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弗兰克的?”
“星期四下午,他刚到酒店的时候。他预订了一个标间。我们把他安排在月光花那一翼。那间客房挺好的,可他不满意,说想要住在更传统的房间里。于是我想办法给他换了房间,安排在十二号客房,也就是他被杀的那间。”
“跟我描述一下这个人吧。”
艾登想了一会儿说:“五十岁上下,灰色鬈发,个子挺矮的。他刚下飞机就来了酒店,时差还没倒过来,整个人看着有些阴沉,不过第二天就友好多了。”
“你和他见过两面?”
“我帮他办的入住登记,后来,周五早上,我和塞西莉又在酒店外遇见他。那时他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他说对新房间很满意,听到我俩要结婚时,态度更是变得特别亲切。他挺夸张的,能看出来属于平时就挺爱显摆的那类人。要是当时谁跟我说,再过几个小时这个人就要死了,我一定不信,他看起来是那么神采奕奕。”
“他有没有跟你们说自己去韦斯特尔顿做什么?”
艾登想了一会儿说:“没有。我记得是没有。他从未对我提起韦斯特尔顿,只是说那天晚上他要去斯内普马尔廷斯[3]看歌剧。好像是莫扎特的作品。我当时不清楚他是否专程为这场音乐会而来,但就算是也不奇怪,经常有人开很久的车去那里参加活动,而其中不少就选择在我们酒店下榻。”
“从那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差不多吧,也许有,但我可能没有注意到。您也能想象,苏珊,迎来送往、招待客人也不是件闲差。”
“那个周五晚上酒店举行了一场派对。”
“周五傍晚开始的,没错——是劳伦斯和波琳提议的。他们希望大家都能有参与感。他们为人善良,对待酒店员工就像家人一样。”他朝窗外看了一眼,仿佛外面有什么声音,但实际却空无一人,罗克珊娜还没有回来,“派对大概晚上八点半开始,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斯蒂芬参加了吗?”
“参加了。酒店的每个员工都在。莱昂内尔,德里克,斯蒂芬,丽莎……不对,德里克没去,除了他其他人都去了。”
“那天晚上你和斯蒂芬说过话吗?”
艾登皱了皱眉:“可能说过吧,我记不太清了。即便有,也不曾多聊,因为他当时正打算离开。”
“他正要离开?”
“没人跟您说过吗?他被解雇了。丽莎不喜欢他,认定斯蒂芬偷了酒店经营所需的日用小额现金之类的。其实,她要解雇谁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丽莎不喜欢你,你就铁定得走。大家心里都清楚。说实话,她也不怎么喜欢我,原因恐怕是我娶了她妹妹。她无法忍受塞西莉拥有她没有的东西。”
我琢磨着丽莎为何没有告诉我解雇斯蒂芬的事。那天晚餐她都说了些什么?——“我们一开始就应该解雇他”。或许她是想说自己后来终于把他解雇了,但在我看来,丽莎是故意回避提及此事。这就很奇怪了,别的且不论,光是被解雇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斯蒂芬偷窃客人财物一事显得更可信,毕竟刚丢了工作。这件事,以她的性格岂不是应该立刻告诉我才对吗?
“后来你还见过弗兰克·帕里斯吗?”我再问。
“没有。八点半之前我一直和塞西莉在一起,后来一起去了派对,再后来就回家休息了。”
一个念头忽然在我脑海里冒了出来:“你们不是应该分开住吗——婚礼前一晚?”
“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虽然婚礼包含许多传统元素,塞西莉喜欢那种氛围,可我们都没有举行单身派对,更不会特地分房睡。”
我想起来刚刚艾登说的话:“你说婚礼那天有波折,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婚礼当天发生杀人案,这个波折还不够大吗……”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您真想知道?都是些小事。”
“每个细节都很重要,谁也无法估计哪些会成为揭露真相的线索。”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行吧,都是些小事,就是那种任何婚礼都有可能发生的小磕绊。首先,送婚礼帐篷的人迟到了。本来应该一早送来的,却等到周五那天午餐之后才到,结果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搭建。再比如,其中一位伴娘忽然生病,来不了了。塞西莉觉得这些都是不祥之兆,后来更是难过,因为她打算在玫瑰园举行婚礼时,带在身边的一支笔不见了。”
“笔?”
“那是她父亲的笔。我岳父喜欢收集古董钢笔,婚礼那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唠叨他的这些宝贝。那支笔是他刚在斯内普买的——笔是全新的,蓝色。”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那是一支古董钢笔,但从未用过,所以也是新笔;笔是向她父亲借来的,还是蓝色的![4]”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总之,笔找不到了。后来我们怀疑会不会是斯蒂芬偷拿了,可正在那时又发生了别的事,一整箱葡萄酒杯全碎了,婚礼蛋糕也和我们预订的不一样……我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些都是婚礼上常见的意外。”
“除了有人被杀这件事之外。”
“是的。”我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原本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中午时分,我们在美丽的玫瑰花园举行婚礼。那不是一场宗教式的婚礼,我和塞西莉都不是基督徒。十二点四十五分,为客人们准备的酒水被送了上来;后来准备用午宴时,我们刚坐下,就听见一名酒店女佣——娜塔莎·马尔克尖叫着冲进会场,大叫着:‘死人了!死人了!’然后一切便戛然而止,我的婚礼。”他仰头喝完杯中剩余的葡萄酒,然后把杯子远远推开,仿佛在宣告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杯,“您无法想象我有多爱塞西莉,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她聪明美丽、温柔体贴,对我也很包容,还为我们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我只觉得生活瞬间天翻地覆,像一场噩梦!”
正在此时,一辆汽车驶近大门。那是一辆银色的大众牌高尔夫家庭车,远远地能看见保姆在开车。罗克珊娜坐在后座上,绑着安全带。车缓缓停在车道边,保姆下了车,那只叫小熊的金毛巡回猎犬紧随其后,也跳了下来。就是它在凶杀案当晚忽然吠叫起来,当时的小熊还是一只小狗,如今已垂垂老矣,不仅肥胖,连走路也十分缓慢吃力,就这两点而言倒是和熊的形象不谋而合。
“您介意我们改天再聊吗?”艾登问道。
“自然。”
“您计划在这里住多久?”
这真是个好问题,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可能再住一个星期吧。”我回答。
“谢谢,谢谢您愿意帮忙。”
话虽如此,至今为止,我却什么忙还没帮上。
我让艾登·麦克尼尔不必送我,留他在厨房,自行走到正门。刚打开门,罗克珊娜就蹦跳着奔了进来,从我身边掠过,径直向父亲跑去,根本没有注意到门边有人站着。她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有着小麦肤色和深棕色的眼睛。艾登一把抱起她,搂在怀中。
“我的宝贝今天开心吗?”
“爸爸!”
“你去哪儿玩啦?”
“我们去了公园。妈咪回来了吗?”
“还没呢,宝贝。他们还在找……”
我走出门外,迎面走来的正是保姆埃洛伊丝,手里拿着一张毯子和一个野餐篮。我俩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谁先让开。
她看起来怒火中烧。某种程度上,这种态度让我感觉早上和乔安娜·威廉姆斯之间的那一幕再次重演——但又有什么地方截然不同。她的愤怒是如此强烈、如此不加掩饰,令我悚然却又毫无来由:我和她明明素昧平生。我曾形容埃洛伊丝肤色黝黑、身形瘦削,如今仔细看来,还有着一种幽灵般的气质,她充满仇恨,仿佛希腊悲剧中的人物。即便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盛夏时分,她也穿着一层灰扑扑的衣服。她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却在脸的一侧垂下一缕银灰色的额发,这种感觉不似面恶心善、乘风而来的玛丽·波平斯阿姨,倒像是库伊拉·德·维尔[5]。
“你是谁?”她张口就问。
“一个家庭友人。我是来帮忙的。”
“我们不需要帮助,只求清净。”她答道,一口文艺片里的法国口音,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侧身从她身边经过,向酒店走去。离开一段距离后,我回过身来,最后瞥了一眼别墅。埃洛伊丝还在那里,定定地立在大门台阶上,盯着我,用眼神警告我不准回来。
注释
[1]英语中描述去世之人时动词会使用过去时态。
[2]伊妮德·布莱顿(Enid Blyton,1897—1968),英国著名儿童文学家。
[3]斯内普马尔廷斯(Snape Maltings),位于英格兰萨福克郡斯内普(Snape)的阿尔德河(Alde)河岸上的一座艺术建筑群。以其音乐厅而闻名。
[4]西方婚礼的一种传统,新娘结婚当天需要找到“something old and something new,something borrowed and something blue”意思是,要找到“有旧、有新、有借、有蓝”的东西,这样就会得到幸福和好运。
[5]库伊拉·德·维尔(Cruella De Vil),一九六一年迪士尼动画电影《101斑点狗》中的反派人物。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