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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色的獠牙

那个家伙,真让人讨厌。


嗯。


最近他还经常来呢。


因为雅代姑姑在这里啊,那家伙过来要钱的。


姑姑就很讨厌,那家伙更是让人厌烦。


嗯——小亚也讨厌那家伙吧?


……啊。


是个坏家伙?


对啊。


……


……


……喂喂,实矢。


怎么了,麻堵?


呃,就是,今天老师问的那件事……


关于小亚房间的事情?


嗯。感觉老师很害怕的样子。


没关系的。


是吗?如果秘密被发现,那就糟糕了——对吧,小亚?


对啊,会很糟糕。


……不要紧,麻堵。


但是实矢,老师可能已经看见奶奶了。你看,奶奶不是经常夜里过来看小亚吗,所以……


没关系的,现在还不要紧。


真的吗?


嗯。因为啊,听好了……


1


湖面吹来的夜风静静抚摸着遥佳的脸颊和脖子。虽然仍是夏天,但是在这里却感觉特别冷。


遥佳轻轻瑟缩着,稍微加快了脚步。


山中已经没有灯的光亮,幸好湖面上空高悬着的明月和满天星斗,让周围看起来还算是有些微白。


眼前是沿着姬乃湖通往森林的小路——她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悠木拓也居住的别墅影子,从这里已经看不见。


拓也说要送她回家,但是因为他从昨晚开始就几乎没有睡觉,现在一副非常憔悴的样子。虽然他频繁地对遥佳挤出笑脸,表示没关系,不过她看得出他已经疲惫到不行。


所以遥佳强烈地谢绝了他。虽然有些昏暗,但是她已经摸清那边的路况,而且星光也很明亮……诸如此类的理由。


路突然一下子变得狭窄,也更昏暗了。再往前走时,遥佳多少感到有些害怕。


(果然还是让拓也送送为好啊。)


她稍微有点后悔。其实自己倒也不至于迷路,只是她现在才明白,这个点儿走在这条阴暗的森林小路上,得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七月二十四日,星期一,晚上十一点多——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沿着这条路返回。


第一次是吃完午饭,下午稍早时候。那时遥佳去找过拓也,可惜他不在家。后来问他的时候听他说,他是到山脚村落里采购粮食去了。


遥佳无论如何都想见他一面。见面后跟他说一说昨晚的事情,听听他的意见。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能如愿,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当吃过晚饭人们散开之后,她又偷偷地跑了出来。太阳已经下山,外面变得越来越暗。不过,她无论如何也等不到明天。


今天真的很漫长。


昨晚看见那件怪事之后,她回到屋子钻到床上,却一直没有睡着。老太太的脚步声,通往阁楼的狭窄的楼梯,以及对着紧闭着的门,低语的嘶哑声,还有亚希——是小亚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了很多,可是越想越觉得害怕。她不停地翻身,叹息,刚要睡着又睁开眼睛……


就那样一夜过去,天亮的时候她还在想,那是不是梦?她蒙眬地想起昨晚的情形,再看看清晨这间洒满明媚阳光的屋子——两者真是天壤之别。


早饭桌上,她不停地看向初子的方向,感觉她对着孙子们露出的满是皱纹的笑脸也与以往有些不同,她似乎看见有个莫名的谜样般的影子,若有若无地隐藏在那副笑脸背后。


应该不是梦。昨晚的怪事——深夜走廊里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她必须再确认一下才安心。


上午的英语课结束之后,遥佳便一人来到二楼,然后拐向走廊右边——昨晚曾来过的那个地方。


左手边并列着几扇黑门,她记不清楚是哪扇,于是看到一扇就随意试着转动门把手。伸出手够着的第一扇门是锁着的。第二扇也是,把手一动不动。然后第三扇……


把手转动了。


是这里,她屏住呼吸,用手使劲一拧。门被推开,对面是沉甸甸的黑暗——那里的确有狭窄的楼梯……


但是,就在那时——


“您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您的房间应该不在这边吧?”


是佐竹周三。他正沿着阴暗的走廊,从楼梯口那里慢腾腾地走过来。


“啊,我——”


遥佳挤出不自然的笑容。“是这样的,我……”


“那扇门是不能打开的。”


他满是胡须的脸上,露出一双小眼睛,正狠狠地瞪向这边。他来到伫立着的遥佳身旁,猛地伸出粗壮的手腕,将已打开的门重重地关死。


“这边的房间一律不作使用,您到这儿来也没什么事儿吧?”


“呃,这个,阁楼……”


“阁楼?”


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是相当严厉。


“一直闲置着。那里很危险。”


“……”


此时不宜询问昨晚的怪事,遥佳低下头,绕过他粗壮的身体,悻悻地离开。


“在这个家里,您还是不要擅自转来转去的好。听见了吗,龙川老师?”


平常几乎不大说话的佐竹周三,竟然用那样责难的语气——果然是这样。那扇门的背后,楼梯上面的房间里……


然后,吃午饭的时候——


直到中午才起床的安达克之,突然又喝起酒来,仍是不停地纠缠遥佳。可能听丈夫说了刚才的事情,佐竹邦江也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向她。


果然,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外人掺和进来会很麻烦的——那种秘密,果然是这个家里的某种秘密。


也不能直接去问初子,于是她便婉转地向实矢和麻堵询问了一下关于阁楼的事情,两人只是面面相觑,默默地摇头。遥佳总感觉怪怪的……


小路左边是幽暗的森林,右边是湖,路稍微有些上坡。冲到岸边的湖水夹杂着虫鸣声,哗啦啦地作响。小路和岸边落差很大,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断崖。


遥佳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稍微加快步伐。


……天黑之后突然去拜访他,拓也应该很吃惊吧?


虽然看起来非常疲惫,但他还是挺直脊背,认真地听遥佳把话讲完。仅仅如此,就令遥佳感觉这一天因为疑虑、不安与恐惧而畏缩着的心稍稍有些欣慰。


“亚希吗?”


拓也频频皱着眉头。


“确实挺令人害怕的。究竟事情是怎样的,如果进行大胆猜测的话,或许是这样……”


他一边揉着充满血丝的眼睛,一边说出他自己的“猜测”,内容和遥佳蒙眬中的想法大体一致。然后——


“得稍微调查一些东西啊。”他用忧虑的声音说道。


2


咔嚓……


是某处的草在动。


那不是风吹着草沙沙作响的声音,而是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动的声音。


遥佳停住脚步,竖起耳朵,脑海里联想到“野狗”。没听说这附近有野狗出没啊,但是——


(难道?)


突然,某种想法在她脑海里浮现。


四月死去的朝仓香里,她之所以会那样死去的真实原因……


(是被野狗之类的追赶?)


事故现场距离这里很远,是在远离此处偏向深山的森林中。她在那里被……


(不对不对。)


遥佳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野狗之类的。如果真是那样,她的尸体上应该会留下被野狗撕咬或是其他的伤痕。


咔嚓咔嚓……草丛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遥佳分不清是从哪边传来的,似乎是从左手边森林中传来,又好像是前方。


深夜中的森林,密布在树与树之间的无边黑暗,让遥佳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感。


夜晚和白天的森林,差别真的很大,仿佛执行着相反的意志。白天,森林中弥漫着的昏暗光线,更让人感觉温柔;默默地守护着,凉丝丝地包裹着来访者,那是种胸怀宽广的意志。但现在,夜晚的这种黑暗……


她想再次抬脚走路,不过又停了下来。因为她注意到前方有个小小的亮光。


(有人!)


像是手电筒的光亮。这么说,刚才的声音不是野狗,而是人的脚步声?


她稍微有些安心,不过,与此同时,一种异样的不安再次袭来。都这么晚了还走在这种小路上——究竟是谁呢?


“喂。”


不久,亮光那边传过来一个声音,遥佳立即明白是谁了。


“真是幸运啊,哈哈。”


哪里幸运?


可恶,遥佳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兀自站立着,眼睛狠狠瞪着往这边乱照一气的手电筒的光亮。


“哈哈,你好啊,龙川老师。”


是安达克之。


“真的很幸运啊。我正觉得无聊呢。”


“有什么事吗?”遥佳冷冷地说道。


“这么晚了,还到这里来。”


“很无聊,过来散步。我还想问你呢,这么晚了,你这是刚从哪里回来啊?”


“和你没关系吧。”


“嗯哼。”


克之一边玩弄旋转着手电筒,一边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走来。顿时他的气息混合着酒精的臭味,在夜色中一齐向遥佳袭来。


“你啊,太狂妄了。从昨天第一次见你,我就看上你了。”


“你喝醉了。”


“一起兜风去吧?”


“别开玩笑了。”


“不好吗?就和我一起去吧。”


“我最讨厌喝醉酒的人了。”


“嗯哼,我知道我知道。”


克之色眯眯地将手搭在遥佳肩上。“我听妈妈说了,那边山上的小屋里住了个大学生什么的,对吧?你是去找他了吧?”


“别碰我。”


“反正刚才也快活过了吧?哈哈。”


“没礼貌的家伙。”


酒臭味迎面袭来,遥佳将头撇开,甩掉克之的手,想要逃脱。然后——


“给我等等。”


克之的声音突然变得狰狞,这次他用被甩开的两只手箍住遥佳的手腕。


“过了二十岁就是欧巴桑了,可别浪费了这大好年华啊。”


“放开我!”


“别吵。”


克之强行将遥佳拉到自己跟前。她想挣脱,但却使不上劲。


“我怎么可能放开你啊。听着,老子啊,要……”


“你要干什么?!”


厌恶和愤怒顿时转化为恐惧,如果就这样被他压住的话……


“不要!”


“别吵。”


她被克之抱住。不管她怎样拼命扭动身体,克之的手劲儿丝毫没有减弱。


“求你了,不要。”


“我说了,别吵!”


手电筒被扔在路边。


“给我老实点。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此时鼻息已经慌乱的克之,将唇狠狠压在奋力抵抗的遥佳脖子上。顿时,一种不快和恐惧遍布全身,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要啊。”


遥佳果断地屈膝一顶,虽然是出于痛苦而做出的动作,但膝盖却正好命中克之的下腹部,他低声呻吟着,手腕的力量也松了下来。


“你,你他妈的……”


“放开我!”


遥佳奋力推开他的手,两手不停地胡乱挥舞。也许是被踢中腹部的疼痛,再加上酒醉的缘故,克之摇摇晃晃地失去了平衡,很快向后倒去。


“……啊”


嚓嚓嚓——东西滑落地面的声音。


“啊啊!”


克之倒下去的地方似乎正好是湖边的断崖边缘。伴随着一声悲鸣,身穿红色T恤的克之不见了踪影。“咔嚓!”又传来几声树木折断的声音……


一切只有两三秒的工夫。


遥佳睁大眼睛,在黑暗中站了起来。


(——掉下去了吗?)


她侧耳倾听,已听不见人动弹的声音。


(不会是……)


她慌忙捡起被克之丢在路边的手电筒。


“喂,你没事吧?”


她将光亮投向悬崖那边。只见地面塌陷,似乎是有人滚落的痕迹。


“喂……”


没有回答。


遥佳战战兢兢地往悬崖下面望去。就在几米之下——黑色湖水尚未淹没的狭窄岸边,她看见了仰面横躺着一动不动的克之。


3


……少年来到湖边,俯视着躺在那里的男子。


从崖上到这里差不多有四五米。虽然斜坡相当陡峭,但对少年来讲,要走下来并不是难事。因为他身体轻便,再加上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


男子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似乎岩石正好撞上他的脑袋,在青白色星光和月光的照耀下,少年看见灰色岩石表面还残留着黑色的血迹斑点。


少年静静地凝视着闭着眼睛的男子,过了一会儿——


(这家伙……)


尖尖的下巴,面露凶相的脸,丑陋至极。


(这家伙……)


刚才少年全看见了。在上面小路上这个男人所做的事,以及他滚落山崖的全过程。


这完全是偶然。当他不经意间发现手电筒的光亮后,便悄悄地跟过来,想看看是谁在这里,他要干什么。然后就看见这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两人的声音,以及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他藏在树影里,看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除了看,他也不能做什么。


(……狼?)


可是男子长得一副人脸模样,毛发也不浓密,嘴里也没有獠牙。但是——少年望向黑暗宽广的湖面上空。半空中悬挂着的月亮,不是完全的圆形。倒不如说接近半月,似柠檬形状。是的,今夜还不是满月。


少年发现一根大小合适的树枝,并将它捡了起来。他低头看着男子,褐色瞳孔里有种近乎妖异般顽固的、疯狂的光在闪烁。


(一个是——)


握紧手上的树枝,少年弯下腰来。


就在这时,仰面躺着的男子身体微微颤了颤。


(啊!)


男子口中发出微弱的痛苦呻吟声。那无力地摊在地面上的手腕也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


(他还活着。)


下一秒,少年立即扔掉树枝,拿起手边滚落的石头。两手高高地举起,朝着尚有气息的男子额头,毫不犹豫地狠狠砸了下去。


咕嗤一声,沉闷的声音,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最开始的一击,让男子还来不及叫出声,就再次动弹不得。不过,少年还是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朝着男子已经稀巴烂的额头砸去。


(——死了。)


他将还活着的人杀死了。但是——但是,那是必要的。而且,也许那家伙……


(一个是——)


少年扔掉沾满鲜血的石头,再次捡起扔掉的树枝,将其紧紧地握在右手上,然后将细小的枝头靠近满是鲜血的男子的脸。他伸出左手,拨开男子紧闭着的眼睛,然后……


(人狼的眼珠。)


4


飞蛾在飞舞。


卧室的天花板——裸露的房梁上悬挂着一盏别致的球形电灯。小小的橙色灯光周围,一只大飞蛾正在飞着。


咯吱、咯吱……


飞蛾的翅膀撞在电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从刚才开始,就时断时续,直到现在。


(是什么时候误闯进来的呢?)


悠木拓也躺在床上,撑着有些发烫的眼皮,一个劲儿地眨眼。是白天的时候进来的吗?难道是纱窗上有破洞?还是……啊,对了,是刚才遥佳回去的时候?


这种无聊的思考,穿梭在他的脑海里。


送走遥佳之后,他立即回到这间屋子。关上电灯,躺在床上,稍微睡了一会儿。


虽然很困,他却始终不能熟睡。感觉自己像打了个盹儿似的,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思考着某些事情……


遥佳是不是安全地回去了——这是其中之一。


这么晚了还让一个女孩子独自行走在黑暗的山路上,果然还是不行。虽然这里与大都市不同,不会有什么流氓袭击之类的危险,但是……


(真是的——)


拓也将手放在额头上,感觉自己好像在发低烧。


(真是个窝囊废。)


他觉得,遥佳并不是因为讨厌自己而不让他送的。她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才是她的真心话吧。


“你要是太勉强自己,弄得卧床不起的话,岂不是不能学习了?”


未来护士的忠告,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你这么累,我还打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的心情轻松多了。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


确实,拓也真的很累。昨晚到今天早上一宿没睡,一直与可恨的哥特体活字搏斗。今天早上没休息就带着通宵后的焦躁到山脚村落去采购食物了。


来到这片自己不太熟悉的土地,自然会感到精神紧张,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不过他本来就对自己的体力没什么信心。尽管如此,仅仅一个通宵,身体就会如此吃不消,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


遥佳来访的时候,他的焦躁已经褪去,受睡意和疲惫的袭击,他正在起居室里迷糊着。打开大门时,自己一定是一副非常疲惫的脸色。


咯吱、咯吱……


飞蛾还在执拗地撞击着。


可能是由于这个声音,拓也醒了过来——不……不对,不是因为这个声音。


他侧起身,从旁边的书桌上取来烟盒,从中抽出一根烟,在指间摆弄。


消失在掌中的香烟,从半空中出现。消失,又重新出现……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简单的魔术。


突然想起了开始沉迷于魔术是在大一那年。观看过学园祭魔术俱乐部的表演之后,他便产生了想变魔术的想法。虽然没有加入那个俱乐部,但从那次之后他便天天往书店里跑。


(魔法吗?)


他想起前天实矢和麻堵的反应。两个孩子惊奇地看着拓也表演的魔术,大大的瞳孔里闪着耀眼的光辉。


(魔法……魔法师……)


对于这句话,拓也感觉无比的怀念。


那两个孩子经常在森林里玩些什么游戏呢?那个年龄段的话,在外面玩的游戏无非是捉迷藏、躲猫猫、踢罐头、投接球……还有其他什么游戏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类已经不再享受这些游戏的乐趣了。突然,拓也将疑问转向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


——不对。不是这样的。


在家的时候,实矢和麻堵经常读书,遥佳这样说过。不过,家里所有的漫画书、杂志似乎都被禁止。说起两人屋里的书籍,无非是他爸爸挑选的认为“教育上没有问题”的童话书和小画册,诸如“世界儿童文学全集”之类的。


实矢和麻堵,和拓也所认识的普通孩子太过不同,他们太美丽太天真,还有……还有……


(……小亚。)


——对,问题首先就在这里。


拓也一直在思考着的东西——小亚……亚希……遥佳昨晚看到的怪事……


今晚听完遥佳的话之后,将自己所想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吧。拓也把手里玩弄着的烟衔在嘴里,点着。


首先——


遥佳昨晚听到的“亚希”这个名字,和孩子们说的“小亚”是同一个人。这个猜测应该是合理的。然后,那名叫亚希的少年似乎居住在那栋洋房的阁楼里。


园城寺初子对着亚希称自己是“奶奶”,将这句话正面解释过来的话,也就是说,亚希至少应该是初子的孙子。如果是初子的孙子的话,那么就是实矢和麻堵的哥哥了。


也有可能是表哥,不过仔细考虑一下,果然还是亲生哥哥比较合理。实矢和麻堵有个十四岁的哥哥,正在上初二或者初三。


那位哥哥却住在家里的阁楼里。可以推测他应该是被关在阁楼里的,而把他关在阁楼里面的人似乎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园城寺准雄。他们的祖母初子经常深夜里偷偷地跑去给他送点心。


关于这些事实,那家人始终对遥佳保密。其他人应该都知道,佐竹夫妇就不用说了,安达雅代恐怕也是知道的。


问题在于——为什么,还有从什么时候开始,亚希开始受到那种“待遇”?


如果允许自己无责任猜想的话,事情是不是这样的:也就是说,亚希身上有什么不希望被外界所知道的秘密。这样的话,导致父亲将自己的孩子关在别墅阁楼里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是强烈的厌恶、憎恨,还是恐惧、体面……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亚希到底是什么样的少年?


当遥佳说出“小亚”这个名字时,园城寺香橙的反应非常强烈。也许,去年夏天她遭受打击、精神异常的原因,和“亚希的秘密”有关系?


另外,亚希似乎经常偷偷地跑出阁楼,和弟弟们在森林里玩耍。阁楼的门应该是反锁着的,不过,如果是这样,敬重哥哥的弟弟们可以想尽办法将门打开……


所以,实矢和麻堵也对此事缄口不言。那件事情绝对不能被家里人发现,那只是他们三个人的“秘密”,所以……


总之,拓也打算明天给东京的舅舅打个电话,拜托他稍微查一下关于园城寺家的资料。


由于长期以写作谋生,舅舅也是个好事的人。虽然已经五十七岁,内心却仍然像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一样,对任何事物都抱有一颗强烈的好奇心——可能说爱看热闹更加贴切一些。他对什么事情都能产生兴趣,然后便想探究真相,那种欲罢不能有时连拓也都有些目瞪口呆。


因为舅舅是这种性格,所以只要将这边的情况跟他说明,然后拜托他,他多半会接受的。对这种云里雾里的事情,舅舅最没有抵抗力了。


园城寺准雄和园城寺香橙这对夫妻,果真有一个名叫“亚希”的儿子吗?


总之,他首先想确认的就是这个。对惯于为写作取材的舅舅来说,这种程度的问题应该想想办法就能调查出来。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干预别人家的事情。


只不过,如今置身于乌裂野山中,他早已不能坐视不理。


龙川遥佳——她的存在是理由之一,还有,他也很关心实矢和麻堵这两个孩子。然而说起最大的理由,可能就是今晚遥佳口中的这个名叫“亚希”的少年了吧。


亚希。


这两个字与过去的记忆重合。十年前,来这里度假的那个夏天的记忆——之前在梦中相遇的那个……


但是,那个过去与现在有着怎样的联系,又和将来怎样关联下去,现在的拓也还不能理解,也猜测不到。


5


“……悠木君,悠木君!”


又开始打盹儿的拓也耳中,传来一个声音。“悠木君,拜托,快点起来……”


敲门声还在继续。


(——她?)


拓也听出来这是遥佳的声音后,立即从床上跳起来。


(为什么她……)


现在仍是深夜。窗外没有射进来的光,圆灯周围还是那只飞蛾的黑影在跳跃。


(为什么?)


他的头有些混乱。混乱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悠木君……”


敲门声有些仓促、凌乱,那求助般的充满悲怆感的声音一遍遍地呼喊着拓也的名字。


“来了!”拓也大声回答道,“这就开门。”


拓也打开起居室的灯,快步奔向大门。


“拜托,快点开门。”


敲门声停了下来。


“怎么了?”拓也连忙把门打开。


“啊,悠木君。”遥佳踉踉跄跄地向屋里倒了进来。


“我,我……”


“发生了什么事?”


她脸色煞白,头发凌乱地贴附着沁满汗珠的额头,身上穿的圆领夏衫也胡乱地偏向一侧。


“到底怎么了?”


“我……”


遥佳垂下眼帘,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剧烈地抖动着,说道:“救救我。”


她小声喊叫着,扑进了拓也的怀里。“怎么回事?”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她微微颤动的身体直接告诉了拓也这一点。


“难道,你遇上了什么坏事?”


“我,我……”


“先平静一下,来,镇定一点。”


拓也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温和地按住她的身体,然后将目光停在她右手紧握着的手电筒上。


是个红色的圆形手电筒。刚才回去的时候她还没拿这个东西,也就是说,她可能是回去过一次,又重新返回到这里?


遥佳似乎注意到拓也的目光,随即望向自己的右手——


“啊。”


一声短促的叫喊,几乎同时,她将手电筒扔了出去。仿佛手上拿着什么令人讨厌的东西。


“发生了什么事?”


拓也的手仍然放在她的肩上,眼睛望向她的脸。此时,睡意、疲惫已经完全消失。


“我——”


遥佳无力地说着话,慢慢地抬起头来。有着黑色瞳孔的大眼睛扑簌簌地往外掉眼泪。


“我——我杀人了。”


“……那个人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仔细一看,头出血了,眼睛紧闭着,不管怎样叫他,他都……”


啜了几口拓也拿给她的威士忌后,遥佳终于有些平静,勉强可以正常说话了。她身体无力地埋在起居室的沙发里,断断续续,时而抽泣着,大体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然后呢,你说就这样杀了他吗?”


听到拓也的问话,遥佳轻轻地点头。


“但是他是不是真正死了,你没有确认清楚是不是?”


“那样的事,怎么会?”


遥佳耷拉着脑袋摇摇头。


“但是,那个人喝得烂醉,掉下去的地方又很高。”


“这样啊。”


拓也在沙发附近的地板上盘腿而坐,抚摸着蓄着邋遢胡子的细细的下巴,低声念叨着。


“然后你就直接回到这里了,是吧?这件事还没跟其他人说吧?”


“嗯。”


遥佳的眼睛哭得通红,向拓也发出求救的目光。“我该怎么办才好?”


“咱们走。”


说着,拓也站了起来。


“啊?”


“一起去那里看看。”


“可是——”


“总之我们得先去确认一下,或许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也不一定。”


“你说搞错……”


“先不着急报警,等我们先去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


“总之,龙川,听我说。”


拓也抓住遥佳的手腕,将她拉起。“你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对吗?从你刚才说的来看,你什么错都没有,反而,你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6


从惊慌失措的遥佳那里断断续续地听完事情的原委,差不多花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出门奔向“案发”现场时已是凌晨一点左右。


拓也紧紧握住一个劲儿叹气的遥佳的手,快步行走在黑暗的山路上。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拓也一时也找不到话题。


过去确认后,如果像她说的那样发现了克之的尸体,那么还是应该叫警察来。到时,即使那场事故是因“正当防卫”才发生的,她的脑海里肯定还是会觉得是自己杀了人吧。警察的审讯、周围人的目光……更糟糕的话,甚至还有可能惹上官司。


他认真地思考着,就没有其他别的办法吗?要不索性将尸体藏起来……他脑海里竟然掠过如此危险的想法。


不一会儿,就到了森林和湖之间的那条小路。拓也握着遥佳的手更加用力了。


“是这条路,对吧?”拓也确认道。


“嗯。”


遥佳的声音有些胆怯。


“还要稍微往前一些。”


拓也站在前面,一只手继续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从车里找到的微型手电筒(遥佳拿着的克之的手电筒放在别墅里了),将光亮照向无边的黑暗。他们一边注意着脚底下,一边慢慢地往前走。


“啊!”


过了一会儿,遥佳突然喊道。


“那里……”


她伸出一只手,指向前方不远处。


拓也定睛看着那边的地面。确实,泥土和杂草看起来要比其他地方凌乱,而且右手悬崖处——


拓也松开遥佳的手,向那边走去。狭窄的路的那一边,一下子被黑暗切断。


“他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吗?”


“——嗯。”


拓也小心谨慎地注意着脚底下,将光亮照向陡坡下面。


狭窄的湖岸上,两侧一片黑暗。断崖坡度很高,如果从这里跌落下去,确实有可能危及性命。


但是,那里却……


“嗯?”


拓也小声嘟囔着,回头望向遥佳。


“什么都没有啊,龙川。”


哪有什么仰面朝天的男子尸体,什么都没有。


“啊?”


遥佳吃了一惊。


“怎么会?”


“真的啊,没有尸体。”


“不可能啊……”


遥佳边摇着头,边挪到拓也身边。“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吗?”


“嗯,是这里啊。就在这里我撞了那人一下,然后他便向后倒去,从这里……”


“注意脚底下。”


拓也轻轻地握住遥佳的手腕。


“可是这下面——你看,什么都没有。”


“……”


“你再好好看看,他是从哪里掉下去的?”


“就是从这里,直直地掉下去了。”


遥佳借着拓也照向崖下的光线,往崖下看了看,又呆呆地摇起头来。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地方搞错了吧。”拓也说道,“再稍微往前走走吧。”


“但是确实是这里啊……啊。”


“怎么了?”


“那里……”


遥佳怯生生地指着眼下的湖岸。


“那里有血迹。”


“血?哪里?”


“在那里。你看,就在那块岩石那里。”


拓也顺着遥佳的手指望去。这样说来,确实看见有些黑色的斑点在那里,至于那是不是真的“血迹”,在这里确实看不清楚。


“看起来不像是血啊。”


听到拓也这样说,遥佳尖声喊道:“是血。肯定是那个人的头撞在了岩石上……”


“可是,这里没有尸体啊。”


“……”


“假设那个人的确是从这里掉下去的,那就是说他还没死。你说对吗?”


“可是,他都一动不动了啊。”


“将来要成为护士的人,可不能这样草率地给人判死刑啊。”拓也故意用有些戏谑的口吻说道,“肯定只是一时失去意识而已。”


“——真的吗?”


“你看,这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拓也拽住遥佳,离开悬崖边。


“没关系的。克之可能现在正躺在被窝里做噩梦呢。”


“是这样吗?”遥佳的紧张稍微有些缓和,说道,“——对不起。发生这样的事情,我……”


“我送你回去好了,这次可是一定要送的。刚才让你自己回去,我一直很后悔呢。”


为了慎重起见,两人又往附近的悬崖下确认了几番,不过都没有找到克之的尸体。


“不用担心。”


走到园城寺别墅门前,拓也对着因些许不安而停下脚步的遥佳说道。


“万一那个叫克之的男人胡说八道,你就跟警察告发他,就说自己当时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是那家伙自作自受。这招很管用的。”


“嗯。可是……”


遥佳小心谨慎地朝别墅望去。现在已是深夜,屋里没有一盏灯亮着。


“要是发生什么事,立即跟我联系。”拓也说道。


“我的电话号码,你都记下来了吧。”


“嗯——真的很对不起。”


“如果在那个家待不下去了,就来我这里吧。”


看着遥佳进入那个家之后,拓也抬头重新审视着星光照耀下的白色洋房。然后,他的目光驻足在三楼——阁楼的那扇小窗户上。


(亚希……)


突然,那个名字,那个少年的谜团,伴随着异样的骚动在他心中复苏。


漆黑的窗户对面——想象着少年被关在屋里的情形,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