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请稍等。”
说完,她的目光落到摆在前台的缩印版封面上。
“……我知道。”
“欸?”
“虽然印象很模糊,不过我记得那件事。是我上初中时候的事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翔二很吃惊,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占部,占部也露出一副诧异的神情。翔二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的嘴角,仔细聆听着她从记忆中搜寻出的点点滴滴。
“是马戏团来的时候吗?”
“那还用说。”
她静静地眨了眨眼睛:“死的就是那个马戏团里的孩子,因为我也去看过表演,所以记得很清楚,是个在魔术表演中当助手的小男孩,就是那个孩子……”
“真的吗?”
说完,占部“啪”的一声用手拍了一下额头:“……啊,我想起来了,的确有那么一回事。”
“是马戏团的孩子啊!”
巨大的橙色帐篷、热闹的音乐声、招揽客人的小丑……翔二探寻着淡薄的记忆,怀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心情重复道:“马戏团的孩子……”
也就是说,阿典是马戏团成员的孩子,是这样吗?
马戏团的孩子就是被欺负的孩子——这个公式从他心底浮现,还是有一定的说服力的。
哥哥他们四人最初不愿和那个孩子玩的理由,用这个公式也说得通。因为他是“外来者”,是陌生的“异乡人”。他生在小小的马戏团,在不停地到处巡回演出的狭小社会中长大,和哥哥他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但对阿典来说,他迫切地希望拥有可以一起玩耍的同龄伙伴,所以才不惜忍气吞声……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您记得吗?”
她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占部先生。”翔二抬头望着不安地抿着嘴、一动不动的占部,“能不能现在陪我去一趟博心会医院?”
“去医院?”
占部的表情更加不安:“为什么要去医院?”
“有个流星马戏团的小丑在那里住院。听说在上个月的公演中意外受了伤。”
“小丑住院?”
“嗯,是个年迈的小丑,我想他肯定在那个马戏团待了很多年。所以想找他问一问……”
“关于那个孩子的名字吗?”
“是的。”
占部轻轻地“嗯”了一声,继而陷入深思。
沉默良久之后,他把脚边的摩托车旅行包往肩上一背:“既然如此,我们就去问问看吧。”
说完,他向图书管理员道了声“谢谢”,便迅速朝出口走去。
4
他们在下午四点半离开了图书馆。室外已和馆内一样昏暗,与其说是因为临近黄昏,倒不如说是云层遮挡的缘故。来的时候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布满厚厚的云层。
“对了,天气预报说今晚会变天。”
占部仰望阴暗的天空嘟囔道。话音刚落,空中便开始飘下细细的雨丝,简直就像是在等着占部吐出这句话。
“哎呀。”
占部紧锁双眉缩起肩膀,从车把上取下头盔,递给翔二。
“雨可能会变大,翔二君,怎么办?如果不介意像前天那样淋成落汤鸡,那我们就乘摩托车去吧。”
“我不介意。”
“好,出发。”占部把旅行包固定在油箱上之后,跨上摩托车。像是要摆脱零零星星的小雨般,他发动引擎,高速疾驰。
不到五点,他们便到达了位于城市西郊的博心会医院。虽然天空越发阴暗,不过幸好在路上奔驰的时候雨势并未增强。翔二在前天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曾经拖着病人一般的沉重步伐走出车站,那时他也仰望过天空,回想着当时那阴郁的天气,有些百感交集。
才过了两天而已,现在的自己已和那时截然不同。虽然心情还谈不上多么愉悦,可是,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对了,至少自己现在在按自己的意志向前迈进。这是翔二的真实感受。
但是……
如果继续前进下去,终点究竟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会有怎样的现实(未来和过去)等着自己?还有那些残留在记忆深处的东西,自己曾经感受过的冰冷骚动,以上种种都让翔二十分在意,让他无法平息心底不断扩散的不安。
他们去综合服务台咨询了一下,得知那个老年小丑名叫大柴周吉,在脑外科住院楼住院。两人立刻前往脑外科住院楼。他们在病房服务台申请探望病人时……
“津久见翔二先生?”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翔二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小个子中年护士。翔二一时没能认出这个人,看到护士胸前挂着写有“米泽”的名牌时,翔二这才想起来是谁。
大概是初中二年级的暑假吧,翔二因急性阑尾炎手术住过一次院。(因为是“津久见医生的儿子”,还受到了特殊待遇。)
他记得她当时是外科住院楼的护士长,难道现在调到这个住院楼了?
“您好,午安。”翔二说,“阑尾炎手术时承蒙您关照了。”
“啊,果然没错。”米泽护士长笑容满面,“都长这么大了。听说你今年春天上的大学?”
“是的,多谢关心。”
“今天是来探望什么人吗?还是……”
“啊,是的,来探望一个名叫大柴周吉的病人。”
“大柴先生……啊,那个马戏团的老爷爷。”
“对,是他。”
“不过……为什么来探望这个人?”
翔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稍稍犹豫了一下:“为哥哥的事而来……因为事关前几天哥哥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想问问这个人一些事情。”
护士长感叹一声后,捂住了嘴。不知道她对翔二的话是如何理解的,脸上和气的笑容瞬间换成一副奇怪的神情。
“可是,那个病人……”
“病情严重到不能接受探视吗?”
“不是,那倒不至于。只是病人受伤后留下了后遗症,说话不怎么利索,而且记忆和思维都有些不稳定。”
“是吗?”
“他的视力和听力都没有问题,如果是简单的问答,可以用笔来沟通,这样可以吗?”
翔二瞥了一眼在旁默默看着他们交谈的占部:“能告诉我他住哪间病房吗?”
5
大柴周吉的病床在双人病房。翔二他们进屋之后,他也没任何反应,仍旧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看来没把他俩当成探视自己的客人。
“大柴先生。”
为他们带路的米泽护士长,凑近床边跟他说话:“这两位是来找您的,有事想问您。可以吗?”
大柴瞪大双眼,眨了眨眼睛,显得不知所措。看来的确是上了年纪,综合现在的情况和他的健康状态,估计老人已年过花甲。
老人在两个星期之前,还在以小丑的身份参加马戏团演出。翔二在惊讶的同时,萌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复杂心情,像是悲哀,又像是揪心。老人头上包着绷带,脸上布满皱纹,面色微黑。翔二试着联想脸上涂满白色油彩、笑嘻嘻的小丑,但是那情景实在无法和这位老人联系在一起。
“请不要待太长时间,他现在还需要充分静养。”
提醒他们注意后,护士长说了句“那我先告辞了”,随即走出病房。
翔二静静地靠近床边,用紧张的声音对大柴先生说:“我叫津久见。这位是占部先生。”
“突然造访,实在抱歉。您或许会觉得奇怪,可是……”
老年小丑突然弯起没有血色的厚嘴唇咧嘴笑了,像是在说“不要介意”。
翔二不由得松了口气,继续说:“出于某些原因,我们在调查以前的一场事故。十五年前,在流星马戏团来这座城市表演的时候,一个马戏团的孩子被卡车轧死了。”
老人有些反应,仰头看着翔二他们,脸上似乎蒙上了一丝阴影。
“事故真的发生过吗?”
听到翔二的询问,老人顿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是在魔术表演中当助手的孩子吗?”
这次老人迅速地点了点头。
“那个死去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老人点点头,从被子里抽出右手,随后拿起放在床边桌子上的笔记本和铅笔。他把笔记本放在胸口,左手按住,右手握住铅笔,两只手都在微微地颤抖。这或许也是前一阵子的意外造成的后遗症。
翔二屏息静气地看着铅笔的轨迹。不久,老人用凌乱的字体在笔记本上写下“norita”这个名字。
“norita?原来那个孩子的名字是‘norita’啊。”
站在翔二旁边的占部看着笔记本,低声感叹着“是这样啊”。如果把“norita”写成汉字,可以写成“则太”或者“典太”,不管汉字究竟是哪个,如果真的是这个名字,被冠上“阿典”这个昵称也很自然。
“他姓什么呢?”翔二继续发问。
老人想了一会儿,在笔记本上写出了答案。
“山内。”
“山内典太,那个孩子是叫这个名字吧?”
确认了一遍之后,翔二说:“那个孩子的父母曾经都是马戏团的成员吧。他有兄弟姐妹吗?”
老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没有兄弟姐妹。那他的父母现在怎么样了?”
“爸爸死了。”
“他父亲死了?什么时候去世的?是在典太遭遇事故死亡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那他母亲呢?不会也去世了吧?”
老人表示“没有”。
他的母亲还活着,那么……
“他母亲现在还在马戏团吗?”
“不干了。”
“不干了?离开马戏团了吗?”
——老人点头。
“离开之后呢?”
“留下来了。”
老人立刻写出了答案。翔二表示不解,打量着老人的脸。“不干了”“留下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的右手又动了起来,写下了“这里”两个字。
“这里?”翔二提高了音量:“您是说她留在栗须市了?”
老人点头。翔二立刻回头看了看占部。大概是没想到问得如此顺利吧,占部目瞪口呆地看着笔记本上那些凌乱的文字。
“她现在还在这座城市吗?”
老人点了点头。翔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继续发问:“他母亲的名字呢?您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老人握着铅笔陷入沉思,翔二觉得这是迄今为止,他经历过的最漫长的“沉默”。不一会儿,老人用颤抖的手重新翻开一页,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
“节子。”
在暗红色天空的笼罩下,在被切成圆形的世界之中,现在……“胖男孩”当“鬼”站在树旁,其他四人分散着站在他背后。
“地藏菩萨——”
他们欢快地喊着,像在唱歌一样。“——笑啦。”
“鬼”一回头,向前挪动的人影立即停下。
他落在最后面,维持着似乎马上就要失去平衡的姿势,拼命地露出笑容,就像在陡峭悬崖边跳舞的红色小丑一般。
受不了了。
这样就能解脱了。
黑色火焰熊熊燃起,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心中燃起。静止在黄昏之时。延伸至永恒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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