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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黑暗降临


“我要去自首。”她忽然说,相当突兀。


“妈妈……”埃里克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很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不,你明白的。你总是这样,我小的时候你就这样,你讨厌我。从我一出生你就不喜欢我,对不对?就因为我的脚有问题。然后爸爸离开了,我知道他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知道你希望离开的是我,死在战场上的是我,而不是他。”


菲莉丝抄起双手:“说这种话真是太可笑了,埃里克。你应该——”


“我不会去拿肥皂和清水漱口的!我已经不是十岁小孩了!”


母子俩平时总是轻声细语,他们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首要职责就是降低存在感,除非被召唤,否则绝不能影响到主人。可现在埃里克却对着母亲怒吼,菲莉丝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门,确定它是关着的。


“你不应该那么做的!”她咬紧牙关低声呵斥,“你不应该有那样的行为。”


“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儿吗?你以为这些年我很喜欢跟着你做事吗?”埃里克的胸膛猛烈地上下起伏,眼底蓄满了泪水,“你从来没有试着站在我的角度想过,从来没有理解过我的感受。”


儿子的这番话令她多少有些动容,可菲莉丝并没有走到他身边去,甚至都没有从座位上起身。“你不应该对那个警察撒谎。”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也不应该说那些话!”


“或许吧,但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他们早晚会查出来的。你以为到时候还能瞒得住?”她再次抄起双手,“我已经决定了,埃里克,等这一切结束,警察也不再缠着我们的时候,搬去和我妹妹贝蒂生活。我已经工作得够久了。你说得对,我们总待在一起对彼此都不好。”


埃里克望着母亲:“那我怎么办?”


“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敢保证彭德尔顿先生会管你的。”她说着瞄了一眼主屋的方向,“他今晚跟你说过话吗?”


埃里克在七点钟时,为弗朗西斯·彭德尔顿送去了晚餐,一小时后,又帮他收拾了碗碟。这栋房子唯一剩下的主人一整天都没怎么出过房间,吃过柯林斯医生给的药之后,睡了好几个小时,醒来后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那些食物他连碰都没碰过。


“他什么也没说。”


“唉,你得跟他多说说话。”


“他不让我说话,也不让我留在屋里。他会卖掉克拉伦斯塔楼,回伦敦的。”


“那是你的想法。”


埃里克·钱德勒声音颤抖着,几乎带着哭腔,这点让他的母亲很是不齿。“求求你,妈妈——”他抽噎道,“别丢下我。”


“我要离开你,埃里克,多少年前就该这么做了。如今你做了那样的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说完这些,菲莉丝站起身来重新打开收音机。播报员正好在介绍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母子俩坐着继续听,谁都不愿看向对方。菲莉丝的脸像石头一样冰冷僵硬,埃里克则默默啜泣着。交响乐声骤然响起,欢快的华尔兹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6


走廊另一端,弗朗西斯·彭德尔顿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努力整理着思绪。他既没有睡着,也不是醒着,而是昏昏沉沉地在半梦半醒间沉浮,拼命想要将梦魇与现实分开。他想要起来,但身子却一动不动,早上吃的药药效还没过。更要命的是那重压在心头的悲痛,失去梅丽莎·詹姆斯的悲痛——这个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深爱着的女人。每次想到她已不在,他便痛不欲生,只恨不能随她去了。


他侧过身子,然后像上了年纪的人一样,缓缓起身下床。身上穿的睡衣和睡袍还和早上见到高级警督跟那个德国人时一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他们问了些什么。但愿没有说漏嘴。


他离开卧室,赤脚来到走廊。别墅里一片寂静,黑暗如浓云一般笼罩四周,仿佛触手可及,而他不得不拨开云雾才能前进。然而那张天鹅绒的幕帘此刻被人束了起来,他能听见用人起居室那边隐隐传来的华尔兹舞曲。他很想叫他们把音乐关上,却没有力气。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却一点也不惊讶自己又走到了那扇门前。打开门,他朝主卧里看去。那是记录他和梅丽莎过去四年婚姻生活点点滴滴的地方。不,这样说不对——到后来梅丽莎越来越常自己一个人睡了,这间主卧也渐渐变成了她的房间,而不是他们的。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屋内。弗朗西斯的目光扫过那张两人一起选的大床,还有梅丽莎从索尔兹伯里一家小小的二手商店里淘来的衣橱。他看见那两张窄长的床头桌,胃里一阵痉挛。他知道那台电话已经不在那里了,被警察带走了。弗朗西斯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与门框融为一体,不敢再向前一步。


他已决定要卖掉所有东西。他要卖掉这栋别墅和所有的家具。他要——


他的目光在卧室里来回扫视,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那座放在两扇窗户之间的抽屉式衣柜,最上面的抽屉露出一条缝。怎么会这样?从警察来一直到他们收拾好离开为止,他一直待在房间里,今天早上才看过,那只抽屉明明是关上的。他很确定。


他鼓起全部勇气走进卧室,仿佛冲破一层无形的结界。他走到衣柜前,伸手拉开了那只抽屉。那是梅丽莎收纳自己贴身私密物品的地方:丝袜、内衣等等。他一一检视里面的东西。它们的形状和梅丽莎穿过的余温都还清楚地印在脑海里。就在那时,在药物带来的昏蒙中,他还是发现里面有一样东西不见了。那是一条白色丝绸的睡裙,有花朵纹样的装饰,是他在法国买的。梅丽莎路过商店橱窗时,看见了这条睡裙,很是喜欢,于是回到酒店后,他又立刻跑回去把它买了下来,想给她一个惊喜。他伸手翻了翻抽屉里的其他东西,想确认是否自己记错了,或是衣服放错了位置。可他知道自己没有弄错。他见过那条睡裙,在警察整理好房间后被整齐地叠起来放了回去,他明明记得原本是放在最上面一层的。


是谁拿走了?谁会干这么下作的事?


弗朗西斯听着穿过黑暗飘来的乐曲,想到了埃里克·钱德勒,还有他平时看着梅丽莎的神情。他和梅丽莎曾当作笑话谈论过此事,可他早就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现在他要立刻去用人起居室,他要当面和那对母子对质。可他太虚弱了,他病了,只能先等到明天早上。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次躺下。


7


和黑尔高级警督一起享用完美味的晚餐后,阿提库斯·庞德回到自己的房间。脑海中思绪万千,他还不想休息,于是点上一支香烟,推门来到房间正面的狭小阳台上。从那里可将面前的大海一览无余。宽阔的海面尽情向前舒展,直达天际,在月光的涂抹下勾勒出一条长长的直线。明月低垂,仿佛一只闪亮的眼睛,在世界尽头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静静地听着耳边潮水的律动,默默抽着烟。幽深的黑暗正向他诉说着什么,而他听得明白。


他不应该接受这个委托。


不应该来这个叫水上的塔利的村庄的,而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没能当面见到委托方。如果能和埃德加·舒尔茨先生当面谈谈,洞察出他聘请私家侦探的真正目的固然是好。“公司希望了解事情的真相和原委,这是我们欠她的。”——这是他在电话里的说辞。他还提到了别的理由,可那些都不是真的。他收到的信中也有些地方不对劲,尽管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问题,但依然令他担忧。


是他过于轻率了吗?尽管不曾看过梅丽莎·詹姆斯的电影,但庞德知道她曾为许多人带来欢乐,仅此一点便足够值得尊敬。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如此轻易决定插手调查。还有一个事实,就是经过整个星期的调查,警方仍未能逮捕犯人。当公立机构无能为力之时,是否就该由私家侦探来还社会以公道?这一点庞德并不认同。他从未把自己看作替天行道的英雄,而更偏向于一个管理协调者:一桩罪案,一个答案——他的职责就是把二者连接起来。


可现在他尚无答案。就目前搜集的信息来看,目前为止,他见过的人都有可信的理由证明案发时他们不在现场。弗朗西斯·彭德尔顿当时正在去往剧院的路上;菲莉丝·钱德勒和儿子待在一起,如果其中一人犯罪,另一人不太可能(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一无所知;柯林斯医生和太太两人待在诊所里;加德纳夫妇俩在酒店。诸如此类。


西蒙·考克斯呢?他的确有作案的机会,庞德想,可他并非冷酷无情之人。阿尔吉侬·马许?他宣称自己喝多了,一直在房间里睡觉。可他说的到家时间比他妹妹说的要早整整四十五分钟。


全都不对。庞德曾写过关于犯罪形态的研究,写过如何随着调查的深入,所有时间都能逐渐被串联起来,最终指向明确的答案——某某人肯定是凶手,因为只有那样,一切才能被合理地联系起来。凯恩小姐整理的十个关键时间点本该发挥这样的作用,就像小孩爱玩的连线游戏中的点一样:按照正确的顺序连接每一个点,就可以得到一幅图案。可惜并没有。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烟雾在眼前舒卷,并最终消失在黑夜里。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水上的塔利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庄里潜伏着浓浓的恶意,其实这一点在他刚刚抵达时就有所察觉。他能感觉到这份恶意就在身边。


他回到屋内,紧紧关上身后阳台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