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知道她很难过。”
“她说不是‘他’干的,说他们全部搞错了。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所以我能听见只言片语。”
“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酒店,德里克?那是中午,我以为你只值夜班。”
“有时候,如果妈妈的情况不太好,我就会和拉尔斯换班。特里赫恩先生对此非常宽容,我没办法一晚上扔下妈妈不管。”
“是因为肺气肿。”格温妮丝提醒我,然后对儿子微笑,“他要照顾我。”
“所以那天你才白天在酒店。塞西莉打那通电话的时候,周围还有别的人吗?”
他抿了抿嘴唇说:“嗯,还有酒店的客人。当时很忙。”
“艾登·麦克尼尔在吗?丽莎呢?”
“不在。”他摇着头,然后眼神忽然亮了起来,“我看见那个保姆了!”
“埃洛伊丝?”
“她来找塞西莉,我说人在办公室。”
“她进办公室了吗?”
“没有。她听见塞西莉在打电话,让我先不要去打扰,然后嘱咐我,待会儿告诉塞西莉她来过,说完就走了。”
“你跟塞西莉说了吗?”
“没有。她打完电话以后,就离开了办公室,不知去了哪里。你说得对,她确实很难过,我觉得她像是哭过。”德里克说着脸色暗淡了下来,仿佛这是他的错一般。
“这些话你跟警察讲过吗?”格温妮丝问。
“没有,妈妈。警察没问。”
我的内心十分不安。看着眼前这位行动不便的母亲和她的儿子,一阵怒火升腾开来——艾伦·康威真是太不像话了,竟那样扭曲、丑化这对母子,把他们写成一对荒谬的丑角。可我同时又想,这件事上我也是共犯。我明明可以对于埃里克·钱德勒跛脚且有幼稚性癖的人物设定做出更严厉的批评,却听之任之,让它出版,并且在小说成为畅销书后也未再提议修改。
还有件事必须要问,虽然心里并不愿意。“德里克,”我开口道,“婚礼的前一天你为什么难过?”
“我没有难过。当天有员工派对,我没有去成,但大家看起来都玩得很开心。看见他们开心,我也开心。”
这和劳伦斯告诉我的不一样。在那封长长的邮件里他写道,那天的德里克情绪怪怪的——“仿佛见了鬼”。
“是不是有什么你认识的人来了酒店?”
“没有。”他忽然紧张起来——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确定吗?”
“我不记得了……”
我尽可能语气柔和地说:“你或许忘了,但你认识乔治·桑德斯,是不是?就是那个被换到十六号客房的人。他是你在布罗姆斯维尔林中学的校长。”
我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从网上查到这个信息。有几十个专门帮人们寻找校友并组织重聚的网站,比如classmates.com,校友网(SchoolMates)等等。布罗姆斯维尔林中学也有自己活跃的校友群。当我听说弗兰克·帕里斯被杀的房间原本是预留给一位退休中学校长时,便留了心,出于一时兴起,决定查查此人是否和婚礼前后在布兰洛大酒店的任何员工或客人有关联。没过多久,德里克的名字就出现在屏幕上。
看着那些帖文,再和相关人员的脸书帖文做对比,就不难发现——德里克曾在学校里遭受过残酷的霸凌(骂他“肥猪”“智障”“白痴”),即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这样的霸凌依旧在网上继续着。桑德斯也被骂得很惨,被说是霸凌者、混蛋、恋童癖和老古董。根据他以前学生们的评论,他们都恨不得这位校长立刻死了才好。
艾伦·康威曾说网络的出现是对侦探小说最严重的打击——这也是他把自己的故事都设定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原因之一。他的说法不无道理:当一切信息都能随时随地被全世界获取,要将小说里的侦探塑造得智慧超群就变得十分困难。好在我没有要显示自己智慧超群,只是想查出真相罢了,但阿提库斯·庞德肯定会对我的方式嗤之以鼻。
“你为什么提起乔治·桑德斯?”格温妮丝问,“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当时也在酒店里。”我回答,还是看着德里克,“你看见了他。”
德里克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你了吗?”
“看见了。”
“他说什么了吗?”
“他没有认出我。”
“可你认出了他。”
“当然。”
“他不是一个好人。”格温妮丝重复道,“德里克没有做错什么,学校里的男孩们却都合起伙来欺负他,可桑德斯根本不管。”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再次伸手去够氧气罐。
“他总是故意捉弄我。”德里克接着母亲的话说,眼中浮现泪水,“以前他总在别人面前嘲笑我,说我一无是处、没有未来。他说得对,我不擅长做那些——学习之类的事。可他还说我做什么都不会成功。”他垂下双眼,“或许他说得对。”
我站起身来,心中无比羞愧,仿佛今天登门拜访也是对他的一种霸凌。“他说得一点都不对,德里克。”我说,“特里赫恩夫妇俩都非常看重你,把你当成家人一样。而且你能这样悉心照顾自己的母亲,也非常了不起。”
上帝啊!我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听起来那么“圣母”,像是在施舍可怜他?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找了个理由便匆匆离开。
回到车里,我凝神思索着刚才获得的信息,一个想法反复不停在脑海中盘旋:布罗姆斯维尔林中学的几乎每一个学生都讨厌乔治·桑德斯,都盼着他早点死;光是看见他就足以让德里克吓得噤若寒蝉。
可是,死者的确是弗兰克·帕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