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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尘封的阁楼

大哥哥说啊,这边的湖里没有美人鱼。


你真傻,本来就没有。


我问他,知不知道“人鱼公主”的故事。


你不会已经跟大哥哥说了吧?


没有,还没说呢。不过,他很清楚小亚的事情……


……


……


恋上王子的人鱼公主,借助魔法的力量变成人类。她失去鱼尾,长出两只人类的脚……


嗯。但是,她的声音也被夺去了,对吗?


对啊。


……所以,明白了吗,麻堵?


啊——明白。小亚很久以前就明白吗?


那当然。


1


二楼楼梯口右拐,沿着昏暗漫长的走廊一直走——


和遥佳说的一样,打开的黑门对面,一个又脏又狭窄的楼梯延伸向上。


打开灯,佐竹默默地走在前面,拓也和遥佳排成一列紧随其后,再后面是邦江和初子。


因承受着巨大的重量,古老破旧的楼梯发出巨大的咯吱声。映在褐色木板墙上的人影,与吱吱声相呼应,时长时短,呈现出一幅怪异的景象。


走到楼梯尽头,那里有个约一张榻榻米大小的空间,左手边有扇深褐色的木质门,看起来很结实。约莫成人视线高度处,有扇没有玻璃的小小的长方形窗户。


像监狱一样,拓也心想。


为了将亚希幽禁在此,特意定做的这么一扇门吧。


佐竹从一大串钥匙中剔出一把将门打开。这串钥匙平常就放在饭厅角落的柜子抽屉里。


也就是说——拓也想到,为了帮亚希偷溜出去,实矢和麻堵拿走钥匙也是非常可能的。


随着钥匙被拔出的声响,佐竹转动门把手。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推开门。


屋里漆黑一片。


“看吧!”


佐竹打开灯,说道。“就是这样。”


房间很宽阔。


什么都没铺的毛地板、沿着屋顶坡面倾斜的天花板、露出的房梁柱子、桌子、椅子、书架、衣柜,还有铺着白色被褥的床……简单的家具零零散散地分布着。这种情形和拓也蒙眬中的想象一样(为了将一个人偷偷关在这里而安排的房间……)。


可是——


屋里却没有亚希的身影。不仅如此,甚至感觉不到有人在这儿生活的气息。地板和家具上堆积着尘埃,到处都是蜘蛛网……


“这里怎么……”


拓也往屋里迈了一步,只听咔嚓一声,脚底下响起清脆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只见靠近门里侧的地板上,巧克力和点心的包装散落一片。满是尘埃的房间里混合着甜得有些发霉的臭味。


里面还有一扇门。


“那边的门是?”


拓也问道。


“是库房。”


佐竹低声答道。虽然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但是对于这里谁都没有的情形,他却一点儿都不惊讶。


“不问清楚的话,您是不会罢休的吧?”


“不,不是。不过——”


拓也慢慢地朝屋里走去,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为什么这里……”


“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去年夏天老爷确实是将亚希少爷关在这里。”


“可是,房间里……”


“现在没人住了。从去年八月份开始,就没人再来过这里。”


“去年八月?”


拓也皱皱眉。


“亚希下落不明是七月份的事情吧,那……”


“就关了一个月。”


佐竹颤抖着说道。


“您可能觉得很过分,但我只能服从老爷的命令。”


“亚……亚希……”


门外的初子从邦江背后走出来。


“……亚希——哎呀,亚希在哪里?在哪里啊?”


推开佐竹和遥佳,老太太咔嚓咔嚓地踩碎散落一地的点心进了房间。她的目光游离不定,边环顾着四周,边绕过伫立着的拓也,径直朝屋子深处的窗边走去。


“老夫人最近是完全糊涂了。”佐竹说道,“春天来的时候,状态还不错。她不太了解情况,所以——”


他的目光落在满地的点心上。


“我也不知道老夫人在做这种事。”


“……亚希……亚希啊……”


“请问一下,佐竹先生。”拓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那么他——我说的是亚希,他现在在哪里呢?你刚才说他只被关了一个月,在那之后亚希又被转移到别处去了吗?”


“从那里——”


佐竹朝那边努努下巴,那是老太太刚刚奔过去的房间深处的那扇窗户。


“从那扇窗户摔下去了,他想从这里逃走。”


“你说什么?”


这时,初子突然大叫起来:“亚希亚希……”她口中边念叨着这个名字,边将脸凑近那扇扯着白色窗帘的窗户。


“那么,也就是说,亚希难道就这样……”


“——死了。”


佐竹呻吟道。


“我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2


园城寺亚希去年八月份已经死了?


拓也再次看看佐竹,又望向将脸贴在窗户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的老太太。


“所以,刚才——”遥佳开口说道,“刚才看到从阳台上摔下去的雅代,奶奶以为是……”


是因为想起亚希从这里掉下去的情形,将它与现实混淆了吧。“香橙夫人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觉得也是因为那次的打击。”一直沉默不语的邦江此时怯生生地开口说道。


“夫人是反对将少爷关在这种地方的,但又不得不听从老爷的命令……为此,夫人一直很烦恼。所以那天亲眼看见少爷遭遇那样的事后,夫人就……”


“可是,亚希他——”


拓也插进话来,将问题转移。“亚希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现在在哪里?”


“——埋了。”


佐竹答道。


“按照老爷的吩咐,装进箱子埋了起来。”


“埋在哪里?”


“后院。”


“——啊!”


遥佳喊出声来。


“不会是——那个白鹿雕像的下面吧?”


“——是的。”


“啊,所以香橙夫人总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里……”


“可是,佐竹先生。”拓也又说道,“如果亚希真的死了,那实矢君他们到底在跟谁玩呢?你是说,这附近还有其他叫作小亚的孩子吗?”


“不清楚。”佐竹有些发抖,“所以,我们很害怕。所以——正因为你那样说,我们才到这里……”


“你刚才好像说过,你们以为他已经死了。那是不是说亚希还活着?”


“我们也不知道。”


“尸体确实已经埋了吗?当时是谁埋的?”


“——是我。确实埋了。不过和刚才雅代小姐的尸体不同,那时候少爷的尸体,怎么说呢,真的很漂亮……”


“漂亮?”


“啊。虽然从窗户上摔了下去,但是没像雅代小姐这样摔断脖子,也没流多少血。”


“但是,已经死了不是吗?”


“嗯,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医生怎么说?”


“没,没请医生。”


佐竹低下苍白的脸,左右摇头。


“就那样埋起来了?”


“啊。老爷当时恰巧在这边,立刻就让埋了。”


没有叫医生,也没举行葬礼,就将自己儿子土葬在后院里吗?拓也想起严厉训斥实矢和麻堵的园城寺准雄的脸,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佐竹继续说道。


“把少爷土葬后的第二天,作为标记的鹿的朝向……”


“鹿的朝向?”


“嗯,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好像稍微有些歪斜。”


然后,佐竹看看自己的妻子。“我也对内人说过这件事,她说一定是我多心了。”


“那是因为你……”


“我一直很在意。”


“我也是……”


“您在怀疑亚希是不是复活了?”对拓也的提问,佐竹轻轻地点头。


“以前经常听说这样的事,不火化直接土葬的死人有可能复活。特别是那些含恨而死的人,因为忘不了仇恨而复活。”


死人复活?


是因为和“幽灵”差不多,这对老夫妇才如此恐惧吗?还是更现实一些的说法,是因为将去年“被死去”的亚希“埋早了”的事情而害怕?


“老公。”邦江说道。


“亚希少爷果然还活着。他复活后想着复仇,才做出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拓也问道。


邦江怯生生地说道:“就是刚才你说的那些——杀人,剪掉尸体头发,剥落尸体指甲之类的。”


“您这样觉得吗?”


“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确实也只有那孩子……”


“为什么呢?”


拓也近乎自问式地说道。“假设亚希真的复活了,他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是发疯了?还是憎恨如此对待自己的人们?抑或是……?


安达雅代恐怕也参与其中。她知道亚希被幽禁在此,并且已经死了——对,她有可能以此为把柄来敲诈自己的哥哥。克之也是一样,他知道亚希的秘密,也知道自己的母亲靠这个从舅舅那里骗取金钱,所以他经常到这里来死乞白赖地要钱。


如果是这样,亚希就有杀死雅代和克之的动机,但是……


(——不对,不是这样。)


拓也慢慢地摇头。


问题还在别的地方。那是——(一个是……)那是……


“啊,奶奶。”


一直趴在窗户上的园城寺初子,此时像是已经筋疲力尽,顺着窗户滑落下来,一屁股蹲在地板上。遥佳见状,连忙跑过去。


“奶奶,您没事吧?”


老太太没有回答。遥佳抱住她的肩膀,探头看她埋得很低的脸。“不行,悠木君。”


遥佳回头望向拓也。


“再这样下去,奶奶会……她的身体已经发冷,脸色也煞白,还是把她带回屋里休息一会儿比较好。”


3


五人离开阁楼时,已是凌晨一点左右。


遥佳对初子说:“奶奶,咱们回屋吧。”初子没有叫唤,也没有反抗,很是顺从。仔细想想,自从看到雅代坠落的尸体以来,老太太那渐趋衰弱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现在这么疲倦不堪也在情理之中。


遥佳和邦江搀扶老太太回一楼她自己的房间。


拓也和佐竹打算返回饭厅。从楼梯口下来前往饭厅那边的走廊时,佐竹突然转身,开始往回走。


“怎么了?”


拓也本以为他许是想起了要联系园城寺准雄,可他并没有走向电话台,而是飞快地往大厅后面奔去。


“佐竹先生!”


没有回答。


“佐竹先生!”


拓也慌忙追了过去。


佐竹走出大厅,朝着别墅后门走去。他头也不回,不理后面正追赶他的拓也,径直一人走到外面。


电光火石之间,拓也突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不会吧,拓也想。


但是,从刚才开始,这对夫妇就一直非常胆怯。他们打心底里害怕——自己亲自“监禁”和“埋葬”过的亚希,事实上可能还活着,而且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奇怪案件的背后,很有可能是他在捣鬼。


所以,他不得不去确认一下。亚希是不是真的死了?后院里的尸体是不是还在?


“您要挖开看看吗?”


拓也大声喊道,佐竹瞬间停下脚步。“要挖开埋尸体的地方吗?”


他背对着拓也,默默地点头。


在倾泻而下的青白色月光和星光的照耀下,佐竹从家后面的库房里拿出铁铲和手电筒,横穿过广阔的后院,往白色鹿雕的方向走去。


他粗暴地拨开密布着的玫瑰藤蔓,开始挪动鹿雕。雕像应该是中空的,看上去不是很重。随后他便阴着脸,玩命似的开始掘土。


拓也不敢阻止他,甚至都说不出一句“我帮你”之类的话,他只能站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


4


“不得了了,麻堵。糟糕!”


实矢闯进隔壁房间,使劲摇晃着正在床上睡觉的弟弟。


“……什么?”


麻堵半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问道。“怎么了?要起床吗?”


“不是。”


实矢压低声音。“佐竹叔叔正在挖小亚的坟。”


“啊,真的吗?”


麻堵甚是吃惊,往朝向后院的窗户看去。“会被发现的啊,实矢。”


“嗯。”


“小亚活着的事情会露馅的。”


“所以——所以啊,麻堵,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因为雅代姑姑出事,爸爸肯定会来这里。”


“这么说,已经可以了?”


“嗯。天亮后,不,天稍微亮了我们就……”


“带着妈妈吗?”


“对。注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听见了吗,麻堵?能起来吗?”


“嗯……”


5


遥佳和邦江也过来了。她们刚才找不到拓也他们,很是慌张了一阵。后来听见院子里有掘土的声音,才跟出来。


“啊,果然……”


邦江看见正在默默掘土的佐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遥佳则小声惨叫一声:


“悠木君。”


她来到拓也的身旁。


“这样好吗……”


“是他提出的。”


拓也小声回答。


“我们只能默默看着。”


“刚才邦江又给园城寺老爷打电话了。”


“联系上了?”


“没有,不过……”


“老公。”


邦江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


“老爷已经听见留言,正往这边赶呢。你这样做的话……”


佐竹抬起头,不过只是一瞬。


“我已经受不了了。”


伴随着慌乱的呼吸,他的肩膀上下颤动,有些喘息地说道。


“不管老爷说什么,我都……”


“啊。”


邦江双手捂脸,无力地蹲下来。“那个时候哪怕是叫他一声少爷,好好供奉也好啊。”


她似乎把“死人的复活”与“不成佛的幽灵”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混为一谈了。不过,无论是哪种,他们的恐惧对象都是那个叫作亚希的少年,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孩子就那么让人害怕吗?)


虽然拓也也说一系列案件的元凶是亚希,但他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至少实矢和麻堵并不害怕亚希,而且——十年前,在乌裂野那片森林中遇见的那个孩子……是个柔弱的沉默孩子。因为遇上骤雨,他们躲在某个地方避雨……孩子的表情非常胆怯,吵着要早点回家,表情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所以……


三人屏住呼吸继续注视着,不久,佐竹的铁铲发出一声钝钝的声音。应该是铲到地下的“棺材”了。


“亚希被装进什么样的箱子?”拓也朝着邦江问道。


“应该没有时间准备像样的棺材吧?”


“是储藏室的一个旧木箱。”邦江仍旧蹲在地上,回答道。


“老爷说那样就行——原本他说直接埋了就可以,不过那样太说不过去了。”


佐竹扔掉铁铲,弯着壮硕的身体跪在刚挖出的大坑边缘。拓也轻轻拿开搂住他胳膊的遥佳的手,踏过玫瑰藤蔓往那边走去。


坑不是很深,距离露出的木箱盖子最多有二十厘米。盖子也不大,而且不像棺材那样又细又长,倒不如说更接近正方形。不管亚希多么瘦小,在这种箱子里面他肯定伸展不开,只能以抱膝而坐的姿势被装进去。屈葬——也可以这么说。


佐竹伸进头去,将两手放在箱盖上。盖子似乎没用钉子钉死。原来如此,如果是这种状态,亚希被“埋葬”后恢复意识,然后自己逃出来也不是不可能。拓也这样想着。盖子被掀起来。


拓也拿起放在地上的手电筒,照向打开的箱子里。遥佳和邦江也远远地围上来看。


“唔唔……”佐竹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拓也也是一样。接着,佐竹手一滑,咣当一声,盖子滑落了下去。


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这位五十多岁的佣人先生非常不自然地逃离了坑穴。拓也的心情则很复杂,一半是果然如此,一半是怎会如此。他伫立在坑穴旁边,一动也不动。


木箱里面空空如也。


6


凌晨两时四十五分,饭厅里——


佐竹周三顾不得换掉沾满泥土的衣服,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不管拓也问他什么,他胡须下的嘴巴像冻僵了一般,一句话都不说,发呆的视线游离在桌子上,那神情简直和刚才的园城寺初子一模一样。


邦江也是一副愕然。待到缓过神后,她喝了一口遥佳泡的茶。


“亚希少爷他——”


像是受不了这种沉默,她仍然低着头,开口说道。“少爷从以前开始就是个特别的孩子。看上去和实矢少爷、麻堵少爷一样,修长白皙,是个漂亮的孩子,可是……”


然后她告诉拓也他们园城寺亚希是个怎样“特别”的孩子。为什么会被父亲准雄厌恶、恐惧,最终被幽禁在别墅的阁楼里。


亚希原本就是个沉默的孩子,平时几乎不笑,也不与人亲近。他的那种大人们无法理解的近乎病态的态度,从小时候起就特别明显。


亚希五岁的时候,在羽根木的宅邸中弄死亲戚家的婴儿,也是事实。据说是亚希擅自抱起熟睡中的婴儿失手引发的意外事故,实际上,是不是完全的过失谁都不清楚,也可能是亚希故意的。


“尤其是老爷,极为恼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孩子会掉下去?不管他怎么问,亚希少爷就是不回答。所以,也可能是……”


拓也打断邦江的话。


“可能是看见婴儿被大家宠爱,亚希心生嫉妒……之类的?是这样吗?”


“——是的。”


从那之后,园城寺准雄就对亚希采取旁人看来不能理解的严厉态度,正如今天(不,已经是昨天了)舅舅从附近那些主妇那里打听到的一样。听说母亲香橙一直因为此事叹息。但是,对于这个五岁就成为“杀人犯”的儿子,不如说正因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准雄才不得不更加严厉。


亚希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内向。每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这样的亚希被学校老师定义为“问题儿童”。欠缺适应性与协调性,孤癖,有幻想症,有时还激烈地反抗大人……


准雄对亚希越来越严苛。


之所以会对亚希之后出生的实矢和麻堵这么严厉,起因就在这里。他预感并害怕着,这两兄弟会不会和亚希一样,也成为“问题儿童”。


“亚希和实矢君他们感情怎样?”拓也问道。


“他们经常一起玩。我们也看见他们玩得挺好,不过——”邦江眨了眨带着黑眼圈的眼睛,继续说道:“实矢少爷额头上的伤疤……”


“那个是怎么弄得?”


“是少爷五岁的时候被亚希少爷……”


“被亚希伤的?”


“是的。就在这栋别墅,当时好像是暑假。三人正在院子里玩,亚希少爷突然抡着棍子还是什么的乱挥一气。”


“实矢君五岁的话,那么亚希应该是十岁左右?”


“光是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就还有很多很多。譬如——”


像是惧怕某个看不见的人的目光一样,邦江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


“以前这里养过一条日本柴犬,被亚希少爷用石头活活打死。不管怎么骂他,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就是不说话……


“还有亚希少爷的画,我也忘不了。”


“画?”


“啊。他喜欢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画画。可是,说到少爷画的画,那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说?”


“譬如古里古怪的魔鬼之类。不管是树木还是房屋,怎么说呢,他都画上一些让人害怕的脸。”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画那样的画?”


“一直都是这样。”


“升入小学高年级或者中学以后还这样画吗?”


“是的。”


果然如此——拓也感觉自己已经窥视出亚希这个少年的另一面了。不知道邦江知不知道,孩子们的画中大致都能看到这样的情形。他们会在太阳上画上眼睛和嘴巴,在花朵上描个人脸,这是所谓的幼儿时期的万物有灵性——未将自己与外界分化,倾向于相信所有的事物都存在意识和生命——的表现。但如果这种倾向在升入中学以后还继续存在的话,果真就可能有“问题”了。


“那么,邦江夫人。”拓也说道,“关于去年七月亚希行踪不明的原委,您当然也很清楚吧?”


“这个……”


邦江有些支支吾吾,用手按住眼睑。


“亚希少爷当时在上林间学校吧。后来大家都去登双叶山,包括亚希在内的四人途中和队伍走散,再后来就发现他们惨死的尸体。”


“那时候——那时候真的很恐怖。你不会……”


“行踪不明的亚希为什么会被关进阁楼?这中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原委?”


“您知道吗?惨案发生地点离乌裂野不是很远,如果沿着山一直走的话,两到三天就可以……”


是吗?拓也心想。


“那么,亚希在惨案发生之后就直接来到这里了吗?”


“——是的。”


邦江双手交叉,压住自己颤抖的双肩。“那时的少爷真的很狼狈。衣服上沾满泥土,肚子瘪瘪的。”


“就他自己一个人翻山越岭地来到这里吗?”


“只能这样认为了。不管问他什么,他都咬紧牙关,一副恐惧的样子,什么都不回答……那桩惨案我也知道,所以当时立即通知了老爷。”


“然后,园城寺老爷就决定把亚希关在阁楼里?”


“嗯。”


“因为他觉得亚希就是惨案的凶手?”


“……”


“可事实上呢?亚希那样说过吗?”


“没有。少爷一句话都没说——不管老爷怎样严厉逼问,他就是一言不发。”


邦江慢慢地摇着头。“不过,少爷的背包里滚出一个人头……”


“人头?”


拓也吓了一跳,重复道。


“怎么回事?”


“他的背包里装着一个人头,是他遇害的朋友的人头。”


拓也想起关于去年七月发生在双叶山上的猎奇杀人案——舅舅跟他说过的话。


遇害三人尸体的惨状——像被凶猛的野兽袭击过,一个胳膊被拧断,一个肚子被劈开,还有一个头被割下来。似乎有一具尸体始终都没找到头颅。也就是说,是被亚希带回家了吗?


园城寺准雄断定亚希就是杀人狂魔,于是想将他从世人眼中抹掉。这样看来也就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


拓也点点头,但他却怎么也不能把那个犯下残虐、疯狂杀人罪行的恶魔与十年前在此相遇的那个孩子重合在一起。


“人头呢?处理掉了?”


“嗯,老爷处理的。”


他看着耷拉着耳朵的邦江,又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遥佳。她的脸正僵硬着,毫无血色,似乎受到极大的打击。


“悠木君。”遥佳说道。


“那个亚希,还活着吗?”


“对,还活着。”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问题就在这里。”


拓也尽量保持冷静的口吻说道。


“森林中……或者,这栋别墅的某个地方。”


“这栋别墅?”


“我觉得不是不可能。这栋房子这么大——邦江夫人,这里有很多不用的房间吧?亚希有没有可能藏在某个房间?”


“怎么可能——”


邦江抬起头来,怯怯地低声说道。“怎么会?不可能。”


“现在开始,我们还是把家里的房间搜一遍为好。”拓也认真地说道。


“如果这样还找不到的话……”


墙上挂着的古老大摆钟,敲打着凌晨四点的钟声。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车子引擎的声音。


“是老爷。”


佐竹周三喊出声来,与妻子四目相对。两人僵硬的脸上现出一种与之前不同的紧张。


7


“麻烦请您回去!”


园城寺准雄冷漠地说道。


“不管是雅代的事还是克之的事,明天我都会做出相应的安排。请您不要多管闲事,专心读好自个儿的书吧。”


大厅正门处——


注意到出来迎接的人群中有拓也的身影,别墅的主人这样说道。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动摇的神色,脸庞轮廓清晰,嘴唇冷冷地紧闭着,正用锐利的目光瞪着这个“局外人”。


“听我说,园城寺老爷——”


准雄直接忽略正要说话的拓也,目光转向并排站立着的佐竹夫妇。


“我听到留言往这边打过电话,怎么没人接,大概十二点左右的时候。”他的语气充满责难与严厉。


“啊……是,是的。”邦江语无伦次地低下头,“真的对不起。”


十二点左右的时候,大家应该都在阁楼。


“园城寺老爷!”拓也果断地抬高声音,“那时大家都在阁楼呢,所以才没听见电话铃响。”


“什么?”


准雄上挑着眉毛,看看拓也,随后瞪着正耷拉着脑袋的佣人夫妇。


“怎么回事,佐竹?”


“——对不起。”邦江弱弱地说道,“因为这个小伙子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亚希少爷所为……我们也很害怕,所以……”


“园城寺老爷,事情的原委我都知道了。”拓也说道,“关于亚希君的事情,包括下落不明的他实际上被幽禁在阁楼里。”


“你在说什么?”


他的内心当然是有所动摇的吧。只是,他始终冷冷地反击着。


“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好像知道亚希的事情啊,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从去年开始就一直下落不明,因为卷进极度残忍的案件里。”


“佐竹先生已经全都告诉我们了,您再装傻未免有些……”


“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并不是要针对你对亚希的做法说三道四,因为我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但是你们认为的去年八月从阁楼窗户上跌落而死的亚希实际上还活着,这个您并不知道吧?”


听到这些,准雄脸色果然有变。拓也继续说道:


“刚才佐竹先生去后院,从那座白鹿雕像下面挖掘出来的箱子里,并没有发现亚希的尸体。”


“什么?”


“亚希还活着,这就是问题所在。实矢君和麻堵君也知道这件事。亚希现在正躲在某个地方,有时还会偷偷地跟弟弟们见面,而且……”


拓也简短地说明了一下雅代跌落而死的疑点和克之行踪不明的情况。


“这些事情可能全都是亚希干的。如果园城寺老爷您的判断是正确的,亚希精神上确实存在某些异常,然后制造了这一连串案件的话,那现在岂不是非常危险吗?”


园城寺准雄突出的额头上皱纹紧锁,沉默着伫立了一会儿。这期间佐竹夫妇一个劲儿地叹气,不停地震颤着沉闷的空气。遥佳几乎被拓也挡住,在他背后仔细注视着雇主老爷的反应。


“悠木君。”


不久,园城寺家的主人发话了。“看来你是误解了什么。”


“园城寺老爷。”


“我不知道佐竹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但如果你相信那些胡言乱语,我会很困扰。不好意思,还是请你立即离开这里吧。”


“怎么这样——您怎么还不明白……”


“这个家的主人是我,我没有理由被你这个局外人说三道四。”


准雄的声音带着愤怒,高亢而严厉。


“刚才你说的这些话,全都是无凭无据的瞎猜。请你立刻回去,不要再接近这里。说实话,这样我会很困扰。”


“可是……”


“龙川小姐。”


准雄望向遥佳。


“你也一样。如果你相信拓也所说的话,那么不好意思,请你明天也立刻离开这里。”


“园城寺老爷,可是……”


遥佳刚想反驳,拓也举起手将她挡住。


“您是想说,这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吗?”


“没发生过任何事?对,这个家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事实。”


“雅代小姐和克之君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处理?这里免不了会被警察搜查,到那时我会……”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准雄耸耸肩,像在训斥小孩子一般。


“可是悠木君,你要知道你和我的社会力量不同,你还差得太远。劝你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放聪明一些。”


“社会力量?”


“我可是在社会上拥有相当信誉度的人,这种信誉不是凭你一介学生的告发就能轻而易举动摇的,弄不好啊,最后遭殃的会是你。”他的意思是,不管雅代的死还是克之的下落不明,凭借他的“社会力量”都能风平浪静地处理掉吗?即便拓也或是遥佳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实”告诉警察,他也可以轻松驳回?


拓也找不到话语反驳,便望向佐竹夫妇。他们仍旧深深地埋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在害怕。


刚才对这一连串案件和“复活的亚希”所产生的恐惧,此刻完全被对主人的害怕所代替。园城寺准雄的态度和言语具有绝对的威严与力度。


“佐竹。”准雄说道,“我说的有错吗?”


两人沉默着,摇摇头。


“看见了吗?”


准雄点点头,瞥了眼自己的手表。“那么,请回吧。”他的话掺杂着不容分说的威严,他命令拓也道,“听好了,请忘记你刚才所说的话,这都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