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翔二发问,占部从烟盒中弹出一支香烟,反问道:“你很在意?”
“因为我和哥哥几乎没什么畅谈的机会。”
没错。正因如此……
就算翔二放假回来和哥哥碰到面,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的交流——兄弟间的关系仅止于此。在周围人看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算是关系亲密的兄弟俩吧。小时候总是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玩,而后来,彼此的距离为什么会拉得如此之大?翔二有一种感觉,一种强烈的、不连续的断裂之感。
“他夸你是个有出息的弟弟。”占部用淡淡的口吻描述。
“聪明、直率,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继承父亲的事业。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放心了。他是这样说的。”
“放心?果真如此吗?”
“嗯。虽然在我听来有些自嘲的语气,不过他原本就给人那种感觉——一个言谈举止间过分轻视自己的人。”
“是吗?”
翔二双手捧起杯子,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而占部一言不发,把烟灰弹落在烟灰缸里,依然没有将视线移到身旁的翔二身上。
“占部先生。”看着手边已经空掉的杯子,翔二小声说,“我……”
“嗯?”
“我……”
接着,就像是带着忏悔的决心,翔二将昨晚至今的事娓娓道来。占部不停地抽着烟,默默地听着,而他的眼睛依旧直视着前方:“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当翔二的话告一段落时,他丢下这句话后走进柜台内,重新泡了一杯咖啡递给翔二。他站在柜台内,双手抱胸。
“你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占部语调平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痛苦。”
“不知道?”
“嗯,你不想知道吗?”
占部松开双臂,单手叉腰,这次他直勾勾地盯着翔二。
翔二垂下眼帘,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你去京都干什么了?”占部继续发问,“你说的朋友是什么朋友?”
“……很无聊的。”
翔二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真的很无聊的……”
“别啰唆了,你说说看。”
“……”
“是去见女朋友了吧?”
听了占部的答案,翔二微微点头。
“——我有个高中时就开始交往的女朋友,是姐妹学校的学生,和我同年。”
翔二知道自己的脸红了,他抬眼观察占部的反应,发现占部依然叉着腰,表情严肃地凝视着他。镜片后深棕色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她上的是京都那边的女子大学,我们暑假时刚见过面。九月的时候我觉得她有点反常……然后,她突然提出分手,搞得我根本无法专心应对上半学期的考试,于是……”
“你想重归于好?”
“我想,当面好好谈一谈一定会有转机的,但是最后没能如愿。”去了京都之后,第二天就见到了她,两人就此分手。不,应该说是不得不分手。出生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悲凉孤寂的感觉。如今,他丝毫不想去回忆当时的种种,甚至想将那段记忆全部抹掉。
分手之后本该马上离开,但翔二无论如何也不死心,于是在京都又逗留了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再见到她,但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独自走遍京都的大街小巷,回忆着曾经与她共度的点点滴滴,沉浸在告别过去的感伤之中。
“哦,原来如此。”
耳边传来占部的声音,翔二却无法抬头。
“你说很无聊,你真的认为很无聊吗?”
“但是……”
“根本不无聊,不是吗?”
“……”
“要说无聊,认为这件事很无聊的你的这种想法才最无聊。”
被人如此定论,翔二顿时不知所措。
“因为快要被喜欢的女人甩了而去见她,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可是……”
“伸一君正好在那段时间出了事,这不过是单纯的巧合罢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对于自己做出的行为,不该那么轻易地说‘无聊’。”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翔二低着头啜饮着新泡好的咖啡,占部则静静地走出柜台,重新在翔二身旁坐下。
“请允许我说一点我的看法。”终于,占部开口了。
“我不是很善于教育别人,但是我看你好像走进了死胡同……总之,你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的肮脏,所以才不断地挣扎。”
“自己的肮脏?”
好有冲击力的说法。翔二惊得肩膀一抖,抬眼望着占部的侧脸。
“简单地说一下你和伸一君之间的心理联系吧。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并不是很了解——听好了!”
他用缓慢、平稳的语调接着往下说。
“首先,伸一君面对身为弟弟的你时,有种自卑感,而且是某种特殊的经历促成了他的这种自卑感,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事实。而你呢,意识到至少对于父母来说,自己是比哥哥‘有出息’的孩子。所以你觉得自己的这种优越感是肮脏的、丑陋的。”
“……”
“伸一君的意外死亡让你很伤心,所以你更加抵触自己这种‘肮脏的’优越感。你拼命地否定伸一君的自卑感,继而否定自己‘肮脏的’优越感。看到父母对待哥哥的态度,你会产生强烈的愤怒和厌恶,也是同样的道理。你的愤怒和厌恶通过父母,原封不动地将矛头指向自身的肮脏和丑陋,对吧?再加上你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自己的这种内心情感,所以心里更加难受。”
“啊啊……”翔二忍不住发出喘息般的声音。
占部的分析也许是对的。没错,正是如此——虽然可悲,但事实正是如此。
竭力抑制着想要逃离的冲动,翔二又一次呼吸急促。
占部看着翔二所在的方向,像在征求什么似的微微歪歪头。翔二缓缓地摇了摇头。
“或许正是如此。”
翔二吐出这句话后,顿时轻松了不少,太奇妙了。
“哎呀呀,这么快就承认了啊。”
占部说着,脸上露出微笑。
“但是,有一点不对。”翔二说道。
“哪一点?”
“哥哥看我的眼神……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那并不单单是自卑。”
“哦?”
“简直就像在害怕一样,我总觉得,他好像很怕我。”
“原来是这样。”占部吸着烟点了点头。烟灰缸里已堆满了烟蒂。
“不管怎样,翔二君,这和刚才京都女朋友的事情是一样的。你没有必要那样拼命地去否定自己对于伸一君的感情。”
“……是这样吗?”
“看你这副模样,我想你京都的女朋友是不是对你说,你只会一味地考虑自己的事情……之类的。”
“……”
“哎呀,看来被我说中了。这是指责别人时的万能借口啦,你不用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不管是谁,首先都是为自己而活。”
“……”
“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没觉得好过一点吗?”
这个人正用他的方式来鼓励我。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翔二总算是勉强挤出了笑容。
“谢谢你,占部先生。”
翔二径直看着占部道谢。说出这句话之后,感觉心情又轻松了不少。
“身体暖和点了吗?”占部有些羞赧地报以一笑。
“嗯,好多了。”
“那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
“什么?”
“肚子饿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你也该吃点什么才好。”
4
店后面好像就是占部家的住处。刚才占部母亲消失的门对面通着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是这里的后门。占部打开门,领着翔二进入门后。
来到纵深的庭院,雨过天晴的夜晚令人莫名的舒畅。金木樨淡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还混杂着草木湿润的气息。
横穿庭院的石板路对面,单独建有一间小小的平房。平房入口的右手边屋檐下,一辆50cc排量的红色轻型摩托车停靠在白墙边,它的右侧并排停放着一辆大型美式摩托车。
“你稍等一下。”
说完,占部便跑进平房,不一会儿穿了件黑色夹克衫出来。他两手拿着两顶头盔,还有一件银色的风衣。
“把这个穿上,不然会很冷的。”
把风衣递给翔二后,占部戴上头盔和手套:“头盔给你,帽带要系紧。”
这顶全盔头盔简直就像定做的一样,翔二戴在头上正合适。在他费劲系帽带的间隙,占部已经把摩托车从屋檐下推了出来,朝着像是通往大街的小巷方向走去。
“好啦,上车!”
占部跨在摩托车上,举手示意翔二。
“啊……好的。”
“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坐摩托车吧?”
“……是第一次。”
“在后座上坐下,双脚踩在脚踏板上,双膝紧闭,把自己当成是一件行李就可以了。转弯的时候,不要盲目地倾斜身体,明白了吗?”
“是。”
翔二紧张地点点头,把小包揣在怀里,坐在高出一截的双人座上。排气管发出强劲有力的声音,湿润的夜空也为之震颤——现在是凌晨一点多。
他最初出现时,他们先是不知所措,而后立即转为“攻击”。
肤浅的嘲笑。
戏谑般的悲鸣。
残酷的谩骂……
但他用笨拙的笑容将这一切全盘接受。
当他说想要加入他们的时候,他们拒绝了。因为他是“异类”,不是他们的“同类”。
“让我玩吧!”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
“一起玩吧……”
他们远远地将他包围,且打算继续“攻击”。
“这个给你!”他说。
“那么,一起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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