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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纽扣

在桑拿浴室里,有一个死去的女人,她的胸口有刺伤,旁边是一个热水瓶。


问题:那里发生了什么?


回答:这名妇女被冰刀刺中,凶手将凶器放进了热水瓶,并将之带到桑拿浴室。冰柱随后融化,因此没有找到凶器。


在森林里,一个奄奄一息、装备齐全的潜水员悬挂在树枝上。


问题:他是怎么到达那里的?


回答:发生过一场森林大火,是用消防飞机扑灭的。飞机在附近的湖边加油时,其中一架的吸嘴吸住了潜水员,并在灭火后将他抛到了森林中。


不,这两个故事并非来自我的日常工作。是我从众多所谓的“黑色故事”中摘取的。黑色故事也被称为思维难题、谜题或悬疑案件,而且正如网上所说的那样,是“可能以种种方式发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的、漆黑的故事”。也许您玩过相关的桌游:将一沓卡片正面朝上放在桌上,庄家取最上面一张牌并读出一个不完整故事,然后让玩家提出各种可能的问题,庄家在解答这些问题时只能回答“是”、“不是”或“与此无关”。在场的猜题人根据这些线索拼凑出故事的全貌。答案在卡片背面。有时候直到最后玩家都在黑暗中摸索,找不到答案……


即使在旅途中,这个游戏也大受欢迎。没有卡片,可以借助互联网。其中的乐趣在于玩家可以不断提出新的线索,能够充分发挥自己无边无际的想象力。


但我的工作不是游戏,而且研究人员和法医都不会按照游戏的套路来追踪死亡。不过作为法医工作者,我参与过的一起七十八岁猎人的案件则满足了黑色故事的两个主要标准:不寻常的情况和不可能的解决方案。


这是我们要解开的谜:


晚上,两个猎人一起走进森林。他们每人都有一辆狩猎用的猎车:一个和马车差不多大的可移动高脚小屋。里面配有一把椅子和几扇窗户。


两者的藏身处相距三百米,在另一个猎人的视线之外。七十八岁的奥托·瓦希特和五十五岁的于尔根·默滕斯事先约好了一个会合点,他们打算第二天早晨八点带着猎物会面。于尔根·默滕斯晚上听到两声枪响。第二天早晨,他的狩猎朋友奥托·瓦希特没有出现在集合地点。于尔根·默滕斯赶到他的猎车处,发现死去的奥托·瓦希特躺在那里。


这里发生了什么?


请猜一猜。


问题:猎人是否死于于尔根·默滕斯晚上听到的两声枪响?


回答:“是”和“否”。


问题:这意味着部分是“是”,部分是“否”?


回答:是。


问题:两枪之中的一枪杀死了那个猎人?


回答:是。


警察和急诊医生赶到现场时,座位车旁的奥托·瓦希特已浸在血泊中。他胸部的衣服被血染成了黑红色,那个位置就是枪击的伤口。很明显,如果要重建昨晚的案发现场,法医的尸检是首要且关键的一环。


奥托·瓦希特的死亡地点距离拥有法医研究所的大城市很远,因此死者的尸体解剖不能在法医研究所进行,而是在警方为尸检租用的一个大厅里。


在大约十到十五年前,就连非常小的医院都拥有配备解剖室的病理科。但在德国大部分地区,只有一些较大的病理学机构或医疗机构才会进行病理学检验,而且检验结果通常由信使或以邮寄方式发送至方圆数百公里。造成的后果就是:在许多医院,验尸不再是业务的一部分,因为无法赚取利润,大多数医院也不再雇用病理学家,这就造成了大量空置的验尸大厅。当大城市以外的地方需要做死亡鉴定时,这些验尸大厅就派上用场了。派遣由两名法医(验尸人员)和一名部门助理组成的专门小组到事发现场(这被称为“外派部门”)要比将死者运送到数公里之外最近的法医部门更为经济有效,因为运送尸体的殡仪馆也会收取费用。另外,比起单纯通过刑警对尸体和事发现场的记录,法医亲赴现场更有机会获得精确的死亡情况。


问题:现场有枪吗?


回答:有。


由于在死者被运送到验尸处之前我们尚未被召唤,所以尸检前我们浏览了一下在犯罪现场拍摄的照片:


奥托·瓦希特呈仰卧姿势,双脚指向猎车,就好像他是被从车上推出来一样。在车里靠近转椅的地板上有一把枪,枪管从门口伸出。


武器是把“双管霰弹枪”,它是用于狩猎的复合枪,两个枪管上下排列。下面的枪管可以发射子弹,上面的枪管则用于装霰弹。经检查发现,下面的枪管曾发射过一枚口径为5/57的子弹,而上面的枪管中一枚口径为16/67.5的布雷耐克子弹还在那里。


双管霰弹枪和布雷耐克子弹的组合在这个地区应该是用来猎杀野猪的。在非洲大陆,这种武器和弹药用于狩猎大型猎物,如著名的“五巨头”:大象、狮子、犀牛、豹子和水牛。据说海明威也用过类似的武器和弹药。


问题:于尔根·默滕斯是否开枪打死了他的朋友,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分别打电话给警察和急诊医生?


回答:不是。


警方的调查和证词并未显示出两个朋友之间存在紧张或对立关系。


问题:奥托·瓦希特是否在他的猎车中观察到一起谋杀或其他罪行,他向肇事者开枪,但因为失误,不幸击中了自己?


回答:不是。


进行体表检验时,我们首先仔细检查了尸体胸部左前方的子弹伤。伤口直径为三厘米,有明显的“折边(涡旋漏斗)状的伤口边缘干燥”。伤口一部分被黑灰色沉积物覆盖。这是武器发射时从枪管口中逸出的粉末烟晕。只有在武器的射入点距离目标不超过五十厘米的情况下,才能在伤处检测到它。如果枪口与身体之间距离较大,则皮肤和衣服上几乎不会留下火药痕迹。这说明凶手不可能远距离击中奥托·瓦希特,他无疑是被近距离射杀的。


铅弹射入口位于胸部左前,距脚踝上方一百二十六厘米。铅弹从身体后部脊柱右侧十厘米处穿出,高度为一百二十一厘米。发射角度从左上到右下,以五度角稍向下倾斜。


弹道检查是法医学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结果可帮助刑警重构事故或犯罪过程。现场发生的各种情景都能根据弹道轨迹得以验证。


问题:被击中时,奥托·瓦希特是否躺在猎车前?


回答:否。


在我们看来,奥托·瓦希特是站立时中弹,身体向后倒地身亡。后来证明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问题:奥托·瓦希特是否被自己的步枪射杀?


回答:是。


我们打开胸腹腔后,看到了由双管霰弹枪射击造成的一系列典型伤害:该男子的左肋第七根和胸骨的一部分被打碎,心包、右心室、冠状动脉、横膈膜、胃、肝、左肾脏和胰腺完全破裂。腹腔内有超过一升的积血。在胸腔中发现了肋骨和胸骨的碎片。


口径为16/67.5的霰弹枪对腹部和胸腔造成了极大伤害,由于失血过多和重要器官被破坏,通过医疗救助挽救伤者生命的概率微乎其微。


死亡原因:胸部-腹部贯穿伤,当场死亡。我们一位法医说,霰弹的威力足以杀死一头重达七吨的大象,更何况人类。


与狩猎有关的谋杀时有发生。我记得有一起案件,两名男子谋杀了一名四十四岁的猎人,为了获取他的猎枪以实施另一起犯罪。这里我们可以排除这种情况,因为武器仍留在现场。


问题:这是一起谋杀吗?


回答:不是。


除了奥托·瓦希特的指纹外,没有任何其他指纹。当然也不能排除凶手戴手套作案的可能。可是除了致命火器伤外,瓦希特身上没有其他暴力痕迹。如果有人接近猎人并以暴力手段试图从他手中抢走枪支,我们应该能够发现打斗的痕迹,故这种可能性也被排除。根据离现场只有三百米的默滕斯的证词,他在那个安静的夜晚没有听到求助声、打斗声和其他异常响动。


至于奥托·瓦希特被麻醉后枪杀的可能性,我们在尸检后也予以排除:经化学毒理检测,没有发现任何可能使死者失去行动能力或昏倒的酒精、毒品和药物。


问题:奥托·瓦希特是否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回答:否。


调查人员没有认真考虑过自杀的可能性,因为太多的间接证据不支持自杀这一论断。自杀的人很少朝自己的胸口开枪。用霰弹枪或步枪自杀的人通常会躺或坐在地上向自己开枪,一九九四年涅槃乐队的歌手科特·柯本就是这样自杀的。


也存在极少数朝自己胸部开枪的案例,但自杀者会事先撩起毛衣或解开衬衫,这显然是基于他们认为衣服会阻碍子弹射入的错误认知。


根据奥托·瓦希特的器官和病史检查结果及其妻子提供的信息,都未发现任何自杀的动机。通常,患有晚期癌症或其他严重疾病,尤其是抑郁症的人会产生自杀的念头。奥托·瓦希特的确患有晚期动脉硬化症,我们在尸检时注意到他的心脏扩大,还发现了他心脏病术后留下的疤痕。但对于一位七十八岁的男性来说,这些疾病是很正常的,这个年龄段的人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患有类似疾病,这对他们来说并非不能承受,没有人会因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与死者一起狩猎的朋友和他妻子都说他是一个积极乐观、热爱生活的人。


通过解剖,我们发现了最为有力的环境证据。如前所述,子弹创口的烟晕痕迹排除了远距离射击的可能,同样也没有证据表明奥托·瓦希特在近距离中弹。


如果在发射时将武器直接顶住身体(在弹道学和法医学中,这叫“空白点”),粉末成分就会通过发射通道直接渗透到人体组织中,在皮肤上几乎不留痕迹。这也适用于十厘米之内的范围。但我们仅在奥托·瓦希特的皮肤表面,而不是组织中发现了粉末沉积物。子弹创口的性质表明枪的射击距离在四十厘米至六十厘米之间,这在弹道学中被称为“相对近距离射击”。鉴于步枪枪管的长度,在这样的距离下完全不可能自射,因为手臂的长度不够。如果是自射,那距离不应超过十厘米。


问题:因此,如果不是谋杀和自杀,那是意外吗?


回答:是。


问题:步枪是否有缺陷?当猎人试图向野猪射击时,是否“适得其反”误伤了自己?


回答:不是。


枪支是一种制作工艺精良的高质量产品。统计数字表明,因使用猎枪造成的死亡几乎全是人为失误,而不是因为武器的缺陷。在动作片或卡通片中经常出现的经典镜头,如子弹从枪后射出或毫无预警的炸膛现象,现实中都是不存在的。


相反,狩猎中的人为错误却并不罕见。在狩猎爱好者举办的活动中,致命事故时有发生,尤其是在装卸枪支或随意挥舞没关保险的枪械时。这类事故不一定总是射中自己,也经常造成狩猎伙伴或旁观者死亡。


我记得一个猎人在枪保险开着的情况下不慎在雪地里滑倒,一枪击中了狩猎伙伴的头部。还有一次,一只不太驯服的猎狗追赶一只兔子,狗的皮带缠在猎人的腿上,猎人跌倒在地,意外触动扳机,击中一个狩猎伙伴的头部。


但这里的情况有所不同,在枪管必须距离死者胸部至少四十厘米的前提下,奥托·瓦希特误撞扳机然后将枪抛开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奥托·瓦希特由于射击距离和步枪长度而无法扣动扳机,那么因疏忽而开枪致死这个说法就无法成立。


问题:未击中猎人的另一枪是否与该事故有关?


回答:是。


于尔根·默滕斯在作证时声称他听到一前一后两声枪响。第一枪是从下部装子弹的枪管发射的,第二枪是在第一枪射出后约一分钟听到的,来自上部装霰弹的枪管,这一枪杀死了猎人。


距猎车约五十米处一块颠簸不平的草地引起了技术人员的注意。子弹将这块草地的沙土翻起,在几米开外的一棵树下,赫然躺着一枚子弹!它的口径是5/57,恰好与猎枪下部枪管中的子弹型号匹配。


这表明奥托·瓦希特在夜间曾经开枪射击过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只野猪,但没有打中。


问题:他后来做了什么?


在“黑色故事”猜谜游戏中,这是一个被禁止提问的问题,因为你不能用是或否回答。但在我们的案例中,一个执着的犯罪学专家的自问自答使我们获得了决定性的线索,不过是通过另一个中间问题:


问题:如果猎车中的猎人在黑暗中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击中了目标,他通常会怎么做?


回答:他下车看了看。


但是他显然没有走太远,毕竟,发现死者的位置就在猎车旁。


问题:为什么枪仍在猎车里,紧挨着扶手椅?


欢迎您继续猜测。但调查人员却不允许猜测。他们回到犯罪现场,更确切地说是回到发现尸体的现场,调查上述问题。犯罪学家仔细研究了猎车中的露营椅。他细致的观察终于得到了回报。


坐垫是用塑料纽扣固定在椅子上的。其中一枚纽扣从坐垫上突出来。这提供了一个新的论点,即使可能性很小:


问题:武器的扳机是否被纽扣勾住了?


回答:是。


调查人员将枪放在椅子上重建了现场。从子弹的高度以及扳机和椅子坐垫的位置推演出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问题:坐垫上缝扣子的细线是否坚韧,足以克服霰弹枪触发的阻力并完成射击?


回答:是。


刑事技术警察经调查发现,如果要射出一枚子弹,至少需要二十三牛顿的力来克服扳机阻力;而致命的霰弹枪发射则需要二十八牛顿的力。纽扣的线断裂前能承受多少阻力?技术人员对此进行了测试,结果是二十八牛顿以上。


根据以上这些线索,我们法医提出了解谜思路:


奥托·瓦希特在一枪射偏之后,将步枪放在转椅上,打算走出猎车。武器的扳机正好放在松动的坐垫纽扣上。他走下车时,小心翼翼地抓住开着保险的霰弹枪枪管,将枪朝自己的方向拉。因为扳机被纽扣勾住,奥托·瓦希特更加用力地拉动枪管,于是缝纽扣的线克服了扳机阻力,从而触发了致命的一击。


射击时步枪在椅子上,猎人站在下面,这与我们在尸检过程中发现的稍微向下倾斜的弹道成五度角相吻合。子弹从一百三十厘米高的椅子座位上射入猎人胸部,高度为一百二十六厘米,并在高度为一百二十一厘米的背部贯穿而出。


当调查人员将研究结果告知我时,我禁不住摇头。这是因坐垫的纽扣松动而导致的死亡,如此匪夷所思的致命事故!最重要的是,在此案的调查过程中,犯罪学专家一丝不苟的态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没有他们,事件的真相将会被永远掩盖。另一方面,法医检查虽然只是一个参考标准,但是如果没有尸检结果,调查人员则免不了在诸多错误的方向反复进行尝试。这个案例再一次提醒我,即使是常规的尸检也务必严谨仔细。只有这样,法医才能够为调查人员提供必需的事实,以排除或确认犯罪场景。


作为一名法医,类似的恶性事故我已司空见惯,只不过这起案件更富有悬疑意味。其实我更关心的是导致这种意外的因素,即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死亡事故。


正如我前面提到的,由狩猎武器造成的死亡案件并不罕见,特别是业余狩猎者们。德国一家大型法医研究所进行过一项调查,对四十九例与狩猎武器有关的死亡事件进行了综合调查,发现其中十三起是杀人和事故,二十三起是自杀。


我并不是在否认猎人这一职业。当然,为了维持森林物种的丰富性和保护健康的野生动物,进行适当的狩猎是必需的,专业猎人维持着我们当地的生态环境平衡。虽然并非每个业余猎人都对同伴具有潜在威胁,但因枪支使用不当造成的死亡又促使我不断思考。


说到狩猎,我本人永远无法理解它究竟有着一种怎样的特殊魅力,可以让那么多人在风吹雨淋的恶劣天气下,在漆黑的夜里坐在高座椅上,或藏在猎车中等待随便一只什么动物,然后将其猎杀。


极度的孤独和单调的等待导致了第二个问题:酒精。在我关于“枪声”的法律医学讲座中总能看到几个惊讶的面孔:酒和致命的枪支?这似乎并不太搭。我通常会简要解释一下,猎人整夜坐在黑暗中,不说话,不能听音乐,也不能打开灯读书,必定无聊至极,因为这些举动都会把动物吓跑。对于某些人来说,一两瓶啤酒、一瓶葡萄酒或时不时饮一口烈性酒就会成为打发时间的方法。


狩猎中允许饮酒吗?很可惜,答案是肯定的。即使有几起狩猎事故可以归结于猎人酗酒所致,但在德国狩猎期间仍不禁酒,只要证明狩猎许可证的所有者并无酒精依赖即可。在醉酒状态下骑自行车可能会失去驾照,但立法者对使用高度危险的枪支的酗酒者却丝毫不感到恐惧。


批评归批评,我想再次强调,并非所有的狩猎事故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造成的。二〇〇八年十月在柏林附近发生了一起悲惨的死亡事件:由于野猪经常破坏玉米田,造成巨大损失,猎人们进行了一次猎杀野猪的行动。一位猎人击中一只公猪,然后与一位狩猎同伴一起向它走近。但是野猪并没有死,它扑到猎人同伴身上。野猪长达三十厘米的獠牙刺入同伴的大腿,伤害了血管厚度为一厘米的股动脉,该人在几分钟之后因失血过多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