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让您安心的是:事实上,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讲,您读完了本书,意味着您不会在某个时候,作为犯罪案件的受害者,躺到我或者我某位同事的尸检台上来。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您作为一位爱阅读的市民,属于一个(幸好不是唯一的一个)很少发生杀人案的人群阶层。此外,您购买了本书,还意味着您不会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酒或者非法毒品,而这又让您进一步远离了有目的的暴力犯罪。这些案件的受害者几乎全都出自悲惨不幸的社会环境,其中大多数人没有完成学校教育,自己也常有犯罪行为。大部分杀人案件的受害者——杀人犯也一样——每天都要大量饮酒,通常在犯罪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在很多案件中,非法药物也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或者作为作案动机,为了毒品或者付钱购买毒品而引发的争吵,或者是某人在毒品的影响下成了杀人犯。在这类状况中,争执和口角常常是因为些无聊的琐事,但最后几乎总是会升级成粗野的肢体暴力,才算了结。这时,锤子、斧头和棍棒就登场了,但是迄今为止,最常用的凶器还是刀。每家每户都有刀,在每一个百货商店里也都能买到,还便于随身携带,不会引人注目。不同于美国,在我们这里有非常严格的武器管理法律,限定了枪支的使用,因此,幸运的是,在德国因枪伤造成的死亡,在杀人案件中所占的比例极小。
遗憾的是,尽管有这么多的统计数字,仍然没有人能保证他的亲人或朋友不会有一天丧失对人生的期待,然后做出决定,自愿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永远在一起》那章里的贝尔格霍茨夫妇那样。也没有人能保护我们的孩子不受《残忍的失意》里尼古拉斯·魏德曼那样的暴徒的伤害,他因为心情郁闷就强奸、杀害了七岁的米歇尔。没有人拥有绝对的安全,没人能保证永远都不会有人在自己的饮料中偷偷掺入毒品,就像《神秘跟踪者》中霍尔格·维纳特身上发生的那样,这杯饮料先是让他失去理智,随后又失去了性命。而您能打包票,您就没有一位近亲,或者一位关系密切的熟人,实际上是一个自淫者,如同《死亡快感》中的克雷斯蒂安·布兰科一样,为这癖好付出了生命代价吗?谁又该去保护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呢?他的母亲出于缺乏理智的行为,或者是早有预谋地杀死了他,使得他几乎来不及看一眼这世上的光明,就像《恐怖的秘密》那章里描绘的那样?
这一切都悲哀又可怖。但是,不断出现非自然死亡的事实,使得我们永远不能退却放弃,听天由命。更重要的是,我们绝不能在不断接触这些死亡的过程中,逐渐放弃揭露与澄清这些案件的初衷。
为了这个目标,一支运转良好、具有最高科学水准的法医团队——有足够专业的自然科学家和装备精良的实验室,可以使用最新的分析方式——是不可或缺的。只有这样,才能在面对棘手的案件时,我们也能把死亡原因一一归类,或是证明出致命的毒物。如果没有DNA分析技术的话,很多罪犯就逍遥法外了。通常,破案绝对要依靠大量的法证调查,特别是对受害者死亡之前、之中和之后发生的事情进行专业的法医学重建。
然而,苦涩的事实是,德国法医学正因“节约”而奄奄一息。二〇一〇年五月,《南德意志报》在一篇关于这个主题的文章里,将德国法医学称为“一具学术尸体”。自一九九三年至今,德国共三十二家法医研究所中,有十一家因为经费问题关闭,或者裁减了研究所所长的职位。在某些欧洲国家,尸检解剖率可占死者总数的百分之三十,而在德国,只有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三的死者被解剖。由此就产生了这句经常被引用和改编的话,出自一位法医,虽然表述激烈但十分贴切:“如果近日来没能侦破的案件中的死者都把食指从坟墓里伸出来,我们的墓地就会像芦笋田一样了。”
我们解剖的尸体越少,能够侦破的杀人案件就越少,也就会有更多的凶手逍遥法外,藏匿于我们身边。法医学研究所里的解剖存档中有大量案例,其中有一个是一个最初被认定为死于突发性幼儿猝死的婴儿,经过法医学解剖之后却发现死因是晃动造成的创伤,从而被证实为一起命案——如果不做尸检解剖的话,这样的隐情将永远无法查明。
就像我在《瓦肯人的手段》那章里所写的,被勒死的伊诺·荣格曼如果没有被解剖的话,我们就无法反驳阿列克谢·弗拉基米罗维奇所声称的,他不曾起意想杀死受害者,他也就很可能不会被判为杀人犯,甚至有可能以自由人的身份离开法庭。而在《残忍的失意》那章里,如果我们没有解剖七岁的米歇尔·安格尔的尸体,并且把所有法医学与刑侦学的细节一点点仔细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再加以正确阐释的话,她的母亲有可能直到今日都对小女儿的实际经历一无所知,每日生活在这样的谜团之中,因为那个青少年杀人犯所陈述的作案过程不断翻新,既没人能揭穿他的谎言,也没人能证明他的罪责。
而除了犯罪事件之外,法医学检查结果在事故研究和事故预防中也会用到,这一点不只体现在交通事故中,同样体现在有特殊风险的工作领域,比如航空运输或者危险货品运输。进行毒理学检测,例如检验责任人是否摄入酒精或吸食毒品,可以拯救许许多多的生命。
很多政客畏惧关于死亡的话题,诚然,它不适合作为竞选的主题。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一些司法参议员和司法部长一再尝试为法医学发声,将诸如提高尸检率和验尸专业化等问题列入政治议程。然而,可惜的是,他们的政坛同僚常常对这样的声音充耳不闻。而在德国,还没有一位政治家认为有必要为提高和改善法医工作而努力。
虽然这样的环境不会让我对这份工作失去兴趣,但无疑会给我和我的同事制造不必要的障碍,也使得我们在为受害者及其家属的利益采取行动,或者帮助大众避免今后发生更多死亡时遇到更多的困难。可以说,锱铢必较的节省最终牺牲了所有在世的人的安全。因此,我将不会停止利用每一个机会和一切必要的手段,去争取进一步提升公众对法医价值的认知,尤其是通过写这样的报刊文章和书籍为之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