。”


“你疯了吧?”高山一把抓住一登胸前的衣服就往外扯。


“你有没有考虑过家属的心情?!”


“不是规士!规士不是凶手!”


这样的高呼并未使高山有所动摇。一登转瞬就被拉到了灵堂外面。


“他跟与志彦一样!他也是受害者!”一登仍在叫喊。


“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警察告诉你了?”高山仍抓着一登胸前的衣服,几乎是怒吼般地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