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的钢丝绳和告别信让所有参与调查的人员都相信这不是一起谋杀案。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斩首形式的自杀本来就少见,吊起来斩首更为罕见。在一九九五年至二〇〇二年间,我们研究所调查的七千七百例死亡中,只有十例自杀是因斩首而死。而这些案例中有八例是被火车撞死,因自缢而致头身分离的仅有两例。
这种自杀方式罕见的原因与物理定律有关。如果有人将绳索套在脖子上,以自己的体重拉动套索,绳索压迫颈部血管,会导致大脑中的血液和氧气供应不足而亡。但斩首却只有在同时满足多个先决条件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关键因素是绳索的稳定性、体重和跌落高度。绳索必须坚韧并且非常细——如直径仅零点六厘米的钢丝绳。自杀者必须从一个落差很大的高度跳下来,就像这里,是从九米高的桥上跳下,颈部缠绕着一条六米长的绳索。由于绳索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拉动和勒紧脖颈,因此脖颈会遭受相当大的压力——这种强烈的冲力可以通过坚韧而纤细的绳索完全切断颈椎之间的组织和韧带。当然,自杀者的体重也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法医技术人员可以通过特殊的公式精确计算出分离头部所需要的下落能量。公式将头部、体重和重力加速度联系在一起加以计算。通过这种方式令头身分离至少需要一万两千牛顿的力。
霍尔格·埃弗斯重一百零二公斤。他将六米长的细长钢索固定在栏杆上,将绞索套在脖子上,然后从桥上跳下死亡。坠落产生的动能可以将头部从躯干上分离。
至于断头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通过目前掌握的因果关系大致予以梳理。该男子的尸体坠落在河岸斜坡上,而被割断的头则从倾斜的河岸滚落到易北河水中。尸体顺着河水漂来漂去,大约三周后才在下游二十五公里处被冲上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腐烂的只是头部而不是身体。
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如同诸多其他案例,一个人竟然会如此全力以赴去终止自己的生命,而被斩首这一结局显然没有被计算在内。
没有比瞥见一颗没有躯体的人头更让人感到恐惧和迷惑的事情了。身体的任何其他部位都不会像头部那样能够展现人的性格及独特性。身体的其他器官对于个体的生存都没有头部那么重要,几乎所有器官都可以移植或通过药物来维持其功能,但是头部不行。颅骨中的大脑不仅支配着人的心理活动和认知功能,还管理和控制着人的情绪,使每个人成为独一无二的个体。在德语中,“有头脑的组织者”和“无脑人”等比喻清楚表明了大脑作为中央控制系统的重要性,而其他一切器官都必须通过这个中央系统进行协调。
头颅和斩首在人类文化中有着古老而漫长的历史。斩首的画面在展示生命熄灭的同时还暗示了被斩首者的性格和自我的毁灭,所以没有躯体的头颅即是个人死亡的象征。
也许您知道一幅描绘莎乐美的油画,画中希罗底的女儿莎乐美接受了施洗者圣约翰的头颅;朱迪斯斩杀赫罗弗尼斯的故事也很有名。类似的还有圣米尼亚斯——佛罗伦萨的圣米尼亚托教堂就以他的名字命名。公元二五〇年,罗马皇帝德基乌斯因米尼亚斯拒绝尊他为神而将之斩首。传说米尼亚斯拾起自己的头颅夹在臂下,爬上亚诺山,化为了教堂的基石。
以前的孩子都对海盗克劳斯·斯托尔特贝克的故事耳熟能详,他与刽子手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协议,即他会在自己人头落地之后绕着伙伴走上一圈,他脚步所经过的人就能被免去死刑。顺便说一句,他就是在易北河堤岸上被斩首的,六百年后,在相同的地点又发现了人头,而我作为该案的法医对其进行了鉴定。
斩首这一主题也是充满各种幻想和悬疑元素的热门题材。在一次采访中,我确实被问到过这样的问题:没有头的尸体可以存活多久?或者,没有头的尸体还能像斯托尔特贝克一样继续奔跑吗?
法国医生曾在法国大革命期间进行过一次惊人的实验。他们将刚切碎或斩断的头部暴露于光和声音的刺激下(他们搞到了几个),并记录了可能发生的“反应”。其实没有什么可记录的,因为没有身体的头部根本无法生存。
虽然如此,仍有不少人纠结于被割断的头部是否能表现出有意识的(有意义的,有针对性的)认知,以及人的大脑在没有氧气供给的情况下是否还能运作一段时间。而关于无头躯体是否仍然具备某些运动能力的问题(例如像圣米尼亚斯和斯托尔特贝克那样走动)也一直是很多人感兴趣的主题,尤其是生理学家。
“无头躯体仍可保有行动能力”这一假设的依据是,大多数被斩首的人呼吸道深处仍然存有被吸入的血液。但理论上讲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头部和身体的分离会破坏脊髓,从而切断大脑的呼吸中枢与周围神经系统各部分之间的通讯,也会破坏负责横膈膜和呼吸肌的神经链,使呼吸无法平稳进行。因此当头部与身体分离时,所有呼吸活动都会骤停。然而在解剖时(如死者被火车碰撞后),我们几乎总能发现从被割断的喉管进入呼吸道再进入小肺泡中的血液,前提条件是呼吸功能正常。
这个发现只能用病理生理学的理论解释,即使在没有大脑协调的情况下,呼吸也可以通过脊髓继续控制几秒钟(也许只是几毫秒),即使只有很短的时间,肺部仍可吸入血液。理论上讲,一次或两次深呼吸足以使从切开的颈动脉和静脉进入气管的血液充满支气管和肺泡。
因此,我们大可不必担心会在街上遇到无头的路人。幸运的是,作为法医,我也极少碰到类似发生在易北河岸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