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或许应该先让您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咬字清晰地说道,“这样您就会明白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了。您有时间吗?”
也就还有几十件事等着我去做吧,我想,不过嘴里却说:“当然有。”
“谢谢。”她吸了口气,娓娓道来,“弗兰克·帕里斯在广告行业工作。那时,他刚从生活了几年的澳大利亚回到英国,却在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五日那天晚上、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被人残忍地杀害了。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刚好是我们的女儿塞西莉结婚的日子。”
“他是婚礼宾客之一吗?”
“不是。我们并不认识他。为了女儿的婚礼,我们专门腾出了十几间客房,供亲朋好友休息、住宿。酒店共有三十二间客房。虽然心里略觉不妥,我还是决定继续向公众开放营业,我丈夫倒是认为这样无甚大碍。帕里斯先生是来萨福克郡探亲的,在酒店订了三天住宿。他被杀的时候是星期五晚上,可尸体一直到星期六下午才被人发现。”
“直到婚礼结束之后。”劳伦斯·特里赫恩轻声道。
“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用锤子狠砸了好几下,脸都砸变形了。要不是警察在保险柜里找到了他的钱包和护照,根本认不出是谁。”
“最为这件事难过的是塞西莉。”劳伦斯忽然插口道,“当然了,我们都很难过。原本是那么美好的一天,阳光明媚,我们在花园里举行婚礼,又宴请上百宾客用午餐。这种好天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谁也没有想到,就是那样一天,在那间可以俯瞰整个婚礼现场的房间里,有人会被杀害,倒在一片血泊里。”
“塞西莉和艾登不得不推迟度蜜月的时间。”波琳补充道。尽管时隔多年,她的声音依旧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因为警察不允许他们离开。他们说,就算这件案子明显跟他们没关系,也不可以走。”
“艾登是您女儿的丈夫?”
“艾登·麦克尼尔。是的,他是我们的女婿。他们原计划星期天一早启程去安提瓜岛度蜜月,结果整整推迟了两个星期才被放行。那时警察已经抓到犯人了,明明不用耽搁那么久的。”
“这么说他们已经抓到凶手了。”我接道。
“噢,是的。很快就抓到了。”劳伦斯解释说,“是我们的员工之一,罗马尼亚人,名叫斯蒂芬·科德莱斯库。他是我们请来给酒店做整体维护的,就住在酒店里。他有前科……这件事我们知道,或者说,正因为知道才选择雇用他。”他轻眨了下眼,垂目道,“我和太太那时候在酒店里做了个项目,雇用有前科的年轻人——安排他们在厨房工作,或者打扫房间、整理花园等——想给他们提供一个出狱后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俩都坚信服刑是可以使人悔过自新的,并且愿意给这些年轻人重新来过的机会。我知道您或许会说,有前科的人再犯罪的概率非常高,可那是因为这些人没有机会重新融入社会。我们和拘留所关系很好,他们向我们保证,说斯蒂芬没有问题、可以来酒店工作。”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他们错了。”
“塞西莉一直很信任他。”波琳说。
“他们俩认识?”
“我们有两个女儿,都在酒店工作。案件发生时,塞西莉是总经理。当初就是她面试并决定录用斯蒂芬的。”
“您女儿在自己工作的酒店举行婚礼?”
“没错。我们是家族企业,员工也是我们的家人,她不会想去别的地方办的。”波琳回答。
“而她认为斯蒂芬是无辜的。”
“一开始是的,她坚信如此。塞西莉就是这样,她太善良了,总是过分信任别人,是那种相信人心本善的人。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斯蒂芬,太多了,我都不知该从何说起。锤子上没有指纹……被人擦干净了,可是他的衣服上有飞溅的血迹;从死者那里偷来的钱就藏在他的床垫下;有人看见他进入弗兰克·帕里斯的房间;最关键的是,他自己也承认了。当时,就连塞西莉也不得不承认,是她信错了人。就是这样。后来她和艾登去了安提瓜,酒店经营也逐渐恢复正常,尽管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没有人愿意住在十二号客房,我们现在把它当储藏室用。正如我刚才说的,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本以为一切早已过去,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他们的故事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我鄙视自己。
劳伦斯接过话说:“斯蒂芬被判终身监禁,现在还关在牢里。塞西莉给他写过两次信,但都没有回音,我以为她会逐渐忘掉他。毕竟,她看起来很享受经营酒店的工作,当然,和艾登的生活也很幸福。结婚时她才二十六岁,比艾登大两岁,下个月就要满三十四岁了。”
“他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今年七岁了……叫作罗克珊娜。”
“是我们的长外孙女。”波琳的话里含着一丝温柔的颤音,“她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波琳和我算是半退休了,”劳伦斯继续说道,“我们在法国南部的耶尔市附近有一座房子,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度过。不过,就在几天前,塞西莉打来电话。电话是我接的,当时是法国时间下午两点整。一听声音就知道,她很难过——不,不只是难过,好像还很紧张。我不清楚她是从哪里打来的,但因为是周二下午,所以估计是在酒店。通常我们都会闲聊一阵才进入正题,可是那天她却直截了当地说,其实自己一直在思考当年发生的事……”
“那桩凶杀案?”
“没错。她说她一直觉得斯蒂芬不是凶手,而这个想法是正确的。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回答说有人给了她一本书,里面有些内容让她意识到了这点。‘真相就在眼前——呼之欲出’这是她的原话。总之,她告诉我已经把书寄给我了,而我第二天也确实收到了。”
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本平装书。我一眼便认了出来——封面的图片、字体排版、标题——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会面缘由何在。
那是一本小说,书名是《阿提库斯·庞德来断案》,是艾伦·康威侦探小说系列的第三部,由我编辑出版。我清晰地记得,小说中的故事就发生在一座酒店——不过那是在德文郡的酒店,不是萨福克郡;故事发生的时间也不是当代,而是一九五三年。我还记得当初在伦敦德国大使馆举行新书发布会的场景,艾伦喝多了,胡说八道,还得罪了大使先生。
“艾伦知道这件事?”我问。
“噢,是的。案件发生六周后,他来酒店住了几天。我俩都见过他。他跟我们说,死者是他的朋友,还问了许多关于案件的问题。员工们也都被他问过话。当时不知道,他做这一切竟是为了写小说,要是知道的话,我们或许会更谨慎些。”
他才不会对你们说实话呢,我想。
“可是你们从未看过这本书。”我说。
“早忘了。”劳伦斯承认道,“再说康威先生也没给我们寄过他的书。”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塞西莉看了,并且还从中受到启发,发现了酒店案件的新线索……至少她认为是这样。”他瞄了一眼太太,似乎在寻求认同,“现在波琳和我都看了这本小说,但没发觉它和案件有任何关联。”
“是有些相似之处。”波琳说,“首先,小说里的所有角色都有现实生活中的人的影子,很明显康威先生是照着他在伍德布里奇见过的人塑造的。有的甚至连名字都一样……或者很相似。但我不明白的是,他似乎很喜欢把人写得很扭曲,就像阴暗的漫画人物那样。比如,故事里那座酒店的名字是‘月光花’,老板夫妇很显然就是按照劳伦斯和我的形象刻画的,但在他的笔下,这对夫妇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写?我们这辈子可从没做过缺德事。”她看上去愤怒大过难过,那副神情仿佛在指控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您刚才的问题,我们之前一直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本书。”她说道,“我不太爱看悬疑小说,我丈夫也是。萨吉德·汗告诉我们康威先生已经不在了,或许那样倒也不错,否则我们很可能将此事诉诸法律。”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说,他们的话虽然信息量巨大,但我知道二人依旧有所隐瞒,“尽管当初证据确凿,并且斯蒂芬·科德莱斯库本人也认罪了,但你们怀疑他其实并不是杀害弗兰克·帕里斯的凶手,而艾伦·康威发现了真凶——尽管他只来酒店住了几晚——并且在自己的小说《阿提库斯·庞德来断案》中以某种方式揭示了真相?”
“正是如此。”
“可这根本说不通,波琳。如果他找出了真凶,就说明监狱里的那个人是冤枉的,若真如此,我敢肯定艾伦会直接去找警察说明!何必大费周章地写成小说呢?”
“这正是我们来找您的原因,苏珊。根据萨吉德·汗所说,您和艾伦·康威先生关系很好,这本书也是您编辑出版的,里面若是真的隐藏了什么秘密,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比您更清楚了。”
“等等,”我突然意识到哪里缺了一环,“这一切的开端始于您的女儿在《阿提库斯·庞德来断案》这本书里发现了某些线索。在她寄书给您之前,还有其他人读过吗?”
“我不知道。”
“可是,她究竟发现了什么呢?二位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问她,请她说明呢?”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劳伦斯·特里赫恩。“我们的确打给她了,”他说,“我们看过小说后,从法国打过好几次电话给她。最后,我们联系上了艾登,是他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然后他顿了顿才接着说,“我们的女儿似乎人间蒸发了。”
注释
[1]原文拼作Brandlow H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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