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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收到你的短信了。”林肯·莱姆说。


躺在床上的男人抬眼看到是他,露出了笑容,还有几分惊喜。


“你来了,林肯。你居然亲自来了。我就是……就是想聊聊天,本来还想打电话呢。”


“巴里。”莱姆操控轮椅,靠得更近了些。


这张复杂精密的病床位于一家综合医院的内部,医院地处中城区东部迂回错落的深处。莱姆他们着实花了一些工夫才找进来,让人眼花缭乱的指示牌并没有什么用处。


“你好,汤姆。”


“你好。”


巴里·塞尔斯被藏在浆洗过度的床单和毯子下,他稍微动了动,找到一个遥控器,按下按钮,在液压床垫的帮助下坐了起来。他快四十岁了,皮肤苍白,留着稀疏的棕发。


他的眼睛在动,却没有神采。


莱姆的轮椅靠得更近了,二人都只能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面对此种情形,莱姆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塞尔斯似乎也有同感,微笑起来。


莱姆不能跟塞尔斯握手,因为他只有右手可以活动,而塞尔斯经历了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的火并之后,只剩下左边手臂。


莱姆环顾四周,他是绝对不想留在这种地方的。事故以来,所有的医疗场所带给他的只有麻烦和折磨。他也曾妥协过,激烈地反抗过,最后只能咬牙接受。但如果有选择,他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再来这种鬼地方了。


但今天,他别无选择,必须要来。


几年前,莱姆还在纽约警察局的犯罪现场调查部门工作时,塞尔斯就是他的同事。


那时候,塞尔斯是所有调查员中出类拔萃的明星。对于其他调查员来说,只要完成取证调查,现场的工作就算是做完了,只有他会花上数小时,不厌其烦地在现场走格子,一遍又一遍。


后来,塞尔斯决定调去一般调查组工作,莱姆对此并不认同。他一直关注着塞尔斯的发展,得知对方年纪轻轻就在重案组身居要职,更是在莱姆离开警局以后带领队伍做出了突出业绩,就这样一步步脱颖而出。


莱姆问:“他们这里没有迷你吧吗?”


“天哪,林肯,”塞尔斯说,“你还是老样子。”


“喝上一杯之后再推理,提神醒脑嘛。”


“可惜啊,”塞尔斯说道,“医院的酒保下班了。”


“那就开除他。”莱姆说着,对汤姆点了点头,后者会意,拿出了两瓶“冰茶”,反正瓶子上是这么写的,不过里面的液体却是可疑的金色,就像是,怎么说呢,就像是单一麦芽威士忌。汤姆将其中一瓶放在餐具柜上,打开了另外一瓶。


“行吧,去他大爷的,”塞尔斯说着,“我又不开车。”只是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他挣扎着调整呼吸,设法止住不停留下的眼泪。“真他妈的操蛋,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懂。”莱姆说道。


汤姆将打开的“冰茶”倒出了两杯,递了出去,然后坐回到房间的一角,开始看手机。


两人各自喝下一口威士忌,就在此时,一个活泼的菲律宾裔护士走了进来,他们机智地藏起了酒杯。护士检查了塞尔斯的各项体征,离开时,咧嘴笑道:“唉,不听话的坏孩子,可要把东西藏好哦。”


塞尔斯又喝下一口,看向柜子上的那瓶酒。


“你是怎么搞的?”


“用漏斗。”莱姆以为他在问藏酒的事。


塞尔斯有些糊涂地眨了眨眼,随后笑了起来。“你是问,我是怎么搞成残废的?”莱姆明白了。


“对,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的,我讨厌说那些陈词滥调。”


“我知道。”


“但有些时候,这些陈词滥调特别适用,就比如我的身体,就应了那句‘一步踏错终身错’。”莱姆的第四节脊椎断裂,造成了他的四肢瘫痪,神经失去控制,只有一根手指保有些许功能。塞尔斯的右臂自手肘以下被截肢,其他肢体功能完好无损。


但有趣的是悲剧从来都是主观的。塞尔斯的痛苦源于现在的生活与事故之前的反差,而不是和莱姆的情况相比。


“而且总会有人陪着你。”莱姆朝汤姆点头,后者歪着头,一副平常模样,没有表现出任何同情或悲悯。


“即使是个烦人精。”


“啊,你们俩这老夫老妻的样子。”塞尔斯对汤姆并不陌生,他曾去过几次莱姆家里。


“琼一直在。”


塞尔斯面无表情地提起这个名字:“我不能跟她同处一室,我能看出来,她一直控制自己不去看。”是说自己的右臂。“我试过跟她开玩笑,问她能不能搭把手,她差点崩溃。”


“一步错终身错。总会有人陪着你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天,一连唱了三句陈词滥调,我要吐了。”


塞尔斯止住了眼泪:“医院里有个不错的心理医生,你有没有合适人选给我出院以后用?”


莱姆回答道:“我也试过做心理咨询,但没什么用。他们都……”他看向汤姆,“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瞎糊弄。”


莱姆耸了耸肩。


“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有用的,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人。”


“谢谢。”


莱姆知道,这段对话虽然有些漫不经心,却是一个破冰的信号。毕竟,塞尔斯就像他一样,像大多数留下重大伤患的人一样(不管是脊柱损伤还是别的什么),他们最后都会对自己说:“去他妈的,爱咋咋地,我还有日子要过。”比如莱姆,他最终选择尽量忽视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终究是要成为一名刑侦专家的,只有这个才能定义他,再无其他。莱姆没有抱怨,没有借此募集善款,没有求援公共医疗服务,也不在乎所谓的政治正确。如果让他客观地描述自己,他一定会用“瘸子”或者“拐子”这种说法。也曾有人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伪善地称他是“残疾人互助小组”里的榜样人物,莱姆当时狠狠地瞪了这人好几眼。他希望这个词永远不会被编到韦氏词典里。


不,塞尔斯之所以发短信给莱姆并不是为了向他咨询治疗方案,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就在这时,塞尔斯提起了这件事。


“你有他的消息了?”


莱姆当然知道,塞尔斯话中的“他”指的是谁。


射伤他手臂的人。


犯人已经被抓住,正在进行审判。


塞尔斯说:“我们队里狗屁都打听不到。领导们总用同一套说辞,‘哦,那家伙已经被抓起来了,我们能搞定他。’但他们这话说得自己都心虚。”


莱姆的缺点是脾气暴躁、缺乏耐心,他最讨厌人们懒散、无所作为,时不时地还会毫不顾忌地发火。但他也向来都是有话直说,实事求是。


“抱歉,巴里。我听说的也差不多。”


庭审就像是一场混乱的火并,控方想要死死咬住被告人不放;辩方律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巧舌如簧地狡猾顽抗。


塞尔斯点头:“你知道的,面对着枪手、明明白白地中枪是一回事,但从没见到那个混蛋开枪、从没直视他的眼睛,稀里糊涂地挨了一枪是另外一回事。就像那个在现场闲逛的凶手一样。辛普森枪击案,几年前的那个疯子,记得吗?”


在一些案件中,嫌疑人会留在现场或附近——可能是出于好奇,或是为了获取警方的工作进展,或是因为纯粹的嗜血冲动。在辛普森一案中,凶手把房主开膛破肚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藏在了房子里的肉类冷藏库中。莱姆手下的一个调查员对此毫不知情,他专心取证时,凶手走出来,掏出手枪,对准调查员疯狂地扣动扳机,射光了全部子弹,但都射偏了。因为他一直藏在冷库里,体温已经只有二十多摄氏度。凶手的手抖得厉害,现场被纷飞的子弹毁得一片狼藉,调查人员却毫发无伤。


听完莱姆的描述,在场的三个男人都笑了。


“上帝,我真的希望这人能消失。”塞尔斯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你还记得邦尼吧,我妹妹。我让她把特鲁迪和乔治带过来让我看看。她嘴上答应着,但我知道,她心里并不愿意,我明白她在想什么,她不想让两个孩子看到他们的巴里舅舅变成了这样。真见鬼,我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会吓坏他们的。我不能去看他们比赛,也不能去听他们的独奏会了。”塞尔斯双唇紧抿,咬紧了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我去把车开过来。”汤姆站起身说道。他记下了塞尔斯的电子邮箱,并再次表示,他会将自己熟识的靠谱理疗师和义肢专家推荐给塞尔斯。


莱姆将轮椅摇到一边,将另一瓶还没开封的“冰茶”塞到了塞尔斯左手边的床被下。他还想说些什么,但男人已经闭上了眼睛,躺在了枕头上。莱姆可以看到塞尔斯来不及止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他调转轮椅,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