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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嬉戏的时光

小亚?小亚?


……


你在吧?


……实矢吗?


麻堵也在呢,对吧,麻堵?


——嗯。


脚上的伤,好些了吗?


嗯,你看,是老师给我包扎的。


你又挨揍了?


是啊,爸爸真过分。只不过是稍微走远了一点而已。


不知道他会提前回来呢。不过还好他傍晚就走了。


那位大哥哥真是好人,刚开始还有些怕他呢。


你跟他讲小亚的事了吗,麻堵?


嗯,不过……


我们不是约好,对外人保密的吗?


可是,实矢……


……算了,以后要注意哦。


但是,小亚……


麻堵没有错,错的是大家……


别说了。


错的是……


叫你别说了!


……


1


七月二十日,周四——傍晚稍早些时候,悠木拓也到达舅舅的别墅。


幸亏园城寺准雄告诉他路怎么走,不久他便顺利到达。和十年前的记忆没有多大差别,仍旧是湖畔林间,仍旧是小而端正。


拓也的舅舅住在东京,算是小有名气的小说家。从历史小说到风俗小说再到推理,各领域他都有涉猎,而且建树颇高。


听说当初舅舅就是赶上之前说的乌裂野开发计划,才在这里建的别墅。如果当时计划没有中止……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矫情。事实上,舅舅更喜欢森林现在的自然风貌。每当过完盂兰盆节,他便欢欣雀跃地来这里写作,直至冬天来临。


拓也是东京某知名大学文学院的大四学生,主攻西洋史学。由于家住在汀田,离学校比较近,上学期间他一直走读,预计明年春天毕业。


日本的大学仍旧是出来容易进去难。如果单纯为了毕业,他现在完全可以不用上课,尽管放肆地出去找工作,更没必要颇费周章地准备毕业论文。不过,拓也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听从一直非常敬仰的导师的劝告,决定继续考研究生。


所以,他才只身一人来到别墅,并且编造了一个“准备毕业论文”的正当理由。


由于拜托当地人定期过来打扫,别墅的卫生状况还算不错。加上舅舅已经事先安排好,现在水电、天然气一切正常,电话也能拨通。虽然是平房,只有卧室、书房和LDK(1),但生活起居非常方便,丝毫不显狭窄,通风、日照也都不错,最重要的是,还能凭窗近距离观赏姬乃湖的湖面风光。


总之,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将一直住在这里。当下最大的任务就是抓紧将那本作为论文题材的德语原著啃完。由于长时间地疲劳驾驶,第一晚,他很早就睡着了。


他睡得又香又沉——梦见了很多令人怀念的人和事。夜里醒过来一回,心情仍然沉浸在曼妙的感觉中。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晰,但他感觉自己离以前的幻想世界越来越近了。


2


翌日——七月二十一日。


过了晌午拓也才挣扎着起床,正想冲杯咖啡提提神,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敲门?左思右想之后,他勉强理出些头绪,大概是山脚村落里的别墅管理员特意赶过来瞧瞧房子吧。


“来了。”


拓也慌忙穿过起居室,来到门口。他听见外面传来车子引擎的声音。


“请问是哪位?”


“呃,我是……”


来访者是女性,带着些许为难的语气回答道:“我是受园城寺先生之托而来。”


拓也听出来了,是昨天那栋洋房里的女家庭教师。“啊,来了,稍等。”


拓也迅速脱下睡衣,换上运动服,睡眼惺忪地打开门。


“你还在休息吗?”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


“呃,没有……”拓也揉了揉眼睛,回答道。


“这是园城寺准雄托我还给你的。”


说着,女孩拿出折叠整齐的手帕递给他。是昨天给麻堵包扎伤口用的。


“啊,真不好意思,其实丢掉就好,不必特地送过来。”


“他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向你再次道谢。”


“真的没什么。”


女孩今天一袭白衣,看起来更像看护专业的学生,拓也有些出神。昨天就觉得女孩很可爱,近距离看确实如此。


“对了,能不能替我向孩子们道个歉?”


拓也边用手摸着头发,看看有没有凌乱,边略带歉意地说道。


“昨天都是因为我,他们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我觉得很抱歉。”


这是拓也的心里话。再怎么说,如此严厉地教训孩子,不像是那位绅士的作风,除非是故意做给拓也看。


“你真是好人。”


女孩微笑着说道。


“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


“为什么?”


“园城寺准雄本来就对孩子们特别严格,孩子们没少挨训。”


“就像昨天那样吗?”


“嗯。”


“那,孩子的妈妈不管吗?”


“呃……”


她刚要回答,这时厨房里传出类似火车鸣笛的尖锐声音。


“啊,糟糕!水壶还在烧着。”拓也挠挠头。


“方便的话,进来喝杯咖啡吧,水刚烧好。”


“谢谢,不过——”


女孩轻轻回头。


“车子还在等我呢。”


顺着女孩的视线,拓也看到一辆黑色运货车停在路边,引擎还在响着。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身穿褐色衣服、胡子拉碴的男人。


“他也住在那栋房子里?”拓也问道。


“嗯,他叫佐竹——是别墅的用人,他和妻子都住在那里。呃,真的很抱歉,下次有时间我一定过来,那么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呃,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龙川吗?”


“我叫遥佳,龙川遥佳,请多多关照。”


女孩简单地点头示意后,正要转身离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两个孩子,似乎很喜欢悠木君,说不定会偷偷跑过来玩哦。”


3


Die Städteordnung von 1808 und die Stadt Berlin——大体可译为《1808年的都市条例和柏林市》。作者是卡尔·克劳塞维茨,出版于1908年。


为了写论文,这是必须读完的一本著作。


随便填饱肚子后,拓也便快步来到书房,翻开书桌上的复印文件。


拓也喜欢读书,也喜欢创作。以前他就很擅长写文章。


曾经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小学四五年级到上高中之前,他经常把脑海里幻想的种种故事写下来,整理成各类文章,如童话、科幻小说等,然后拿给小伙伴们阅读,当时很受追捧。


但是自从意识到要考高中,这个爱好便被扼杀。与此同时,他的兴趣也由空想的故事转变为有现实意义的历史,考大学时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学院的史学专业。


这是考进大学后拓也第一次埋头苦干,而且是打着“写论文”的旗号。他心里没底,便去向研究生前辈们请教。前辈们说,必须先确定好题目,攻读一两本相应题材的著作,之后写出来的论文差不多就能通过考试。


说起论文,充其量不过是两万字左右,具体来说应该是每页四百字的稿纸写个五十来页,这也没什么难的,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应付。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本德语原著。


书相当厚,而且是全编,纯德语——那种“哥特体活字”。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本书真的很难。拓也翻着字典,啃着铅笔,才看了两三页就有些喘不过气。


下午四点半——


虽已临近傍晚,太阳还是高高挂着,天气也不错。拓也想出去散散步。


与在书桌旁挨时间不同,拓也脑海里一蹿出这个想法,随即起身走向大门,一分钟都不耽搁。


日照仍然很强,空气却很清新,时不时还有凉丝丝的风吹来,沁人心脾。拓也踱步在树荫下,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没有沥青、柏油路的夏天是多么惬意。


伴随着蝉鸣声和叽叽喳喳的鸟叫,拓也漫步到湖边。湖虽然小,却更显深邃。他一边欣赏着湖面风光,一边不自觉地来到昨天经过的地方。


(那两个孩子……)


拓也不由得想起昨天的事情。


(那栋洋房……)


他想起两人看到奔驰车停在前院时的反应,恐怕那时两人就已猜到父亲会(像以前一样?)大发雷霆吧。


为什么园城寺准雄会用如此残酷无情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孩子呢?为什么要对那么漂亮老实的孩子甩耳光……


如果说那是他的教育方式,也太过火了吧,拓也总觉得哪里别扭。


似乎有些地方说不过去,但具体是哪里呢?


那两个孩子也给他同样的感觉。


他们确实很漂亮,就像天使,或者说像森林中栖息的精灵一般……


尽管如此(不,也许正因为如此),每当想起两个孩子的样貌,拓也的内心深处总有一股莫名的嘈杂在涌动,很奇怪,也很危险。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拓也左拐进入森林。湖边有条笔直的小路,有些狭窄,只容得下一人行走。


突然,关于这条小路的零碎记忆闪过脑海。


——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独自一人沿着这条小路行走……


他想继续跟随记忆进行场景描摹,从位置上来看,这条小路似乎是通向园城寺家。


最终他还是没走那条路,而是沿着昨天来时的路前行,因为他需要确认一些东西。


道路两旁还是一片郁郁葱葱,他略微加快脚步,目光触及地面时,还依稀可见几条车轮轧过的痕迹。


(时间再充裕些就好了。)


他说的是那位家庭教师——龙川遥佳在他家待的时间。


虽然只有简短的几句对话,拓也却觉得她很有魅力。身材瘦小,长相可爱,正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她看起来很聪明。


(还有……)


抛开她自身的优点不说,关于雇用她的那家人,他还有很多东西想问问她。


园城寺准雄是什么背景,为什么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建造这般奢华的别墅?


那栋别墅里住着多少人?


实矢和麻堵、名叫“雅代”的中年妇女(园城寺准雄口中的“妹妹”)、用人佐竹和他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应该也在吧。还有,昨天和两人一起玩的叫“小亚”的孩子?


他已经完全忘记刚才那些蹩脚的哥特体活字,开始专注地思考那栋豪宅的事情。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昨天驻足的地方,从右手边的森林缝隙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白色洋房的后面。拓也停下脚步,抻着脖子往那边眺望。


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最靠边的那扇窗户,二楼右手边……


(——还在那里。)


拓也想确认的就是这个。


今天比昨天稍微晚一些,但是今天也在——一样的轮廓,一样的位置。他只是抱着侥幸来到这里,却没想那个人影依旧在那儿——


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4


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头发非黑非褐,是一种不可言喻的颜色。皮肤很白,滑溜溜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大——瞳孔里还带着些许淡淡的怪异色彩。


孩子神情很不安,像在害怕什么。


“你多大了?”


对于拓也的提问,孩子没有自信地举起右手,伸出四个手指。


“嗯。是那栋豪宅里的孩子吗?”


“……”


“你叫什么?”


“……”


昏暗的地方,顶棚很高,感觉有些空旷,亦有些寒意。外面下着大暴雨,电闪雷鸣。


“不用担心,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家。”


“……”


“你能说话吗?你害怕打雷?”


“——我要回家。”


孩子忧心忡忡地说道,拓也有些吃惊。


“你说要回家,你不是迷路了吗?”


“——我要回家。”


“等等。外面下着大暴雨呢,还打雷,出去会被劈死的。”


“可是……”


“没关系,这是傍晚下的骤雨,不会太久,再稍微等等吧。”


“……”


“真败给你了,看你那副要哭的样子——好吧,那么……”


……嘎……嘎、嘎、嘎……


是乌鸦的叫声吧。


说起来昨天听了一天的鸟叫,竟然不记得有乌鸦的叫声。是不是因为这里名叫乌裂野,即便有乌鸦飞过……难道是“裂”这个字的问题?乌裂野——“将乌鸦劈开的地方”——原来如此。如果地名的由来如自己所想,那么这个地方应该很久之前就没有乌鸦了吧。


……嘎嘎……


……呜呜……哇……


(——嗯?)


……嗒……嗒嗒嗒……


……喂!


……等等我。


(喂,等等我?)


世上有这样叫的鸟儿吗?


拓也猛地从梦中惊醒,抬起头来。


只见自己胳膊肘下枕着厚厚的德语词典,地板上散落着各种笔记,硕大的烟灰缸里盛满烟蒂,还有几根尚未燃尽的烟头——可见自己昨天有多用功。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有个好的开始,以后就能顺利很多……


拓也本着这样的打算,昨晚一直努力攻读哥特体活字,后来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揉着发酸的肩膀和头,拓也往起居室走去。窗外——太阳早就高高挂起,照得湖面一片明媚。


(不是鸟叫声……)


刚才的确是人的声音。


(难道是那两个孩子?)


实矢和麻堵吗?是那两兄弟过来玩?还是……


刚才做梦了。梦见自己在昏暗空旷的建筑物中,和一个小孩说着话。外面下着大暴雨……


(是梦吗?不对,等等!)


拓也感觉自己有些精神恍惚,似乎脑袋的某个角落,有些东西正蠢蠢欲动。


(呃,那的确是……)


“咚咚!”


这时,敲门声响起。


“中午好。”


声音有些耳熟。


“中午好,大哥哥在不在家?”


(果然是那两个孩子。)


拓也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来了来了。”


拓也打开门,看见门外一模一样的两张脸。“中午好。”


“中午好。”


同样的声调,一前一后向拓也袭来。下面还是半裤,上身却换成了POLO衫,颜色同前天一样,还是一黄一绿。也就是说,右边黄色的应该是弟弟麻堵,左边绿色的是哥哥实矢。


“中午好。”


拓也抬起手招呼道,声音明显有些慵懒。目光落在右边少年膝盖上的纱布——果然,右边是弟弟。


“有什么事吗?”


拓也问道,眼睛却仍在打量两人。


“要是被你们父亲知道了,又要挨揍吧?”


“没关系的,这里又不算远。”


左边的少年——实矢回答道。鲜艳的红色刘海下,那道旧伤疤时隐时现。


“况且,爸爸已经回去了。”


“回东京吗?这么快?”


拓也揉了揉眼睛,仔细注视着两人。他们已经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紧张,白皙的脸上露出迷人的略带羞涩的微笑。


“你们的父亲可真是个大忙人。”拓也叹道,“进来玩吧。”


“呃,我们是受老师之托来的。”麻堵说道。


“老师?你们的龙川老师吗?”


“嗯。”


“她说什么?”


“她让我们把这个交给大哥哥。”


说着,实矢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白色折纸。看得出来,这是用笔记本的其中一页折叠而成,有棱有角,形状保持完好。龙川应该学过“女子折纸”吧。


“哦。”


拓也抑制住心跳,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伸出手接过折纸。“好不容易来一趟,进来坐会儿吧。口渴了吧?”


5


给孩子们拿了果汁,拓也便开始烧水,准备冲咖啡。可能因为圆木外露的构造比较稀奇吧,两人轻声坐下后,便开始东张西望。


“实矢,快看快看,那里有张人脸哦。”麻堵指着顶棚附近的墙壁,兴奋地喊道。


“——啊,真的呢。”实矢回答道。


拓也吓了一跳,这屋里明明只有我自己啊。他慌忙顺着麻堵的手指望去,原来是墙壁的木头纹理有点类似人脸。


“他还在瞪着这边呢,真可怕……啊,快看,桌子上也有。”


“桌上的这张脸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


“一定是因为顶棚那张脸在瞪他,所以他才害怕。”


“也许是吧。”


拓也一边听着两人天真的对话,一边打开折纸。映入眼帘的是一丝不苟的铅笔字。


我有话想跟你说,午后四点,去你那里行吗?


遥佳


(有话想跟我说?是什么呢?)


拓也有些不解。不过能受到美女的主动邀约,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不由自主地抿嘴微笑。


将纸条收进T恤口袋,拓也端着冲好的浓咖啡来到桌边。“麻堵君,膝盖好了吗?”


“嗯。”麻堵点点头,“前天真的很抱歉。”


“不,没什么。”


“除了父亲,现在家里还剩几个人啊?”


“我想想。”


麻堵的腿不够长,坐在沙发上脚还不及地。只见他一边晃悠着小脚,一边一本正经地开始数指头。


“有我、实矢和妈妈,还有奶奶、雅代姑姑、佐竹叔叔和阿邦婶婶,还有老师。”


“一共八个人。”实矢补充道。


“八个人啊——小亚不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听到拓也的问话,两人脸部有些僵硬。


“就是之前和你们在森林里玩耍的小亚,他是附近别人家的孩子吗?”


“……”


“……”


两人迅速转移视线,不再看着拓也,明显不想作答的样子。


“你们现在读几年级?”


拓也开始转移话题。


“三年级。”


麻堵回过头来说道。


拓也点点头。


“实矢君是四年级吗?今年春天应该刚升学吧——小亚今年多大了?”


“……”


“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十四。”


也就是说,小亚应该上初二或者初三,年龄比两人大很多。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能说得过去。小亚是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孩子,经常上山来找他们玩。


“小亚应该是男孩吧?”


“是啊。”麻堵有些为难地回答,“呃,小亚的事情是个秘密,呃……”


“麻堵。”


实矢像在提醒麻堵,适时地打断他的话,随后便再次转移目光,闭口不语。


“我明白了,是秘密对吗?”拓也看看两人,说道,“对家里人也保密吗?”


“……”


“……”


“被你们父亲知道的话,他会生气对吗?”


“——嗯。”


麻堵侧着脸回答。“岂止生气,他还会揍我。”


“这样啊。”


拓也决定不再追问,随便叼了根烟,转向别的话题。


“对了,二楼最靠边的房间是谁的?从后面看应该是——最右边。”


“你是说妈妈的房间吗?”实矢立即回答道。


“你们的妈妈……是不是头发很长?”


“嗯。”


原来那个人影是孩子们的妈妈啊。


“她一直那样往窗外看吗?别误会,我昨天散步经过房子后面,碰巧看见她的身影。”


“妈妈,不能说话。”麻堵说。


“不能说话?”


“嗯,她病了。”实矢确定地回答。


“她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呆,我们每年放假都会过来看她。”


“哦,这样啊。”


拓也并没有追问是什么病,但是他总算明白两个孩子的老师为什么必须是学看护的学生。因为这样,既可以给孩子们上课,又可以顺便照顾他们的母亲,一举两得。


“给你们看个有意思的表演吧。”


觉察出两个孩子的消沉,拓也抬高声调说道:“看好喽。”


说着,拓也从裤兜里掏出零钱包,拿出一枚百元硬币。“接下来,我要给硬币施魔法了。像这样,用力。”


拓也先是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拿着硬币,将樱花面朝上,轮流给两人看了几遍,随后将硬币换左手拿,右手掏出一根烟。


“看好喽,将烟这样……”


只见他将烟的过滤嘴抵在硬币中间,开始用力地慢慢地捻,接着,奇迹发生了,烟就这样硬生生地穿透了硬币。


“哇!”麻堵欢呼起来,“烟把硬币穿透了!”


“太棒了。”


实矢也很激动。那双迷人的褐色眼睛正骨碌骨碌地直打转,他兴奋地问道:


“真厉害,为什么会这样?”


拓也衔住穿透硬币的过滤嘴,将烟点着。“噗”地吹了一口气,慢慢地将它往外拔。待完全拔出后,拓也用手抚摸硬币。“呐,像这样。”


“哇,竟然又恢复原状了。”


“好厉害!”


两人激动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拓也的意料。其实,这个魔术名叫“穿透硬币的烟”,最近被冠以“超能力魔术”的称号经常在电视上播出。但是,这两个孩子似乎没有看过。


“刚才的魔术,电视上经常演,你们没看过吗?”拓也将硬币放回零钱包后问道。


两人使劲摇摇头。“我们不能看电视。”麻堵说道。


“为什么?”


“大家都看的节目,我们就不能看。”实矢回答,“爸爸这样规定的。”


不准孩子看娱乐节目?现在竟然还有父母这样教孩子。比起超能力魔术,拓也更讶异于这一点。


“喂喂,大哥哥。”


麻堵将身子趴在桌上,乞求道:“再给我们表演一次吧。”


“不——行。”


“为什么?”


拓也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个表演需要特殊能力,不能连续做两次。”


6


龙川遥佳果然准时到来,因为拓也让孩子们捎话回去:“请你们老师过来吧。”


可能是由于突然到访,她显得有些抱歉,感觉比昨天还紧张。简单寒暄几句后,拓也便开始在厨房里张罗咖啡。


“……T大,还要考研究生,不错,是精英嘛。”


起居室里,遥佳将胳膊肘抵在桌上,双手托住圆圆的脸蛋,略带调侃地说道:


“可是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怎么说?”拓也一边摆着杯子,一边苦笑道,“因为我穿得太邋遢?”


“不是。你看,说到T大,里面的学生给人印象大多是严肃、乖僻吧。可是你不同,又喜欢孩子又爽快直率。”


“那可真得谢谢你啊,这么抬举我。”拓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事实上,我不喜欢孩子,一个个的又吵又任性。就说这个夏天吧,因为姐夫长期出差,姐姐一个人在家,她便带着小外甥回家住。我实在受不了小外甥的吵闹,才苦苦哀求舅舅,逃到这儿来躲清静。”


“但是那两个孩子——实矢君和麻堵君,真的非常喜欢悠木君呢。你刚才是不是给他们表演魔术了?他们逢人就说大哥哥好厉害,是大魔法师。”


这么说来,表演完魔术后,两人确实一边参观书房和卧室,一边说着悄悄话,拓也隐约听见一些(魔法师……魔法师……)字眼。


“呃,怎么说,感觉那两个孩子有些与众不同。”


“你也这么觉得?”


“嗯,可能我说这话有些奇怪,但我真的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孩子。虽然有些童真,但就连那份童真……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龙川你认为呢?”


“像是生活在异世界里。”遥佳突然眯起栗色的眼睛,幽幽地说道,“和我们不一样的世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们说,父亲不允许自己看娱乐节目,是真的吗?”


“嗯,像园城寺准雄的教育方式。”


“这样的话,他们在学校里能合群吗?”


“我也不知道。我是周一才和两个孩子第一次碰面,现在还不太了解。”


“周一?十七号吗?”


“嗯,从放暑假开始。两个孩子上的是私立学校,所以比普通小学放得早。”


拓也端着咖啡离开厨房,来到遥佳身边。


“只是速溶咖啡,请别嫌弃。”


“谢谢。”


拓也端着杯子坐回椅子上,又看了看桌上的纸条,目光转向遥佳,问道:


“有什么话就说吧,来这里不会只是聊聊家常吧。”


“光聊聊家常也挺好啊。”


看着方形的奶块完全融化在咖啡里,遥佳有些调皮地笑了笑,她的嘴唇很薄,唇色也不错。之后遥佳紧闭双唇,正色问道:


“你知道今年四月发生在这里的命案吗?”


“命案?不知道啊,出什么事了吗?”


“园城寺家雇用的女学生朝仓香里,四月死在了森林里。”


“啊?”


突然听到“命案”“死”之类的词语,拓也有些惊慌。“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说是事故。说她在森林中摔倒,倒下去的地方正好有一截树茬,直接刺穿她的喉咙。”


“朝仓香里,不会是在你之前的一任老师吧?”


“是的。”遥佳轻轻地点点头。


“她不只是我的上一任,还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


“就是你现在的学校?”


“嗯,她从去年秋天开始在园城寺家打工。”


“也做那俩孩子的老师?”


“是的,整个冬天都在他们东京的家里补习,每周三次。”


“冬天不来这里吗?”


“冬天这里积雪太多,除了佐竹夫妇,大家都不在。”


“哦。”


“因为那两个孩子上的是教会性质的私立小学,没有英语课,所以他们要找英语教师。”


“这样啊。”


“学看护的学生教小学生英语,是不是很奇怪?”


“啊,关于这方面……”


拓也跟遥佳大体描述了一下刚才和两个孩子的对话。简单来说,这并不奇怪,是跟他们母亲的病有关。


“原来是这样。”


遥佳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可是,他们的妈妈也不是那种必须要人照看的状态,吃饭、上厕所都能自己解决。除了孩子们每年放假来这边的时候,并没有其他人专门照顾她。”


孩子们说,妈妈不能说话,整天呆坐在窗边眺望窗外,这算是精神病吧。什么时候竟能自己吃饭、上厕所了?


拓也将心中的疑问说出。


“呃,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受到了某种惊吓。大概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具体什么原因我就不清楚了……”遥佳有些迷惑地摇摇头,继而说道,“呃,话题有点偏了。我想说的是,我不相信香里是意外死亡,所以……”


“你是为了挖掘真相而来?”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很在意她在什么地方死的。而且以前我就听她提起过这些孩子,本身就有兴趣。”


“她是怎么评价这两个孩子的?”


“嗯,和我们一样,感觉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还说很害怕。”


“害怕?”


“嗯,莫名其妙地害怕。”遥佳稍微歪了歪脑袋,“所以,上个月底看到这里的招聘广告时,我想也没想就过来了……”


“原来如此。”


拓也捋着自己细细的下巴,意味深长地说:“那你为什么特意跑过来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心里没底。”一直盯着拓也的遥佳,此时倏地低下了头。


“昨天我们才第一次说话,今天我就跑来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很冒昧?”


“不,不,没关系。”


“虽然孩子们比预想的和我亲近,但我总觉得,那个家的整体氛围和家里人的神情有些奇怪,所以心里渐渐有些害怕……而且——”


遥佳稍微顿了顿,又抬起头来。“香里死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嗯——事故好像发生在四月五号傍晚,那天直到深夜她还没回家,那家人便动身出去寻找,但是当天没有找到。等到次日清晨发现她的时候,就像我刚才所说,她已被树茬贯穿喉咙而死。他们的解释是香里走路不小心,绊倒的时候正好有截树茬……但奇怪的是,她的头发竟然短了……”


“头发?”


刚想叼烟的拓也吃了一惊,停下来直眨眼睛。“怎么回事?”


“香里以前的头发又黑又亮,而且很长,差不多及腰。但是事故发生后听人说她的头发被剪短到肩膀。”


“头发被剪短……为什么?”


“警察也觉得蹊跷,还仔细观察过。头发像是刚剪的,断口还很新。”


“不是她自己剪的吗?”


“警察是那么判定的。”


“你觉得不是?”


“嗯,我觉得很奇怪。因为香里平时很珍惜她的头发,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她是不会突然把头发剪短的,而且听说还剪得乱七八糟。”


“哦?”


拓也夹烟的手指停住,小声问道:


“那的确是有些奇怪——刚才的这些,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邦江。就是昨天那个用人的妻子。”


咖啡已经变温,遥佳双手捧着杯子,小啜了一口。“假设那是人为案件,那么他为什么要故意把头发剪掉?”


“可能是过度迷恋头发的变态狂也说不定啊。”


“邦江也这样说,但是,我不觉得变态狂会来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而且我盘查过,山脚的村落里也没有类似可疑的人。就是因为案子没有其他疑点,最终还是被当作意外稀里糊涂地掩饰过去了。”


拓也小声应道:“听起来有些恐怖。”


“对吧?所以我想讲给某个人听。倒不是想挖掘真相,主要是我还得在那里待满一个月。”


她的目光里夹杂着恐惧与不安。拓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么安慰她。


“呃——那么,我也该走了。”遥佳看看手表,站了起来。


“上课时间到了?”


“哦,不,我还得帮忙做晚饭。”


拓也还有很多问题想确认,但也无法再挽留,只是心中有个疑团必须解开。他拉住遥佳,试探性地问道:


“我说,龙川?”


“怎么了?”


“你知道有个叫小亚的孩子吗?”


“小亚?”


遥佳瞪大眼睛。“不太清楚啊……”


“——不知道吗?”


“谁是小亚?”


“实矢君、麻堵君好像经常和一个叫小亚的孩子玩耍,前天麻堵君之所以突然从森林中冲出来,似乎就是因为小亚在追他。”


“——是吗?”


“不过他们家里人好像不知道,他们说要是被父亲发现,又得挨骂。”


“那个小亚是哪里的孩子?”


“我也不清楚。对了,这附近还有其他别墅吗?”


“没有,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


“那可能就是山脚村子里来玩的孩子,听说大概有十四岁……”百思不得其解的拓也仍然困惑着,然后站起身说道,“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沿着湖边走应该很快就能到,我自己可以的。”遥佳说着,伸手拽了拽淡紫色夏衫的裙摆。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学习。”


“哪里哪里,没有的事。”拓也不假思索地摆摆手笑道。


“以后要常来啊。美女到访,欢迎之至。”


“谢谢你听我唠叨,现在心情轻松多了。突然对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


“那么,再见。”遥佳微笑着说道,“下次能让我看看你的魔术吗?”


“当然,给你表演个特殊的。”拓也笑着回道。


(1)LDK:起居室、客厅兼厨房的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