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月六日,星期日。
翔二和昨天一样,上午十点半左右起床,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他发现父亲政信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和母亲聊得起劲。
“早啊,翔二。”
注意到儿子下来了,他一如往常地用“温和且威严”的语气跟儿子打招呼。
“你昨天好像回来得很晚,我原本还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呢。”
“昨天跟朋友聚了聚。”
翔二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谎。如果据实以告,还不知父亲会说些什么“傲慢”的话呢。
“好久没见了,大家聊得都忘了时间了。今天也会和朋友见面,晚饭在外面吃。”
父亲微微皱眉,点头“嗯”了一声,用眼神阻止坐在斜对面的母亲开口。
“今天我要和你妈妈去一趟相里,而且要在那边住一晚。对了,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怎么样?”
“——知道了。”
到底要办什么事情?还需要在相里留宿。母亲那边的家族会议?或者,说不定是和“宗像家”有关的聚会之类的……翔二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之后,翔二在餐厅喝了节子泡的咖啡。舒适明亮的阳光透过庭院侧的窗户洒进屋内,仿佛昨天诡异的浓雾只是一场幻觉。
翔二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回忆着前天回到这座城市之后发生的事情。
哥哥去世,邂逅占部直毅,和三泽千寻通电话,畑中志郎被杀,拜访一之濑史雄,遇见名叫武藤秀法的娃娃脸刑警,地藏丘的水泥管里面回忆起十五年前的记忆……大概是睡意还没有完全消除吧,心中浮现出的情景都有些淡薄,感觉不太真实,甚至让人怀疑这一切是很久之前的梦境。
“哦?”
父亲惊讶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翔二向客厅看去,桌子上摊开着今天的晨报,父亲从晨报上抬起眼,对母亲说:“流星马戏团好像解散了。”
母亲和站在桌旁的节子齐声问道:“是吗?”
“报纸上写的是因为亏损,上次的栗须市公演成了流星马戏团的最后一场演出了……节子,你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节子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
“真可惜。”
父亲嘟囔着,双手交叉抱胸,似乎很是失望,然后靠在沙发上,瞥着一眼报纸。“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有这个马戏团了。”
“是真的吗?爸爸。”翔二不假思索地询问道。父亲听了之后挑起眉,缓缓地张开紧闭的嘴唇。
“我曾经缠着你奶奶让她带我去看演出呢,以前他们每两年都会来表演一次。在公园的广场搭起大大的帐篷,周围就像过节的时候一样摆满了卖东西的小摊……”
父亲怀念地眯起双眼,脸上浮现出少年般单纯的笑容。啊,这个人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不知为什么,这让翔二觉得非常意外。
“如果马戏团解散,那个小丑怎么办呢?你不是说还在住院吗?”母亲说。
翔二不禁发问:“流星马戏团的小丑在住院吗?”
“听说是发生了意外。”父亲松开交叉的胳膊,“那个小丑踩球的时候不小心翻倒,在最后一场公演高潮的时候,头部受到强烈撞击导致昏迷不醒。”
“然后住进了爸爸的医院吗?伤得很严重吗?”
“查明是脑内出血后马上进行了紧急手术。听负责手术的医生说,命虽然保住了,但是有可能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嗯,因为那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
轻轻吐出这句话的是节子。
伴随着沉重的叹息,她像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也许是强撑着继续扮小丑呢。”
“什么?”翔二回头看着她。
“节子阿姨,你认识那个人吗?”
“嗯,以前认识……”
年过半百的用人节子皱起满是细纹的脸微笑着,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笑容中隐隐藏着一丝阴郁。翔二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和马戏团的老年小丑“以前认识”,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这时父亲突然开口说:“节子,能给我泡杯咖啡吗?”
翔二没能从节子口中得知更多的答案。
2
翔二决定今天骑自行车去“飞船”赴约,因为每次都麻烦占部开摩托车把自己送回家,有点不好意思。
车库里除了前天车把扭歪了的自行车外,还停放着一辆旧的小型自行车,还有一辆节子外出购物时使用的小型摩托车——这辆车原来是哥哥在用。遗憾的是翔二没有驾照。
从车库里拖出来的小型自行车缺乏润滑油的滋润,比前天的自行车还难骑,蹬起来异常沉重,车胎里的气也跑了不少。出门后骑了一会儿,翔二就开始后悔了,还不如走着去轻松些,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折回家里。
到达“飞船”的时间比约好的稍迟一点。
和昨天不同,占部已经起床了,正独自坐在靠里的桌旁抽烟。
他看到翔二走进来,微微抬手“哟”了一声,但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简直就像疲惫不堪的考生。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翔二在占部对面坐下。
占部像洞察了他的心思似的立即开口说:“我昨晚没怎么睡。”
“把截稿日给弄错了。”
“啊?”
“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截稿日,比我一直记着的日期还要早,昨晚发觉后我就一直熬夜工作。真是的……”
就算听到“截稿日”这个词,翔二也完全不明白事情到底有多严重。本以为考试时间在一星期后,不料就在明天——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今天不要紧吗?”
听翔二这么说,占部把手指伸进眼镜里面揉搓着充血的眼睛:“都跟你约好了。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是……”
“你别担心……先别说我了,你不要紧吗?每天在外面待到那么晚,令堂令尊没说你吗?”
“啊,没事,不要紧。他们说什么都不碍事。更何况我父母今天出门了,晚上不会回家,说是有事去相里了。”
“相里?这样啊。”
翔二调整了一下语气:“那个,占部先生,其实……”
翔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春海的“哎呀,欢迎光临”给打断了。她从店里面的那扇门出来,一边系着红色的围裙,一边朝柜台跑去,看来她刚从洗手间回来。
“翔二先生,喝咖啡可以吗?”
“啊,可以。”
“直毅呢?要吃什么?”
“——不用,我不吃。只喝咖啡就行了,能再泡一杯吗?”
“……这可不行,总这样对身体可不好。”
“——嗯。”
占部一脸不高兴的表情,重新点燃一支烟。
翔二带着些许抱歉的心情,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其实……”
“什么?”
“其实,昨天回去的路上我有了新的发现。”翔二用拇指按着太阳穴。
(圆形的光芒……)
“我总觉得还有什么被忽略了。”
“还有什么?”占部惊讶得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十五年前的记忆。当时,缩在水泥管里的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圆形的……那是……”
冰冷而不安的骚动涌上心头,又很快消逝。
(银光一闪……)
隐约浮现在眼前的成“形”影像,就像从手上滑落一般消失不见。
(……黑影。)
“啊……还是没搞清楚。”翔二一面叹气一面缓缓地摇头,“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遗忘了……”
那应该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一件他必须想起,却又拒绝想起的事情。因为那件事一旦被现在的自己知晓,必将带给自己强烈的恐惧……
“看你这副样子,应该没看午间新闻吧?”占部低声说。他画圈似的缓缓捻灭了香烟,凝视着翔二的脸。
“新闻?”翔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表示不解。
“今天早上武藤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占部的声音更低了,“听说昨晚——不对,应该说是今天凌晨,一之濑史雄和榎田胜巳被杀了。和杀害畑中的作案手法一样,现场似乎也发现了相同的硬币。”
3
市立图书馆位于市民公园南侧,整栋建筑犹如嵌入公园内部一般。图书馆斜对面是美术馆,它们之间隔着一条宽马路,美术馆后面并排耸立着乡土资料馆和博物馆。可以说这里就是这座小城的文化中心。
古旧砖瓦建造的建筑会让人产生一种想将其改造重建的冲动。翔二虽然从没来过这里,但建筑内部跟他所想象的一样,明明是白天,内部却有些昏暗。刚踏进阅览室,一股旧书特有的味道便扑鼻而来。
据说过去的报纸分别按照全国性报纸和地方性报纸各保存着一份缩印版。由于年代久远的报纸已经被封存,要取用必须请图书管理员把它们拿出来。根据记忆中的“十五年前秋天”“马戏团来这里的时候”等关键词,他们两人申请查阅一九七六年九月和十月的报纸。
“我们分开查吧。”
他们把按月份装订的四本缩印版报纸放到阅览室的桌上之后,占部立即撂下这句话,然后拿起其中一本开始查阅。报纸册子有A4大小,厚约五厘米,看起来像一本电话簿。
翔二点点头,把九月的地方性报纸拉到手边打开,里面的字当然跟电话簿的字大小差不多。翔二从九月一日开始按顺序查看社会版新闻,留心查找“事故”“小孩”“卡车”“地藏丘”这几个关键词。
阅览室里除了翔二他们外,只有寥寥数人,安静到连咳嗽都要注意不能太大声。只有翻阅书页的轻微响动交织在一起……
翔二翻阅着一篇篇用毫无感情的笔调记载着过去事件的文章,内心因刚刚得知的消息大受打击。
(那两人居然被杀了!)
(那两人……)
一之濑史雄和榎田胜巳。如果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为十五年前的那件事而“复仇”的话,他们两人也有生命危险——就在占部和自己说这些话的当天晚上,他们两人竟然已经惨遭杀害。
据占部从武藤那里得来的消息,尸体发现地点在市郊一处名为“五之谷”的公交车站附近。从榎田家步行到那里只需五分钟左右,一之濑开的四轮货车停在车站前面,车子当时并没有熄火。从现场情况来看,他们二人似乎是约好深夜在那里会合。由于现场附近民宅较少,再加上从昨晚持续到今晨的浓雾,几乎没有其他车辆经过,所以这起事件没有目击者。清晨时送报纸的人经过那里,才发现尸体并报警……
“——没有。”
旁边的占部嘟囔着,合上报纸册子——他看的是十月的地方性报纸。
“你呢?”
翔二正好把九月三十日的社会版看完,也没有找到疑似那起事故的报道。
“没有。”
接着,他们分别查阅了剩下的两本缩印版报纸,还是一无所获。
“要不也查一下十一月的吧。”
对于占部的提议,翔二表示同意,他无力地点点头:“说得也对。”
虽然翔二觉得十一月的报纸上肯定也没有……
两人把查阅完毕的四本报纸册子还回去的时候,前台的图书管理员已经换班了,这次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性,跟占部一样戴着眼镜。虽然她为了配合这间图书馆昏暗的氛围,衣着很朴素,但依然无法掩盖她的美女气质,笔挺而小巧的鼻形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看到占部后,她马上露出亲切的笑容,点头致意:“您好,占部先生,又来查东西吗?”
“嗯,是的。”
看来他们是老相识,一定是从事翻译工作的占部经常来图书馆查资料的缘故。
占部把手中的报纸放在前台,向对方说明想看一下同一年十一月的缩印版。
听完占部的要求,她用有些惊讶的语气问:“您到底在查什么?”
“嗯,查点东西。”
占部的回答太过冷淡,翔二在旁边听得焦急不已,不禁代替占部做出回答:“在查以前一起事故的报道。”
“事故?”
“小孩子被卡车撞倒的事故。”翔二趁势向她打听起来。
“应该是在十五年前的秋天。您知道那起事故吗?当时马戏团来这里表演……”
“马戏团?”
“是的,流星马戏团。阔别十五年,上个月刚来过。”
“马戏团……请稍等。”
说完,她的目光落到摆在前台的缩印版封面上。
“……我知道。”
“欸?”
“虽然印象很模糊,不过我记得那件事。是我上初中时候的事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翔二很吃惊,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占部,占部也露出一副诧异的神情。翔二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的嘴角,仔细聆听着她从记忆中搜寻出的点点滴滴。
“是马戏团来的时候吗?”
“那还用说。”
她静静地眨了眨眼睛:“死的就是那个马戏团里的孩子,因为我也去看过表演,所以记得很清楚,是个在魔术表演中当助手的小男孩,就是那个孩子……”
“真的吗?”
说完,占部“啪”的一声用手拍了一下额头:“……啊,我想起来了,的确有那么一回事。”
“是马戏团的孩子啊!”
巨大的橙色帐篷、热闹的音乐声、招揽客人的小丑……翔二探寻着淡薄的记忆,怀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心情重复道:“马戏团的孩子……”
也就是说,阿典是马戏团成员的孩子,是这样吗?
马戏团的孩子就是被欺负的孩子——这个公式从他心底浮现,还是有一定的说服力的。
哥哥他们四人最初不愿和那个孩子玩的理由,用这个公式也说得通。因为他是“外来者”,是陌生的“异乡人”。他生在小小的马戏团,在不停地到处巡回演出的狭小社会中长大,和哥哥他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但对阿典来说,他迫切地希望拥有可以一起玩耍的同龄伙伴,所以才不惜忍气吞声……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您记得吗?”
她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占部先生。”翔二抬头望着不安地抿着嘴、一动不动的占部,“能不能现在陪我去一趟博心会医院?”
“去医院?”
占部的表情更加不安:“为什么要去医院?”
“有个流星马戏团的小丑在那里住院。听说在上个月的公演中意外受了伤。”
“小丑住院?”
“嗯,是个年迈的小丑,我想他肯定在那个马戏团待了很多年。所以想找他问一问……”
“关于那个孩子的名字吗?”
“是的。”
占部轻轻地“嗯”了一声,继而陷入深思。
沉默良久之后,他把脚边的摩托车旅行包往肩上一背:“既然如此,我们就去问问看吧。”
说完,他向图书管理员道了声“谢谢”,便迅速朝出口走去。
4
他们在下午四点半离开了图书馆。室外已和馆内一样昏暗,与其说是因为临近黄昏,倒不如说是云层遮挡的缘故。来的时候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布满厚厚的云层。
“对了,天气预报说今晚会变天。”
占部仰望阴暗的天空嘟囔道。话音刚落,空中便开始飘下细细的雨丝,简直就像是在等着占部吐出这句话。
“哎呀。”
占部紧锁双眉缩起肩膀,从车把上取下头盔,递给翔二。
“雨可能会变大,翔二君,怎么办?如果不介意像前天那样淋成落汤鸡,那我们就乘摩托车去吧。”
“我不介意。”
“好,出发。”占部把旅行包固定在油箱上之后,跨上摩托车。像是要摆脱零零星星的小雨般,他发动引擎,高速疾驰。
不到五点,他们便到达了位于城市西郊的博心会医院。虽然天空越发阴暗,不过幸好在路上奔驰的时候雨势并未增强。翔二在前天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曾经拖着病人一般的沉重步伐走出车站,那时他也仰望过天空,回想着当时那阴郁的天气,有些百感交集。
才过了两天而已,现在的自己已和那时截然不同。虽然心情还谈不上多么愉悦,可是,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对了,至少自己现在在按自己的意志向前迈进。这是翔二的真实感受。
但是……
如果继续前进下去,终点究竟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会有怎样的现实(未来和过去)等着自己?还有那些残留在记忆深处的东西,自己曾经感受过的冰冷骚动,以上种种都让翔二十分在意,让他无法平息心底不断扩散的不安。
他们去综合服务台咨询了一下,得知那个老年小丑名叫大柴周吉,在脑外科住院楼住院。两人立刻前往脑外科住院楼。他们在病房服务台申请探望病人时……
“津久见翔二先生?”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翔二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小个子中年护士。翔二一时没能认出这个人,看到护士胸前挂着写有“米泽”的名牌时,翔二这才想起来是谁。
大概是初中二年级的暑假吧,翔二因急性阑尾炎手术住过一次院。(因为是“津久见医生的儿子”,还受到了特殊待遇。)
他记得她当时是外科住院楼的护士长,难道现在调到这个住院楼了?
“您好,午安。”翔二说,“阑尾炎手术时承蒙您关照了。”
“啊,果然没错。”米泽护士长笑容满面,“都长这么大了。听说你今年春天上的大学?”
“是的,多谢关心。”
“今天是来探望什么人吗?还是……”
“啊,是的,来探望一个名叫大柴周吉的病人。”
“大柴先生……啊,那个马戏团的老爷爷。”
“对,是他。”
“不过……为什么来探望这个人?”
翔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稍稍犹豫了一下:“为哥哥的事而来……因为事关前几天哥哥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想问问这个人一些事情。”
护士长感叹一声后,捂住了嘴。不知道她对翔二的话是如何理解的,脸上和气的笑容瞬间换成一副奇怪的神情。
“可是,那个病人……”
“病情严重到不能接受探视吗?”
“不是,那倒不至于。只是病人受伤后留下了后遗症,说话不怎么利索,而且记忆和思维都有些不稳定。”
“是吗?”
“他的视力和听力都没有问题,如果是简单的问答,可以用笔来沟通,这样可以吗?”
翔二瞥了一眼在旁默默看着他们交谈的占部:“能告诉我他住哪间病房吗?”
5
大柴周吉的病床在双人病房。翔二他们进屋之后,他也没任何反应,仍旧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看来没把他俩当成探视自己的客人。
“大柴先生。”
为他们带路的米泽护士长,凑近床边跟他说话:“这两位是来找您的,有事想问您。可以吗?”
大柴瞪大双眼,眨了眨眼睛,显得不知所措。看来的确是上了年纪,综合现在的情况和他的健康状态,估计老人已年过花甲。
老人在两个星期之前,还在以小丑的身份参加马戏团演出。翔二在惊讶的同时,萌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复杂心情,像是悲哀,又像是揪心。老人头上包着绷带,脸上布满皱纹,面色微黑。翔二试着联想脸上涂满白色油彩、笑嘻嘻的小丑,但是那情景实在无法和这位老人联系在一起。
“请不要待太长时间,他现在还需要充分静养。”
提醒他们注意后,护士长说了句“那我先告辞了”,随即走出病房。
翔二静静地靠近床边,用紧张的声音对大柴先生说:“我叫津久见。这位是占部先生。”
“突然造访,实在抱歉。您或许会觉得奇怪,可是……”
老年小丑突然弯起没有血色的厚嘴唇咧嘴笑了,像是在说“不要介意”。
翔二不由得松了口气,继续说:“出于某些原因,我们在调查以前的一场事故。十五年前,在流星马戏团来这座城市表演的时候,一个马戏团的孩子被卡车轧死了。”
老人有些反应,仰头看着翔二他们,脸上似乎蒙上了一丝阴影。
“事故真的发生过吗?”
听到翔二的询问,老人顿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是在魔术表演中当助手的孩子吗?”
这次老人迅速地点了点头。
“那个死去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老人点点头,从被子里抽出右手,随后拿起放在床边桌子上的笔记本和铅笔。他把笔记本放在胸口,左手按住,右手握住铅笔,两只手都在微微地颤抖。这或许也是前一阵子的意外造成的后遗症。
翔二屏息静气地看着铅笔的轨迹。不久,老人用凌乱的字体在笔记本上写下“norita”这个名字。
“norita?原来那个孩子的名字是‘norita’啊。”
站在翔二旁边的占部看着笔记本,低声感叹着“是这样啊”。如果把“norita”写成汉字,可以写成“则太”或者“典太”,不管汉字究竟是哪个,如果真的是这个名字,被冠上“阿典”这个昵称也很自然。
“他姓什么呢?”翔二继续发问。
老人想了一会儿,在笔记本上写出了答案。
“山内。”
“山内典太,那个孩子是叫这个名字吧?”
确认了一遍之后,翔二说:“那个孩子的父母曾经都是马戏团的成员吧。他有兄弟姐妹吗?”
老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没有兄弟姐妹。那他的父母现在怎么样了?”
“爸爸死了。”
“他父亲死了?什么时候去世的?是在典太遭遇事故死亡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那他母亲呢?不会也去世了吧?”
老人表示“没有”。
他的母亲还活着,那么……
“他母亲现在还在马戏团吗?”
“不干了。”
“不干了?离开马戏团了吗?”
——老人点头。
“离开之后呢?”
“留下来了。”
老人立刻写出了答案。翔二表示不解,打量着老人的脸。“不干了”“留下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的右手又动了起来,写下了“这里”两个字。
“这里?”翔二提高了音量:“您是说她留在栗须市了?”
老人点头。翔二立刻回头看了看占部。大概是没想到问得如此顺利吧,占部目瞪口呆地看着笔记本上那些凌乱的文字。
“她现在还在这座城市吗?”
老人点了点头。翔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继续发问:“他母亲的名字呢?您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老人握着铅笔陷入沉思,翔二觉得这是迄今为止,他经历过的最漫长的“沉默”。不一会儿,老人用颤抖的手重新翻开一页,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
“节子。”
在暗红色天空的笼罩下,在被切成圆形的世界之中,现在……“胖男孩”当“鬼”站在树旁,其他四人分散着站在他背后。
“地藏菩萨——”
他们欢快地喊着,像在唱歌一样。“——笑啦。”
“鬼”一回头,向前挪动的人影立即停下。
他落在最后面,维持着似乎马上就要失去平衡的姿势,拼命地露出笑容,就像在陡峭悬崖边跳舞的红色小丑一般。
受不了了。
这样就能解脱了。
黑色火焰熊熊燃起,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心中燃起。静止在黄昏之时。延伸至永恒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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