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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失常的倾斜

实矢,你说那家伙是人狼,是真的吗?


嗯——是这样吧,小亚?


……对啊。


所以,这个东西?


对。


那家伙死了吗?


不清楚呢……你觉得呢,小亚?


听说人狼是不死之身啊。


那家伙现在在哪里呢?


……扔到湖里了。


湖?


对啊。


为什么?


……让他复活之后也回不来。姑姑在到处找他呢。我很害怕。


没关系,麻堵。


可是,实矢……


必须那么做,对吧,小亚?


……啊,对啊,必须的。


可是……


可是?


如果又有谁来到这里……


没关系的。这里是秘密的地方,是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圣堂”。


可是,实矢。


怎么了?


如果我想把大哥哥带来,是不是不行啊?


啊,嗯。现在还不行……


……现在还不可以,实矢,麻堵。如果不全部集齐的话……


1


“……嗯?那还真是挺奇怪啊。”


和拓也预想的一样,电话那头舅舅的声音并非毫无兴趣。


“要说那里的园城寺君,倒是和他说过两三次话,因为毕竟是十来年的邻居。不过,对那家人的事情倒不是很清楚。”


“能帮我调查一下吗,舅舅?”


“那个,嗯,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是稿件快截稿了吗?”


“嗯,那个就不用你管了。”


舅舅的声音稍微有些阴沉。


“但是啊,拓也,我老觉得这样探究邻居家的秘密稍微有些……”


“这不像舅舅的风格啊。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嗯?你说什么,我还……”


“那就拜托舅舅了。羽根木离舅舅很近啊,只帮我调查一下那个叫亚希的孩子就好,怎么样?”


“真是服了你……”


舅舅夹杂着苦笑,咂舌道。


“有没有用功学习啊?”


“那个您就不用担心了。”


“嗯。”舅舅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您说什么?我不记得什么啊?”


“嗯,好久之前的事了,不记得也正常。”


“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至少,那对园城寺夫妇的确有个叫——亚希的孩子。”


“啊?舅舅,为什么这样说?”


“这是你小学时候的事情了。我曾经带你去过那栋别墅。那时候……”


拓也终于明白舅舅想说什么了。


“这么说,那时候的那个孩子,果然就是?”


“你还记得啊。”


电话那头,舅舅几度吸着鼻子说道。


“你把森林中迷路的孩子送回了家。那时候夕阳骤雨下得很大,你说过你们好像在哪儿避雨来着。那孩子就是那栋洋房的主人园城寺夫妇的儿子。”


“名字叫亚希吗?”


“啊,确实是叫那个名字。那次之后,孩子的母亲——园城寺香橙还亲自过来登门道谢呢。是个混血女人,非常漂亮。”


“果然是这样……”


拓也将听筒贴在耳朵上,一个劲儿地点头。“对啊,我总感觉有那么一档子事,可就是记不太清了。”


“嗯,大体就是这些。”舅舅说道。


“那之后也有十年了吧,其间,园城寺家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尽力调查吧。”


“拜托了,舅舅。”


“不过,说起来也真是的。”舅舅又咂舌道,“你这家伙也很爱凑热闹啊。”


“舅舅,你应该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那位家庭教师,很漂亮吧?”


突然被问到这个,拓也有些焦躁。昨晚发生的“案件”他还没跟舅舅提及。


“呃,那个……”


拓也不由自主地支支吾吾起来,舅舅哈哈地笑着:


“嗯,加油啊。祝你马到成功!”


约好有什么消息再联系之后,舅舅就挂断了电话。他说,如果顺利的话差不多今明两天就能确认亚希这个少年是否真的存在。


离开放电话机的桌子,拓也站到窗边,观赏着外面的风景。


湛蓝晴朗的天空、幽深碧绿的湖水,以及周围耸立的森林……


自从来到这里,便一直是平和的好天气。


时间是下午一点。他刚醒过来不久,虽然身体还是有些酸软,但昨天的疲惫似乎已经褪去。


(那么——)


如果继续看下去,他会一直陷入沉思中。那片森林、那栋洋房、那些孩子、昨晚的事情,以及十年前的过去……


他用力地摇摇头,离开窗边。


(咖啡,咖啡。)


他正想去厨房煮咖啡——这时,刚挂了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2


“喂。悠木君?悠木君?啊,是我,龙川。”


遥佳紧靠在电话台边,握紧话筒。


“发生什么事了吗?”拓也立即问道,“是克之埋怨你什么了吗?”


“不是的,没有。”


遥佳用手拭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说道:


“那人,不在了。”


“不在了?”


“那人,没有回来。一定是,所以——”


她现在在一楼大厅。虽然房间很宽阔,但光照不是很好。尤其是电话台这里,因为放在楼梯里侧,没有电灯,显得更加昏暗。


“所以,昨晚那人一定……”


“你说没回来,确定吗?”


拓也始终保持慎重地询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他没回来的?”


“刚才——吃午饭的时候,因为那人没过来吃饭,雅代小姐去他房间看了,她说不在房里。”


“是出去了吧——不,也有可能是走了呢。昨晚发生那样的事情,说不定是他先逃跑了呢。”


“那个……”


“对了。他的车子呢?克之不是驾车来的吗?”


“车子还在,房里的东西也没动。”


“是吗?这样说来……”


“果然他从昨晚就没有回来。因为他平常很晚才起,所以不可能上午就起来跑出去,也就是说……”


“先等等。”拓也坚决地说道,“听着,不要那么轻易下结论。”


“话是这么说,可是——”


“也有可能是他不好意思和你碰面,一大早起来就在附近闲逛呢。”


“那家伙可不是这样的人。”


遥佳感觉很无助,同时对克之的怒火也一股脑儿地涌上来。“我该怎么办才好?悠木君,我是不是应该……”


“昨晚的事还没跟其他人说吧?”


“嗯。”


“那听好了。你先按兵不动,再稍微等等,看看情况。至少再等半天,如果那时克之还没出现,再报警也不迟。”


“……”


“听好了吧?我待会儿再去那个地方瞧瞧。”


“去那里吗?”


“嗯,我再去确认一下昨晚的事情。”


“那,我也去吧。”


“不。”拓也打断遥佳的话,“你还是不要行动的好。要是稍有不慎,说不定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你先暂时避避吧。”


“可是……”


“他母亲雅代现在怎么样?”


“好像非常担心。”


“是吗?”拓也脸色阴沉下来,“那种人一旦慌了神,就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关于克之,你有没有被她问过什么?”


她问遥佳知不知道克之去哪里了,遥佳默默地摇头,她还一副想继续追问下去的样子。


“那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这时,安达雅代从大门处心慌意乱地往里走,似乎刚去附近寻找儿子回来。


“龙川。”


因为遥佳一直闭嘴不语,拓也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没有,那个……”遥佳压低声音说道。


“雅代小姐朝这边走过来了。”


“我说,邦江?”似乎错把楼梯暗处站着的遥佳当成了佐竹邦江,雅代扯着尖锐的嗓音喊道,“呐,先别打什么电话了,抓紧出去找克之啊。”


她一边焦躁地说着,一边横穿大厅朝这边走来。


“——什么嘛,是你啊。”看清楚电话台旁边站着的是遥佳,雅代似乎有些疑惑,原本就吊着的细眉更加上挑,质问道:


“在这儿偷偷摸摸的,跟谁打电话呢?”


“呃,那个——”


遥佳将话筒从嘴边拿开。“是个朋友。”


“朋友?嗯?”


雅代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怒视着这边。然后——


“我说,你,真不知道克之去了什么地方?”她用充满疑惑的语气问道。


“不清楚……”


“不会是你拒绝了那孩子吧?”


被这样问道,遥佳一时间有些哑然。“我拒绝他?”


“对啊。所以那孩子受到打击,才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怎么可能……”


“别看克之平常吊儿郎当的,实际上可是个非常纯情的孩子。”雅代非常认真地说道。


“龙川。”


也许是听见这边的对话了,耳边的听筒中传来拓也小声嘟囔的声音。


“总之现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蒙混过去,知道吗?”


确实,如果现在将昨晚的事情如实告诉雅代,那结果会很糟糕吧。她一定会勃然变色,不由分说地指责遥佳为“杀人犯”。


“啊,龙川小姐,你说的朋友不会是那个大学生吧?”雅代说道。刚才拓也的低语声她不可能听见啊。“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她消瘦的脸整个扭曲着,浅浅地笑着,仿佛在说,真是个下流的女人。


她看着默默不语的遥佳。“什么事都得有个限度,这儿可不是你家。”


雅代怒气冲冲地说着,然后脸色突然一沉,转向别处。“啊,烦死了,克之到底是怎么了啊?”


3


下午一点四十分。


拓也离开舅舅的别墅,匆忙赶去昨晚和遥佳一起去过的湖边小路。他跟遥佳说,过了三点再给自己来个电话。那边的电话号码昨晚问过,从这边也可以给她打。但是,如果恰巧是刚才的安达雅代接电话的话,被她说什么不是明摆着吗?


克之不见了。


那事态确实很严重。虽然对遥佳那样说——他也只能那样说,但对拓也自己而言,他只能想象最坏的结果。


“杀人了!”


他想起昨晚遥佳苍白的脸和细小颤抖的声音。“我杀人了!”


不会有这样的事,他拼命给她否定。


哪里也找不到尸体,也不可能是看漏了,那附近确实没有尸体。


到达目的地时,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浸透。真的好久没有这么拼命地跑了。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昨晚遥佳被克之袭击的地方。虽然晚上和白天的氛围完全不同,但地面的脚印和湖边断崖的情形却一目了然。


杂草被踩得东倒西歪,地面上诸多脚印乱成一团。因为不是那么明显,所以完全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脚印。


调整了一下慌乱的呼吸,拓也走到崖边。


昨晚太暗没有看清楚,现在看来,脚下的确是陡坡,还能看见人滑落的痕迹。但是——


(还是没有啊。)


几米下的岸边,还是什么都没有。他朝左右方向望了望,从这个位置望去,至少视线范围内没有任何像尸体的东西。


只是一瞬间,他觉得稍微有些安心。可是——


当目光停留在崖下面一块棱角分明的大岩石上,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是昨晚遥佳说有血并用手指着的那块石头。那时候,拓也没看出来,不过现在,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那确实是……


(……血?)


一摊不自然的殷红色,染在灰色岩石的表面,看起来的确像是血迹。


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下去吗?拓也留意着周围的陡坡。


直接跳下去有些高。断崖几近直角,离现在站的位置稍微往前一些的地方,他发现有块突出来的可以用脚踩踏的岩石。


拓也想也没想就朝那边走去。


他试了一下,竟然可以很容易地下到岸边。岸边生长着的树木根部爬满陡坡,要想爬上去应该不是难事。


他快步来到岩石旁边。


湖岸很窄,顶多只有两米。那块岩石相对断崖来说,离湖水更近一些。


殷红色的血迹似乎已经完全干枯。它以岩石的一点为中心向外扩散,周围的地面上洒满斑点。


(是血吗?)


他曾经见过类似的情况。高中时上学路上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柏油路上残留着的鲜明血迹,也是这种感觉。


他蹲下仔细观察,发现有几根黑黑的、细细的东西粘在岩石的一角。是头发!


毫无疑问,被遥佳推开之后,克之是从这里滚落了下来,而且头部正好撞到这块岩石上。


问题就在于这之后。


克之后来便从这里消失了。也就是说当时他只是头部受到撞击,失去意识而已,但他却没有回家。


这血迹——


绝对不算少,应该是受了相当大的撞击吧。也就是说——他意识一清醒便离开了这里,然后又在某处晕了过去?


话说回来,只是滚落下来撞击到头部,这些血会不会太多了?拓也突然想道。


假设克之就这样离开了这里,对了,其他地方应该也会有血迹吧。他沿着走过来的路寻找血迹。


正当他四处察看周围地面时——


“大哥哥!”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拓也吃了一惊,连忙回头。


“中午好。”


“啊,好。”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少年。他下身穿着半裤,上身穿着黄色T恤。


“麻堵吗?”


“嗯,是我。”


少年边答应着边朝这边走来。


“你从哪里下来的?”


“那里。”


麻堵指着比拓也刚才下来的地方还要远一些的位置。


“不危险吗?”


“这没什么,我们经常下来玩。”


“实矢君没和你一起吗?”


“嗯。”


麻堵稍微点点头,往湖那边瞥了一眼。


“为什么?你们不是一直都一起玩吗?”


“嗯。可是,有点儿……”


麻堵说话有些含混不清,又往湖的方向瞥了一眼。


虽然感觉麻堵的样子有些奇怪,但此时拓也更关心他身后那块沾满血迹的岩石。总感觉不能让麻堵看到这样的情形,他顺势向前走了一步。


“家里是不是来了一个叫克之的人?”他试探性地问道,“听说人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麻堵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不知为何,他竟然变得非常慌乱。


“麻堵君?”


麻堵将视线转移,不作回答,一副心神不定的神情,又往湖的那边望去。


“怎么了,麻堵君?”拓也又往前一步,“你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


麻堵摇摇头。


“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


“算了,不想说也没关系。”


拓也轻轻耸耸肩,从胸兜里取出一根烟。看到这个,麻堵的声音有些急促:


“啊,大哥哥要表演之前的魔法吗?”


“啊?不是。”拓也微笑着回答,“我就是想抽根烟。”


“可以再给我表演一下那个魔法吗?”


“上次那个不行啊,没有百元硬币。”


说着,拓也将口中衔着的烟用右手取回。“不过,你看。”


拓也开始表演简单的“烟的消失与出现”,加上比较夸张的动作手势,倒是有那么几分“魔法”的味道。


麻堵的反应还是那么吃惊,那么天真。“哇,太棒了!”他发出这样的惊叹,美丽的褐色瞳孔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大哥哥,大哥哥。”


拓也又将烟衔起,点上火,吸了起来。麻堵非常认真地问道:


“大哥哥,这个魔法,是‘好魔法’对吗?”


“好魔法?”


“不是‘坏魔法’吧。”


“那当然——当然不会用在不好的地方。”


“也对。”麻堵满足地点点头。


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又开口道:“大哥哥,你知道美人鱼吗?”


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美人鱼?”拓也一时间有些发愣,“美人鱼怎么了?”


“不知道这湖里有没有呢。”麻堵的口吻非常认真。


“美人鱼啊,是生活在海里的。”拓也也不禁变得正经起来。


“那大哥哥知道‘人鱼公主’的故事吗?”


“啊——嗯。”


拓也有点读不懂少年的思路了。“魔法”“美人鱼”……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想问一下小亚的事情。”


对再次陷入沉默的麻堵,拓也这次主动提问道:“和你们一起玩的那个小亚,名字是叫亚希吧?”


“啊?”


麻堵有些吃惊,抬头望向拓也。“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小亚是你们的哥哥吧?”


拓也委婉地说道。麻堵紧咬着嘴唇,不肯定也不否定。“你们一般玩什么游戏?”


“——很多很多。”


“今天不一起玩吗?”


“……”


“他在那个家的阁楼里住着吧?”


“……”


“是秘密对吗?”


“——嗯。”


麻堵用力点点头。


“不能说出来的。”


“只对我说不行吗?”


“……”


“会被实矢君骂吗?”


“——现在还不行。”


“现在还不行?”


这是什么意思呢,拓也心想。“是总有一天会告诉我的意思吗?”麻堵又含混不清地摇摇头。


“我说,麻堵君……”


“再见了,大哥哥。”少年突然这样说着,翻身走了出去。


“啊,等一等。”


只见麻堵在岸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大哥哥,小亚的事情谁都不要告诉啊。”


他向拓也投来殷切的眼神。“一定啊,约好了哦!”


4


“……克之少爷!”


森林中,佐竹邦江走在前面,仿佛突然想起似的偶尔喊一嗓子,遥佳跟在她身后。


她也想跟着一起喊,但实在是没那个心情,但也不能在这里向佐竹邦江暴露出她的内心。


约好三点过后再给拓也打电话,可现在都已经四点多了。


她想在约好的时间内给拓也打电话的,但那时安达雅代正好在用电话。好像是给她哥哥园城寺准雄打的,她一个劲儿地跟哥哥絮叨自己儿子找不着了。


打完电话后,雅代便立即召集佐竹周三、邦江和遥佳三人,命令他们都出去寻找克之(就剩没让年迈的初子出去找了)。


雅代自己围着洋房附近找,佐竹周三到湖边一带,邦江和遥佳两人则到反方向的森林中搜寻。任务瞬间就分配完毕了。


遥佳当然不能说自己不想去。倒不如让她去湖边找,当然,这个她也没敢说出口。


所以,始终也没能找到空闲给拓也打电话,三点半便从家里出来,到这片森林里来了……


“……克之少爷!”


说实话,邦江也提不起精神来吧。对于不清楚昨晚那场“事故”的邦江来说,无非是个快二十岁的人不见了半天踪影而已,却要如此兴师动众地出来寻找,纯粹就是个麻烦。虽然她没说出口,但从她的态度上就可窥见其不满。


“呃,邦江夫人。”遥佳开始跟她搭话。


“这里就是四月发生那场事故的那片森林……”


“什么?”


邦江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遥佳。“就是朝仓香里出事的地方……”


“朝仓小姐……啊,嗯,前任家庭教师。”


“嗯,是在这片森林的深处对吗?”


“对,对啊。”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她曾经来过这片森林。她想看看香里的死亡现场,便想方设法地向邦江打听出这个地方。那时她一个人进入这片陌生的森林深处,有些害怕,所以沿着小路前进一段后就直接返回了。


“其实,她是和我同一所学校的朋友。”


听遥佳这样说,邦江倒也没有特别吃惊。“您和她一个学校,我以前听老爷说过。”


“啊,是吗——她给人什么样的感觉啊?”


“您是说哪方面?”


“我说的是,她在这里的时候,和孩子们相处得好吗?”


“嗯,还可以。”


现在并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实际上遥佳的心情非常焦躁,但她却不得不继续问下去。


“她经常到这片森林中散步吗?”


“不知道呢。”


“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会到哪里呢?”


“前面有个教堂。”邦江一边慢慢往前走着,一边回答道。


“教堂?”


“是的。不过一部分已经倒塌,非常危险。最好不要靠近。”


“那里怎么会有教堂?”


“是以前建那栋洋房的人一起建的。这附近好像全都是那栋房子的地皮。”


说起来,她以前似乎听说过,这栋洋房的建造者不知是哪国的传教士,不过她却不知道房子附近的森林中还残留着一处教堂。


“——啊。”


往前走了一会儿,邦江突然喊出声来。越过她瘦削的肩膀,遥佳看见一个穿着鲜绿色衣服的人影,正穿梭在前方的树木和草丛之间。


“那不是实矢君吗?”


“啊,对啊——少爷!”


听见邦江的声音,正往这边走来的人影瞬间停住。


“少爷?”


邦江小跑着向前。


“您来这里干什么?老爷不是说过,这片森林不是什么好地方吗?”不是好地方?是因为四月的那场事故吗,还是因为那所即将崩塌的教堂?


“你没有去那所教堂附近吧,那里可是很危险哪。”


“不是的。”


少年直直地瞪着邦江。


“不是的,阿邦。那家伙不见了,姑姑老是在那里嚷嚷,所以我也过来找找。”


“这样啊——”


“那边没有。”


“麻堵君呢?”遥佳问道。


“没和你一起吗?”


(——小亚也没一起吗?)


“麻堵他啊。”


实矢将目光转向遥佳:“往湖那边找去了。”听到“湖”这个字眼,遥佳的身体立马僵硬起来。


啊,拓也赶去昨晚的事故现场,他确认的结果如何?还有去那边寻找克之的佐竹周三又发现了什么?


“那边好像也没有哦。”


实矢回头望了望自己走过来的路,说道:“我先走了。”


只见他绕过遥佳和邦江,一溜儿烟似的沿着森林小路跑去。


遥佳突然想起实矢额头上的那道旧伤疤,便向邦江询问起来。关于那道伤疤是什么时候怎样造成的,邦江只回答说:“是少爷五岁的时候弄伤的。”


至于受伤原因,也不知道邦江是否清楚。她只是脸色黯淡,默默地摇头而已。


5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声音。难得我一有结果就早早地向你汇报,你就不能兴奋一些?”


舅舅打来电话,已经是晚上七点之后了。


“啊,对不起,舅舅。”


拓也以为这准是遥佳打过来的,于是立即拿起电话。一听是舅舅,竟然不自觉地说出“什么啊,原来是舅舅”这样的话,委实有些惹人生气。


三点过后仍不见她打来电话,一定是没找到打电话的机会,可是过了五六点仍然一通电话也没有。他越来越担心,本来是正要打电话过去的。


“对不起,稍微有点事……”拓也有些含糊其词,“调查到了吗?”


“差不多。”


“不愧是舅舅,真靠得住。”


“听完之后再表扬也不迟。”


说着,舅舅清了清嗓子,开始他的“报告”。


“首先,园城寺家确实有一位名叫亚希的长男,这个我通过政府机关已经查证过。”


“果然……”


“园城寺亚希。亚是亚爱一郎的亚,希是希望的希。”


“什么亚爱一郎?”


“明明这么喜欢魔术,却连亚爱一郎都不知道啊。也罢,怎么着都行。就是亚热带的亚,或者是亚流的亚。”


“什么?”


“然后呢,问题就在于那个亚希现在在哪里。那一片区域的公立学校我几乎都打电话咨询了,没有一个名叫园城寺亚希的在校学生,也没有入学和转校的记录。也就是说,亚希很可能念的是私立学校,或者说念过私立学校的可能性大一些。”


“是啊。实矢和麻堵好像上的也是私立学校。”


“是吗——于是,我就去了羽根木。”


“您还去园城寺家拜访过吗?”


“还没到那种程度。不过那真是非常气派的别墅啊,可惜我没进去。”


“然后呢?”


“我只在附近走访探听了一些事情。发现邻居有几家门前坐着一些爱说三道四的妇女,嗯,稍微称赞了她们几句,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一些信息——”


像是摆架子一般,舅舅稍微停了停,又继续说道:“从结论上说呢,园城寺亚希现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也就是说……”


“喂喂,安静一点,先听我把话说完。”


“啊,对不起。”


“亚希是从去年七月开始下落不明的。对了,在这之前,先说一下我所掌握的关于亚希是什么样的少年的信息比较好一些……


“园城寺亚希,是园城寺准雄和园城寺香橙的长子,出生于十四年前。肤色白皙,身材矮小,不是很爱说话。小学、中学上的都是私立学校,和实矢、麻堵现在上的学校一样。


“园城寺准雄对自己的孩子特别严厉,这在附近似乎很有名。不止是实矢和麻堵,对亚希这个孩子也是一样。他是位非常严厉的父亲。


“但是,园城寺准雄之所以会那样严厉,实际上是有原因的——也可以说是个契机。附近的那些妇女是这样说的。


“那次事故发生在不到十年前,也就是亚希五岁的时候。来家里串门的亲戚的孩子好像被亚希弄死了。”


“被亚希弄死?”拓也有些吃惊。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是什么引发的事故,谁也不清楚。不过可能不仅仅是事故,好像是亚希擅自抱着孩子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还有的说是从阳台掉到院子里,附近大都是这种毫无根据的闲言碎语。还有一种更过分的说法,说亚希神经有些不正常,那天突然发病才杀死孩子,诸如此类。不止这些,还听她们说,亚希本身和周围的孩子就有些不一样。”


“有些不一样,什么意思?”


“啊,就是些类似不太爱说话啊,头发颜色不一样啊。”舅舅稍微有些沉闷地继续说道,“关于亚希,还有很多其他谣言。大多都是些当面说不出来的、满含恶意的中伤。也就是说,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在学校也被认定为‘问题儿童’,拒绝上学,往返于精神病医院,这般那般……”


“真是些过分的话。”


“确实。不过,这种事也挺常见的。”


“话是这样说……”


“但是,不管怎样,因为那次的婴儿死亡事件,父亲准雄对亚希的态度变得异常严厉,这个你总该同意吧?”


“是啊。”


“接下来,就是去年亚希行踪不明的过程了……


“那是暑假发生在林间夏令营的惨案。在作为活动之一的登山途中,包含亚希在内的四名学生和队伍走散,最后在深山里发现他们惨死的尸体。”


“这个案子我跟报社的朋友打听并确认过,我也有些印象。”说起来,去年夏天确实有过这桩惨案。拓也记得当时这个谜样的猎奇杀人案曾引起相当大的轰动。


“那是在双叶山上发生的惨案吧?”


“是的。发现四人走散后,警察随即展开搜索,花了一天多时间才找到。可惜只剩下几个被残忍杀害的人的尸体。犯人一直没有查出,也有种说法是被熊类袭击致死。”


“那么,你刚才说亚希行踪不明的意思是?”


“只有亚希的尸体没在现场发现。其余三人的尸体实在是惨不忍睹,一个手腕被扭断,一个肚子被劈成两半,还有一个头被砍下最终也没找到。”


“那桩案子这么惨吗?”


“是啊。听说最后也只能解释说山中有发疯的杀人狂魔出没,譬如杰森(1)这样的家伙。”


舅舅认真地引用着有名的B级恐怖电影主人公的名字。“不管怎样搜寻,就是找不到亚希。警察最终也只能定论,亚希和其他三人一样遇害了。也就是说,亚希后来一直下落不明,尸体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原来如此。”拓也叹了口气。


“以上,就是这半天努力查出的结果。如果再要深究的话,还需要一点时间。”


“嗯,好啊,也是。”


拓也拿着电话,叼了根烟。“谢谢舅舅。总之,明白这些就够了。”


“是吗?”


“是啊。总算是——嗯,这样一来就合情合理了,我这边的一些疑问也没有了。”


“呵呵,是吗?想听听你的推理呢。”


“哪能说得上什么推理啊,只是这样连贯起来就完全合情合理而已。”


“无所谓啊,快跟我说一说。”


“也就是说,我在想是不是这样的,去年七月下落不明的亚希,实际上又悄悄回到家里。”


“嗯?”


“他还活着,然后一个人回家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他安然无恙地回家了。从山中出来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就那样悄悄地回家了。他敲开家门,虽然有些地方有些勉强,总之我们先那样假设着。然后——”


“那时,园城寺准雄会怎么想呢?这是关键。是为自己孩子的生还而高兴,跟大家奔走相告吗?他会采取那样的行动吗?”


“你觉得不会?”


“对。”


拓也有些沉重地说道:


“显然,比起惊喜,他更多的是恐惧。其余三人都被如此残忍地杀害,为什么只有自己的儿子亚希平安地归来?为什么亚希谁都没有告诉,就这样悄悄地回来……”


“会不会亚希就是那桩惨案的犯人?他会这样想?”


“是的。惨案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我们暂时先不说,至少园城寺准雄肯定是怀疑亚希的。假设他原本就把亚希认定为‘问题儿童’的话,那就更加可以确定。


“于是——他要将可能是惨案杀人犯的儿子以‘行踪不明’的名义掩盖在这场公开的事实中。他将亚希当成一个经常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或者‘精神不正常’、别人难以理解的危险存在。他惧怕亚希,厌恶亚希,然后将他从世人眼中完全抹去。当然这里面还涉及他个人以及园城寺家的名誉问题。”


“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啊,那样的话总有点儿……”


“正因为有血缘关系,他才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儿子存在。”


“嗯。原来如此啊。”舅舅大声感叹道,“你的想象真是大胆啊。干脆不要考研究生了,直接当作家得了。”


“舅舅不要嘲笑我了。”


“——然后呢,你是说园城寺准雄将亚希与世隔绝的地方就是乌裂野的别墅吗?”


“应该是这样。亚希果然是被囚禁在了那栋洋房的阁楼里。”


“真令人恐惧。”


舅舅再次大声感叹。“都推理到这一步了,以后你想怎么办,拓也?”


“这个……”


“总之你想继续探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还是别再继续下去了。”


“——是啊。”


“你不会是想救出被囚禁的亚希吧?”


“哪有……我可没想那么多。”


“那就好——听着,园城寺准雄这个男人,不管是家世还是现在的地位,都不容小觑。如果你鲁莽地继续追究下去,最终遭殃的反而会是你。这些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好。”


“嗯,我知道。谢谢舅舅的忠告。”


“我这边也可以再稍微调查一下。”


“不用了,舅舅。这些就足够了。”这是拓也的真心话,“总之关于亚希的事情,我这边不会轻举妄动,你不用担心。”


“再有什么事,找我就行。听见了吗?”


“谢谢舅舅。外甥感激不尽啊。”


“那再见吧。要再说下去会有些不方便吧。”


还没来得及揣摩其中的意思,舅舅那头便咯咯地低声笑起来。“你不是在等她的电话吗?”


拓也只能暗想,原来全被舅舅看透了。


6


遥佳和邦江“搜索”回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当然,遥佳心想,在那边的森林里是不会找到克之的。比她们晚回来的佐竹周三报告说,他沿着湖面一直寻找,也没有找到什么。


也就是说,像昨晚他们看到的一样,湖边没有克之的尸体。她有些放下心来,同时内心又充满疑惑。


(那人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


安达雅代更加担心了——她用更加歇斯底里的声音朝着三人吼着,怒气冲冲地谴责他们:“你们好好找过了吗?都去哪里找了?你们找的方法对不对?”


遥佳心想,待会儿她就该说,必须叫警察过来解决之类的话了吧。


“……说是先不要叫警察……啊,要是那孩子有个万一,他又要说什么。”她丑陋的脸上眉头紧皱,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哥哥不想让警察来这个家,啊,快疯了,真是的……”


她在责备园城寺准雄。似乎刚才园城寺老爷在电话里说让她再稍微看看情况之类的话。


就是因为她一直在大厅里打电话磨叽,遥佳才完全找不到机会给拓也打电话。他一定很担心吧?也不见他有打电话过来。也就是说他那里也没发现什么紧急状况吧。晚饭的气氛十分尴尬。


雅代一个劲儿地喝着啤酒,不停地担心着、抱怨着,责备她哥哥,责备邦江和遥佳,之后又把矛头指向默默吃饭的实矢和麻堵身上。


“你们不会做了什么坏事吧?”


“喂,雅代。”初子温和地劝诫道,好像发生什么事她都知道似的,“别这样,别像准雄一样那么严厉地责备孩子。”


“可是,妈妈,克之他……”


“克之是个调皮的孩子。咳,咳。”


“可是,这些孩子……”


“我们不知道。”实矢站了起来。


“我们不知道。”麻堵也跟着回答道。


“哼,是这样吗?本来你们就——”


雅代好像要说“不喜欢我”之类的话。


“听好了,哥哥也不喜欢你们。他害怕你们,所以才对你们那么严厉。”


两人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只是用他们褐色的眼睛冷冷地轻蔑地看着姑姑的醉态。


“天使的脸蛋下面,还不知道藏了些什么东西呢。”


雅代一边焦急地用锉刀磨着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长指甲,一边发着牢骚。


“本来啊,你们的哥……”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闭上了嘴。然后将视线转向遥佳。


(你们的哥……哥吗?)


遥佳想也没想,抬头望向饭厅的顶棚。


(亚希——小亚……)


“喂,等一等,你们两个,想逃吗?实矢,麻堵。说点儿你们不爱听的,你们就……”


少年们无视还想继续纠缠下去的雅代的叫喊,跑到香橙那里。“妈妈,咱们上楼吧。”


“妈妈,走吧,我扶着您。”


雅代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走上二楼时,已是傍晚七点半左右。遥佳稍微帮忙收拾了一下晚饭残余,终于一个人站在了电话台旁边。


这时,已经差不多八点了。


仿佛盗贼潜入别人家一般,遥佳先是侧耳倾听有没有走近的脚步声,确认无人后便轻轻地拿起话筒,拨打着已在心中重复过无数遍的号码。


7


舅舅的电话刚挂断,几乎同时,电话又丁零零地响起来了。第一声铃响还没结束,拓也便立即拿起电话。


“喂,龙川吗?”


“对不起。”


是遥佳的声音。拓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太好了,刚才我还一直担心呢。”


“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雅代小姐叫我们去森林里找。”


“不会找到了吧?”


“没有。”


“没说要报警吗?”


“还没说。但是,明天肯定就能出搜捕令了吧。”


“——这样啊。”


“呃,你那边怎么样啊?”遥佳问道,“湖边那一带佐竹先生好像也去找过,他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嗯,确实是什么都没有。”


拓也尽量保持冷静的声音,继续说道:“首先,我去昨晚咱们去的那个地方附近看了看,确实没有尸体。这个可以确定。”


“可是……”


“只是,崖上确实有人滚落的痕迹,而且,岸边的岩石上也有类似血迹的东西。”


“血!”遥佳发出了细小的惨叫声,“啊,那么……”


“克之掉下断崖,受了伤,这个可以确定。不过龙川,我今天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嗯。”


那是麻堵离去之后他才发现的。在离那块岩石一厘米左右的草丛中,有块粘满血迹的小石头。


“这很奇怪吧?石头有两个拳头那么大,感觉上面的血不是溅上去的,更多像是粘上去的一样。”


“……”


“还有,岩石上的血迹,如果只是从悬崖上掉下去撞到的话,应该不会有那么多。”


“可是——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那块小石头上的血和岩石上的血都是克之的,那么,做个极端的想象,可能有人又故意砸了已经昏倒的克之的头部。”


“怎么可能?”


“这样就可以解释得通了。昨晚你离开之后,有人到悬崖下面将失去意识的克之杀死,然后将尸体藏在某个地方——你觉得如何?”


“怎么可能?会是谁能做这样的事?”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拓也停了下来。


如果刚才的假设都是正确的,那么会是谁干的?又是谁将克之杀害,将尸体藏起来了呢?


对于这些疑问,他心里有一个答案。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但是……


(——亚希。)


刚才舅舅的调查,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


(如果亚希真的精神不正常——是个发疯的孩子。)


“总之现在——”拓也感到脊背发凉,说道,“再等一晚上吧,到那时如果克之还没回来,横竖都得报警。”


“——好。”


“没关系。要真到那个时候,你就把知道的真相说出来,我会给你做证。”


“……”


“还有——”


拓也有些担心一言不发的遥佳,继续说道:


“实际上刚才我舅舅来电话了。可能你现在没有心情听,但是还是请你听一听。或许,跟昨天的事情有关联也说不定,好吗?”


“——好。”


“是关于亚希的。事实上确实有园城寺亚希这个孩子存在。他从去年七月开始下落不明,不过现在应该住在那栋房子的阁楼上……”


“啊——”


遥佳突然喊了一声,打断了拓也的话。


“怎么了?”


“刚才——你没听到吗?好像有人在惨叫。”


“啊?”


“好像发生了什么。”


几乎与遥佳惊慌失措的声音重合,拓也也听到某些异样的、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尖锐的叫声。


8


“那家伙已经死了。”少年说道。


“已经回不来了。”


“什,什么?”


女人的脸抽搐着。黑暗的阳台上面——夜色星光中,女人瘦削的脸极其丑陋地扭曲着。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仿佛被少年冰冷的眼神压倒,女人不自觉地一点点往后退去。因为醉得相当厉害,她连脚跟都站不稳,肩膀也一个劲儿地来回摇晃。


“姑姑一直都在欺负妈妈!”


少年刚才都听见了。这个女人毫不客气地闯入妈妈的房间,对着不能讲话的妈妈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对妈妈恶语相向。在爸爸面前还表现得不是那么露骨,不过背地里总是说三道四。


——竟然生出那样的孩子来……


——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可是那孩子精神上绝对有问题。


——那两个小的又怎么样呢。


——哥哥真是可怜,那么害怕自己的孩子。对啊,就是说啊,他自己说害怕那孩子,哥哥亲口跟我说的。


——嗯,虽然不能说是你的错,但是啊……


“这不是妈妈的错,实矢和麻堵也不是坏孩子,我也不是。”


“你——”


女人使劲揉搓着眼睛。“为什么你?”


“反而是克之,不一直都是个浑蛋吗?为什么姑姑——还有爸爸,都不教训他呢?”


“什……什么啊?”


“杀死婴儿的不就是那浑蛋吗?”


“不要乱说。”


女人反驳着少年。她的脸变得更加扭曲,频频地揉搓眼睛。“你,不会是……”


她再次向后退去,背已经抵在阳台的栏杆上。


“难道,难道是……”


“我还活着呢。”


少年说道。他的背后是屋里照射出来的灯光,恐怕从女人的位置很难看清少年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还活着呢,实矢和麻堵都知道,不过……”


“怎么可能!”


女人双手捂住张得大大的红色嘴唇,背顶在栏杆上,然后——只听见木头发出嘎吱嘎吱折断的声音。女人的身体同时向后倒去。


“啊!”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她就这样坠入黑暗中。几乎是同时,惨叫声中断。


少年跑到阳台边缘往下看。


黑暗的后院地面上,女人的身影死死地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少年刚想往回走,这次是房间里传来一声异样的叫喊。


“……啊……啊……”


园城寺香橙——妈妈正站在打开着的阳台门对面,双手抱着头死死地盯着这边,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刚开始是低吟,后来逐渐变大,到最后变得异常尖锐。


少年慌忙跑进屋里,绕过仍在继续喊叫着的妈妈,快速逃出屋子。


9


刚开始只听到一声短短的惨叫声,分不清是从哪里传出的,是谁在喊叫,只是微弱地传到昏暗的大厅里,接着便停了。


“啊!”遥佳不由自主地抬高声音。


“怎么了?”拓也惊讶地问道。


“刚才——你没听见吗?”


站在电话台前的遥佳惶恐不安地望向四周。“好像是人的惨叫声。”


“啊?”


从哪里传过来的?是谁的叫声?


应该不近。似乎离这里较远——但确实是在别墅里。遥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往上看。“好像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楼上又传来一声异样的叫声,比刚才的惨叫声更大更尖锐。


“刚才是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啊。不过,好像是从二楼传过来的……啊。”


吧嗒吧嗒吧嗒……琐碎的脚步声在头顶上响起,是谁在二楼走廊上快跑?声音接着又转移到了楼梯口。


“怎么了?”


“呃,好像有人……”


遥佳紧握电话,往楼梯方向望去。但是,从这个位置看不见楼梯正面,所以她也不清楚是谁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二楼的惨叫声还在继续。虽然已经渐渐变小、减弱,但很明显,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情。


“我去看看。”


约好一会儿给他打过去后,遥佳离开了电话台。当她跑到楼梯口时,二楼跑下来的人影已不见踪影。


她无暇顾及那人到底跑去了哪里,拔腿就往二楼奔去。


跑到差不多楼梯中央后,她确定了叫声的方向。正对着楼梯左手边——也就是说,是从雅代或者香橙的屋里传出来的?


“龙川老师。”


有人在叫她,声音从下面传来。她回头一望,是佐竹邦江正从饭厅那边往大厅跑。


“刚才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去看呢!”


从二楼楼梯口来到走廊,她看见左手边最里面的那间房子开着门。那是香橙的房间。


(那么——)


遥佳在走廊上狂奔。


(那么,这个声音……)


是香橙的声音吧。一年来一直沉默不语的香橙,会发出这么异样的叫声吗?


遥佳从开着的房门跑进来时,与以往一直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不同,园城寺香橙正一人站在屋里的阳台门前——


“夫人!”


香橙两只手用力地捂着脸,没有回应遥佳,只是对着打开的白色阳台门,静静地伫立着。外面吹进来的夜风,将她米色睡袍的底摆和满头长发吹得飘了起来。那叫声确实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香橙已不再叫喊,而是发出类似呻吟、喘息的那种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遥佳又问了一遍,香橙还是没有回应。


遥佳绕到她面前,看着她的脸。她仍旧直勾勾地望向阳台,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脸上写满了惊愕(或者说恐惧?)……


遥佳将香橙托付给稍后跑进来的邦江,自己一人往阳台那边走去。阳台的门为什么是开着的?应该不是香橙自己打开的。那么是谁找开的?


与以往死盯着窗户不同,香橙现在一动不动地望着阳台外面。


那表情,那声音,还有——还有,刚才跑下楼梯的脚步声……


来到阳台,遥佳立即发现有些不对劲。正面的栏杆扶手坏了。有人从这里掉下去了吗?遥佳终于想到了这个。


香橙在房里看到这一切,所以才会……


她继续往前走,越过被折得凌乱的木质扶手,往下望去。此时,她的脑海里越发想起昨晚从断崖上往湖岸看的情形。


“啊!”


和预想的一样,阳台下的地面上,横躺着一个失足跌落的人。那不是安达雅代吗?


遥佳用手抵着额头,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邦……邦江夫人,不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


耳边传来重复的声音,遥佳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园城寺初子已经站在门的对面。


“不好了,不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不可以。那里很危险。”


老太太躲开遥佳想要拉住她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到阳台旁边,一边嘟囔着“在哪儿,在哪儿”,一边将头探了出去。


“奶奶,危险,那里的扶手坏了——邦江!不得了了。雅代小姐掉到下面去了……”


初子仿佛没有听见遥佳的叫喊,死死地盯着阳台下面,一动不动。遥佳心想,老太太精神恍惚,估计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于是,她双手箍住老太太的手腕,欲将她拉回。这时——


“……亚……希……”


老太太嘴里发出嘶哑的低语声。


“……亚希……”


确实是在叫“亚希”这个名字。“奶奶,来,我们到这边来。”


遥佳使劲拉扯她的胳膊,她却不动弹。然后——


“呜,呜呜呜……”


低语声渐渐变成抽噎,然后——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她蹲了下来,趴在地上,死死地抱住阳台的边缘,颤巍巍地挤出几声喊叫。


(1)杰森·沃赫斯(Jason Voorhees),出自《十三号星期五》系列电影的杀人狂。与《德州电锯杀人狂》中的人皮脸、《月光光心慌慌》中的麦克尔·麦尔斯和《猛鬼街》中的弗莱迪·克鲁格并称“影史四大杀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