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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要找到那两只母鸡。


要把它们剁了炖熟。


它们早就该死了,却逃走了。


难受,难受,难受。总是会有些不听话的漏网之鱼。


香烟的焦油味和老香料须后水的味道混杂在弗拉基米尔·罗斯托夫的身上,现在,他发现有人可以帮他找到那两只漏网的母鸡。


他现在就在钻石区,距离杰丁·帕特尔的工作室所在的大楼只有九十米左右。现在,那里周围站着警察,还围上了黄色警戒线,所以,他老老实实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如今已是黄昏,钻石区的店铺都到了关门的时候,罗斯托夫盯着他的目标,一家小型珠宝店的老板或是经理,操作着遥控器关闭店里的安全门。巧合的是,他看起来也是一名南亚人,罗斯托夫希望他会认识帕特尔。纽约的钻石区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大。


男人关门,上了两道结实的锁,然后又在控制安全门的遥控板上锁了一把。


那人身材瘦小,关好店门后紧张地环顾四周。啊,很好。罗斯托夫喜欢胆小的母鸡。软弱,容易控制,能帮上大忙。


俄罗斯人起身,融入渐浓的夜色中。纽约街头的人都身着黑衣,没有眼神交流,永远低着头,表情冷漠,隐入人海……但这个四十多岁、身材结实的男人却有一点与众不同。他身材健硕而不肥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长脸。罗斯托夫曾是一位军人,他有军人的举止和体格,但他没有(也从来没有)军人的心态,也就是说,从未有过自律和服从命令的意识。


外表看起来,他很正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街上贼眉鼠眼地张望。不要自言自语或是跟街上的人胡言乱语。他知道,那样做就糟了。他很清楚,自己与别人有些不同。


弗拉基米尔·罗斯托夫此刻,就如他自己形容的那样,“变成了一块石头”。


因此,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小心行事。有时一切都很好,但有时,他会感到自己快要疯了。此时此地,周围满是犹太人、印度人和中国人,向路人兜售廉价的商品,这一切忽然触到了他的神经,心里开始出现一只猫爪子,不耐烦地抓挠着。


无产阶级!罗斯托夫无声地笑了,而后立刻停止了狂躁的笑意。谢谢你,列宁,你是个疯子,但你懂我。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玻璃橱窗,看到了满眼的黄金、蓝宝石和祖母绿。


还有钻石。


钻石是地球的血液,第四十七街就是地球被割开的伤口里流出的血,就像帕特尔店里,地上的那摊血。


印度商人走进第五大道,向右拐去,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你会帮我找到那两只小母鸡吗?罗斯托夫想着,手指把玩着口袋里的美工刀,一把手枪紧挨着它。


他的小母鸡……


在罗斯托夫的世界里,kuritsa(курица)这个词,单数形式下有很多种意义,不单单是“母鸡”的意思,还有blyad(Блядь)“婊子”和dobycha(добыча)“猎物”,并且带有prezreniye(презрение)“蔑视”的意味。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很有趣的昵称。


据罗斯托夫所知,其中一只“漏网之鸡”是帕特尔店里的伙计,虽然不知道他确切的名字,但他知道对方名字的首字母是VL。而另一个犹太人在自己之前见过帕特尔,就在“帕特尔设计”遭遇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前。


两只小母鸡……


此刻,他正在狩猎的路上。


罗斯托夫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然后把烟灭了。竖起衣领,拉低帽子,盖住他金色的平头。他继续追踪印度商人。


他这是要去哪里?去乘地铁,还是公交呢?难道他住在上东区吗?纽约的豪华区?这人开了一家珠宝店,所以他应该是有钱的。但罗斯托夫觉得,没几个印度人会住在上城区。那里有很强的排他性,他们不怎么欢迎外地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继续走着,他们经过了第五大道著名的珠宝店,哈里·温斯顿,那一刻,罗斯托夫的心脏怦怦直跳。入口处低调奢华的金色招牌上写着:


哈里·温斯顿有限公司:瑰丽稀世珠宝。


哼,瑰丽稀世珠宝,这只母鸡是在轻描淡写。


罗斯托夫研究了这座华丽的建筑,推测里面宝石的数量和质量。难以想象。哈里·温斯顿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珠宝商,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去世,拥有希望之钻和超过七百克拉的巨钻瓦格斯原石,他还是明星珠宝商(哈里·温斯顿是第一个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为女明星提供珠宝的品牌,开启了女明星走红毯佩戴珠宝的华丽传统)。


罗斯托夫想起之前,该公司在日内瓦佳士得拍卖行购得一颗稀世罕有、净度无瑕艳彩蓝钻,被命名为“温斯顿蓝钻”,一颗重约十三克拉的异形钻(除了圆形以外的钻石都统称为异形钻)。这颗美轮美奂的水滴型蓝钻被认为是当时克拉数最大的净度无瑕艳彩蓝钻,根据美国宝石学院的标准,它真正当得起“完美无瑕”四个字。当然,罗斯托夫只看过照片,不知道那块石头现在是不是就在店里。


他对这颗钻石耿耿于怀,因为媒体的报道只关注了钻石的稀有度和纯度,文章的重点是每克拉近两百万美元的成交价,创下了蓝钻最高价格纪录。全世界都啧啧称奇于它的天价,而不是钻石本身。


该死的媒体。


该死的公众。


它现在就在这神圣的厅堂里吗?罗斯托夫忍不住猜想。他的心脏狂跳。但他知道,就算他现在没有跟踪前面的印度人,也不可能走进去。这里的监控覆盖了每一寸空间。他还听说,像这种高级别的安保摄像头甚至能拍下你的指纹。


那就不妙了。


可惜。


一阵咳意上涌,罗斯托夫尽量压低了声音。走在前面的商人并没有听到。他压抑住了咳嗽,猎物又继续向北走了二十分钟,而后向东转,走了四个街区——这里的住户就没有那么排外了。街上并无几个行人,他们经过一个带花园的底层公寓,公寓入口在街道水平线以下。就在这时,罗斯托夫迅速行动,将男子推下楼梯,亮出了自己的手枪,而后又放回口袋。


“不!怎么回事——”


罗斯托夫控制住了他的头,不是很痛,却足够让人惊慌失措:“嘘——”


男人点头,畏缩起来。


软弱,容易控制,能帮上大忙。


此刻,他们就在底层公寓的门窗前,室内的灯光透过窗子,映在二人身上。


“求求你,别伤害我,我还有家人。”


“啊,很好,家人,很好。你叫什么名字,顾家男?”


“我……我叫纳辛姆。”


“印度人?”


“不,不是,我是波斯人。”


见鬼。


罗斯托夫恼怒道:“也就是伊朗人?”


男人被吓得瞪圆了眼睛:“是,我爷爷是伊朗国王的朋友,我不骗你,真的!”


“谁他妈问你这个了?”


这下任务就更艰巨了,但他必须完成这件事。


“你有钱包吗?”


纳辛姆的声音颤抖着:“有,有的。给你。还有戒指,我的手表不怎么样,但……”


“把钱包打开。”


“我没带多少现金。”


“嘘……打开。”


纳辛姆抖着手,打开了钱包。


罗斯托夫拿出了钱包里纳辛姆的驾照,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里面还有一张照片,他伸手抽了出来。那是纳辛姆一家,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两个珠圆玉润的少女。


“你是个顾家男,幸运的男人。”


“哦,求你,求求你。”纳辛姆眼里噙着泪,恳求道。


罗斯托夫恍若未闻,对着照片又拍了一张。而后将照片和驾照还给男人。男人双手不住地颤抖着,甚至没办法把照片重新装进钱包。罗斯托夫接手,替他装好,然后将钱包重新放回男人胸前的口袋里,还用力拍了三下。


“现在,我要找一个人。至于我为什么要找他,跟你没关系。你要是能帮帮忙,一切都好说。我也不必到第一大道,一四二二的5C公寓,来拜访你如花似玉的家人们。”


“好,好。”男人哭着说,“我明白。”


罗斯托夫根本还没问他明白了没有。


“你认识杰丁·帕特尔吗?”


“是你……杀——”男人的话音消失在冷风中。


罗斯托夫低下头,蓝色的眼睛盯着纳辛姆,商人哆哆嗦嗦地开口:“不熟,我见过他一次。我只是知道他,大家都知道他。”


“他认识的人里,有两个人。一个叫VL,和他一样,也是印度人。一个小年轻,可能是给他打工的。或者之前帮他做过事。还有一个犹太人,叫索尔·温特劳布,在长岛的某个地方,做钻石生意。但我想知道他住在哪儿。明白吗?所以,难不倒你。我要的很简单。VL是谁?以及,我在哪儿能找到温特劳布?”


“哦,我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告诉你的,真的,但我不知道,我发誓。我们都在钻石区干活儿,犹太人、印度人还有中国人和我们。但我们之间不怎么交流,也就是互相做做买卖,没别的来往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两个可能是谁。求你,不要伤害我和我的家人,我能给你钱。”


“我跟你要钱了吗?”


“对不起。”


罗斯托夫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并未回应。他觉得,纳辛姆是个伊朗人这一点可以证明,为了保命,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一个犹太人,或者一个印度人。


“纳辛姆啊纳辛姆……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吧。你喜欢游戏吗?”


对方并未回答。


“寻宝游戏,你知道吗?”


“我知道。”


“现在,朋友,你要开始四处打听一下了。小心些,不能做得太明显,但是要问一问,VL和索尔·温特劳布都是谁。对,没错!你准备好开始游戏了吗?朋友?”


“我会问的,我保证会的。”


“把你的手机号给我。”


罗斯托夫在自己的手机上拨打了纳辛姆说的号码,纳辛姆的手机果真嗡嗡地响了起来。“很好,不错,朋友,你不是个骗子。好了,你得开始行动了。我明天会打电话给你,问问你游戏的进展。直到你玩到游戏的最后,我会一直保持联络,记着,我可是支持你的。现在,咱们可以各回各家了。”罗斯托夫拍了拍男人的后背,转身离开,忽然又停住了脚步,“你的两个女儿,都叫什么名字?”


难言的饥渴突然袭来。


变成一块石头……


伊朗人再次睁大眼睛,盯着他:“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罗斯托夫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给她们取名字。个子高的那个就叫谢赫拉莎德[1]。年纪小一些的那个、更漂亮的那个,当然,只是我自己这么说说而已……就叫她小猫咪好了。晚安,纳辛姆,晚安,朋友。”


注释:


[1]谢赫拉莎德:《天方夜谭》中苏丹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