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上前一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快乐的两个人,被自己一手创造的生活深深困住。可即便如此,该解决的问题还是必须解决。“钱德勒夫人,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谈谈——还有你儿子。”
听见自己的名字,埃里克·钱德勒一脸愧疚地抬起头来。
“先从今天早晨彭德尔顿先生遇袭的时候说起吧,那时候你们都在这间屋子里吗?”
“是的,先生。我们在收拾行李。”
“这么说,今天的意外发生前,你们就已经准备离开了?”
菲莉丝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透露了过多信息。“事情是这样的,彭德尔顿先生已决定辞退我们了。”她回答,“他打算把别墅卖掉,不再需要我们服侍了。”
“听起来很突然。”庞德说,语气意有所指。
“这就是他的决定,先生,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打算。”
黑尔插嘴道:“你们一定听见了凯恩小姐的尖叫,那时候你俩也在一起吗?”
菲莉丝·钱德勒迟疑着,她不想说实话,可现在的情势容不得她撒谎:“当时我在这里,埃里克在自己的卧室。”
“我在收拾东西。”埃里克说,“什么也没看见。”
“我们俩什么都没看见。”
“也没有往窗外看看吗?没有听见任何人经过?”
“您为什么一直问我这个问题?”菲莉丝·钱德勒怒道,“我已经告诉过您我耳背了。我们只知道家里来了警察,又被命令只可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们照做了!”
“彭德尔顿先生为什么要辞退你们?”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你撒了一个谎,钱德勒夫人。”现在轮到庞德发怒了,“我不会再容忍更多谎言。这栋别墅里已经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了,尽管我能理解你想要保护儿子的心,但你不可以再欺骗我!”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先生。”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庞德已转身离开了房间。黑尔立刻跟上,埃里克·钱德勒和母亲看了看彼此,也跟在后面。
庞德很清楚自己要找的东西在哪儿。梅丽莎·詹姆斯的卧房装饰和陈设与当初骑士桥的鲁登道夫钻石失窃案卧室十分相似,真是个奇妙的巧合——这也让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线索:撕裂的墙纸。本来这一点还不足以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可他又想到了西蒙·考克斯曾听见有人说——“月光花酒店有猫腻”。这句话听起来很不合理——加德纳夫妇可能有猫腻,酒店的经营活动可能有猫腻,可是酒店本身要怎么有猫腻?
庞德没有走向卧室,而是转到卧室旁的走廊,依旧在用人区这一侧。走路的同时,他也在计算着距离,直走到墙上挂着的照片前才停下。那些照片他之前就注意到了,都是塔利的风景:灯塔、海滩和月光花酒店。接着,在埃里克和他母亲无声而惊恐的注视下,庞德将那张月光花酒店的相框从挂钩上取了下来,露出后面墙上一个被钻子钻通的洞。
“看来我猜得没错。”他说。
黑尔走上前去,眯起一只眼睛顺着洞口张望,发现自己正看着梅丽莎·詹姆斯的卧室。他想起墙壁另一侧的房间墙纸,立刻明白这个洞在墙纸花纹的掩盖下几乎是隐形的。他回过头,看见菲莉丝·钱德勒泫然欲泣的样子、埃里克急促的喘息和苍白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黑尔冷冷地问。
“我想这是用来偷窥的。”庞德说。
黑尔远远地看着埃里克:“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偷窥狂!”埃里克已经恐慌到无法言语,黑尔转头看着庞德说,“您是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电影制片西蒙·考克斯听见的那通争吵吗?钱德勒夫人说她知道儿子都干了些什么,说她早就发现月光花酒店有猫腻,还补充说她早就看到了,指的就是墙上的这个洞。考克斯先生没有听到前因后果,但即便只有只言片语,也已经足够了,您说是吧。”
黑尔一脸恶心地盯着菲莉丝:“你知道这件事?”
上了年纪的女人点点头,神情悲痛欲绝。“我把照片从墙上拿了下来——就是詹姆斯小姐死的那天。当时我本来是要去查看窗外情况的,却发现这个相框有些歪——所以那天才在厨房里待了那么久。您觉得我心里什么感受?我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那可是我的儿子!”
“你是否还说过,如果被梅丽莎·詹姆斯发现,肯定得让她死这种话?”
“我没有,警官!”菲莉丝·钱德勒十分惊恐地答道,但很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说的是:这事如果被她发现,肯定会把她吓死。我是这么说的!我也没有撒谎,她很信任埃里克,根本想不到他竟然会偷窥她。”
“我没有……”埃里克试着想要辩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而菲莉丝毫不留情地接着说道:“就在今天早上,彭德尔顿先生跟我说,有人偷偷进过他太太的房间,还拿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黑尔追问。
“私人物品——贴身内衣。就从床边的抽屉式衣柜里……”
“我没有拿!”埃里克疾呼。
“不是你是谁!”母亲呵斥道,怒目而视,“你怎么还在撒谎?你这个又肥又懒的东西,脑子里净是些乌七八糟的下流主意,我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天知道你父亲该有多么以你为耻!”
“妈妈……”
眼前的一幕实在令人有些目不忍睹:埃里克哀号着,眼泪顺着脸颊喷涌而下,他颤巍巍地向后退去,肩膀抵住墙壁缓缓蹲下。庞德和黑尔高级警督急忙过去扶他,两人一起将他搀扶到小起居室里坐下。他们让他靠在沙发上,黑尔递了一杯水给他,可他根本喝不下。埃里克无助地抽泣着,而他的母亲站在门边,一脸漠然,眼中全无一丝怜悯。庞德忍不住想,要是这个女人把对丈夫的爱匀一点给儿子,这个家本该有多幸福。
“接下来会怎么样?”钱德勒夫人问,“你们要逮捕他吗?”
“你显然犯了法。”黑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警察有权逮捕你……”
“我只是喜欢看着她而已!”埃里克泣不成声,让人几乎听不清他的话,“她是那样美丽。我绝不会伤害她,也从来没偷过任何东西!”
黑尔看了看庞德,后者点点头。“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打算离开,并且彭德尔顿先生和詹姆斯小姐都已经不在了,没有人指控你们,或许让你们继续打包、离开更好。只是,请保证警方能随时联系并找到你们。至于埃里克……我建议你和柯林斯医生聊聊,找专业的人给你些建议。你所做的事是绝对错误的。”
“我没有——”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黑尔说完,和庞德准备离开房间。钱德勒夫人侧过身让他们通过,两人都没有再回头。
“希望我的决定是正确的。”黑尔一边下楼一边喃喃自语,“如果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真的是被杀害的,埃里克·钱德勒就是最有嫌疑的人,或者应该说,他是唯一的嫌疑人。案发当时,他就在别墅里——你也听见他母亲的话了,他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里,而她在另一间。也就是说,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儿子当时在哪里。假如埃里克认为彭德尔顿打算告发他偷了妻子的内衣或者什么东西,这很有可能成为杀人动机。”
“您说得没错。”庞德同意,“他是一个心理扭曲的人。在我看来,他的人生从许多方面而言都是不幸的。可他给我的印象却并非一个喜用暴力之人,尽管有些扭曲,他却以自己的方式爱慕着梅丽莎·詹姆斯。这样的人会杀害自己心爱之人的丈夫吗?”
两人走进前厅时,一名警员从起居室朝他们走来,看起来一直在找黑尔。他的手里握着一封信,看字迹是手写的,装在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报告长官,”他说,“我认为这个应该给您过目。在起居室里找到的,塞在办公桌的底部,藏在一大沓旧文件中间。很显然是故意藏在那里的。”
他把信递给黑尔,后者自己研读了一遍。“嘿,这封信恐怕能改变您的想法。”黑尔低声道,“说不定我的推测才是对的。”他把信递给庞德。那张纸已经皱巴巴的,是一封还没写完就被扔掉的信。
“二月十三日。”
致我最亲爱的你,我无法再继续生活在谎言中了。我真的做不到。我们必须鼓起勇气,向全世界宣告你我之间的缘分与真情……
“梅丽莎·詹姆斯和别人有私情,还想要摆脱弗朗西斯·彭德尔顿。后者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又无法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于是杀了她,被发现后又畏罪自杀。”黑尔伸手拿回证物袋,“您还能想到别的更好的解释吗?”
“我同意,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像您分析的那样。”庞德表示赞同,“可是即便如此,高级警督,在给出调查结论之前,还需要确认一个关键信息。”
“是什么?”
“现在我们知道梅丽莎·詹姆斯与别人有私情,可问题是和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