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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你感觉到了吗?是房子在晃吗?”罗丝·菲利普将杂货放进储物柜中,回头对丈夫喊道。


他没有回答。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不是她丈夫的听力有问题,而是他们房屋构造的问题。


他们住在布鲁克林的一套平房里,就在高地的边缘,房屋是铁路风格的建筑。这个说法是她几十年前刚搬到这里时学的,这种建筑在南方更为常见。之所以叫“铁路”建筑,是因为房屋内部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从前门经过客厅、三间卧室和餐厅,一直延伸到后面的厨房。就像你在老电影里看到的火车一样,一节一节的车厢旁边是一条走廊。罗丝觉得现在应该已经没有这种设计的火车了,但也许别的地方还有。她唯一乘坐过的火车就是长岛火车,每次都是坐这趟列车去牡蛎湾看他们的大女儿。


阿尼此刻正在客厅,临街的位置,离罗丝有六十英尺远。


他们相隔在“火车”的两端。


罗丝放下手中的青豆罐头,又扯着嗓门问了一遍。


“什么?”他还是没听清。


罗丝又一次大声道:“你感觉到了吗?是房子在晃吗?”“吃饭?哦,是啊,今晚吃什么?”


罗丝的身材有些肥胖,此时,她伸手将黄色的毛衣外套紧紧地裹上,走出厨房,来到后门。是车祸吗?还是飞机失事?“九·一一”那天晚上,她和阿尼在外面散步,目睹了第二架飞机撞击大楼的全过程。


她回到屋里,走向客厅,刚走到走廊的中央,就发现丈夫还坐在电视机前。


他们夫妻俩都是六十岁出头的年纪,刚刚接近可以开始为退休做准备的时候。阿尼想要一辆房车,罗丝想要一个湖边小屋,最好是在威斯康星州,离她的二女儿家近一些。因为每次阿尼讲一些无聊的笑话时,这两个年轻人总是会捧场地哈哈大笑起来。刚才的晃动又使她回想起了对恐怖主义的忧虑,罗丝想:是时候将计划变为现实了。


“不是‘吃饭’,是房子在晃,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是哪里出了事故吗?你没感觉到?”


“我感觉到了,确实有些动静,可能是哪里在施工。”


“周日的时候施工?”


玻璃在颤动,窗户也吱嘎作响。罗丝能感到脚下传来轰鸣般的震动。他们从杂货店回来后,她立刻换上了拖鞋,开始将购物袋里的东西整理好。


“不知道。”阿尼在看比赛,他太喜欢这场比赛了,随后又说道,“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提到了,晚饭到底吃什么啊?”


“我现在还不知道。”


“哦,我以为你已经开始烧饭了呢。”


“已经开始?才没有。”


罗丝转身回到厨房,继续整理刚刚买回来的杂货。她的储物顺序向来是比较合理的。首先是将冷冻品放好,然后是保质期较短的易腐烂的食物。用阿尼的话来说,就是会生菌宝宝的东西——肉类、鱼和牛奶等。接着就是新鲜的水果和蔬菜。然后是盒装的东西,最后才是可以长期保存的东西,比如绿巨人青豆罐头,总是最后一道工序。


“那你是在烤点心吗?”阿尼跟在罗丝身后,到走廊上,这样他们就能用正常的音量交谈了,“是不是在烤什么派?我一直想吃大黄派。”


“我也没有烤点心。”


“嗯……”阿尼此时走进了与厨房相连的餐厅里。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向已经结婚四十三年的妻子,而是看着微波炉。罗丝看出他脸上的疑惑,于是也皱眉问道:“怎么了,亲爱的?”


“微波炉也没开?”


罗丝摇头,表示没有。


“我能闻到燃气的味道,还以为你打开了燃气但是没有点火。”


“我没有,但是……”罗丝的声音消失了,她也能闻到,燃气的臭鸡蛋味。


“也许是城里在做什么工程,不小心碰到燃气管道了,就是刚才的晃动,你闻到了吧?现在味道更重了。”


“是的,确实更重了。”


阿尼饱经风霜的脸上眉头紧锁,他挠了挠头顶已经稀疏的卷发,走到前门,向外看去,随后对罗丝大声喊道:“街上没有卡车,也看不到出了什么事故。”又补充说外面有些人,都站在自家房前,同样茫然地四处张望。


罗丝想着,也许是哪里撞了车,一辆丙烷卡车被撞了。但好像也不太对,丙烷闻起来不像燃气。罗丝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们夏天总喜欢自己做烧烤。


她走到地下室,打开门。瞬间,比之前浓烈的十倍的臭鸡蛋味扑面而来:“亲爱的!快过来!”


阿尼立刻走了过来,看到了地下室敞开的门,随即也闻到了:“上帝啊。”


他往楼下看了看,想伸手去够地下室灯的开关,正当罗丝想要高声喊叫阻止他时,阿尼停住了。他瞥了一眼火炉旁的灭火器,这东西已经在这里放了七年了。


罗丝说:“我们得出去,现在就得走。”


“我要打电话,必须得打电话。有专门负责燃气泄漏的电话号码吗?怎么找这个号码?”阿尼说着,伸手去拿墙上的电话筒。


“燃气公司?”罗丝有些拿不准地答道,“别管了,亲爱的,我们可以在外面报警。”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拿自己的手包,“快点!我们得赶紧出去。”


“我要先——”


浓烟和火焰从地下室门口猛然窜出,瞬间席卷了阿尼。他只来得及举起手臂盖住脸,就被爆发的火焰和气流吹到远处的墙上。阿尼跌落在地,痛苦地呻吟出声。


不!不!不!罗丝蹲下身,躲过门口涌出来的灼人烈焰,一边大声叫着丈夫的名字,一边保持蹲下的姿势,向阿尼身边爬去。


突然间,罗丝的脚下一阵晃动,她身形不稳,跌倒在地,而她脚下的地板也瞬间塌陷下去,足有三四英尺。爆炸破坏了地下室的横梁。滚滚浓烟里,火舌肆虐,尘土飞扬。罗丝还能看见阿尼,他侧身躺在地上,正慌张地扑打着衣服上的火苗。阿尼在罗丝上方,那部分地板没有下陷,却处于厨房地板破碎的断层间,猩红的火焰和呛人的黑烟席卷了一切,飞溅的火星如同蜇人的蜜蜂。灼热的痛苦从四面八方袭来。


罗丝挣扎着站起来,惊慌失措地四下打量着。因为地板塌陷,后门已经走不了了。大火从地下室烧了上来。


前门,他们只能走前门。但罗丝得先爬到上面去,爬到阿尼的位置去。


“亲爱的,亲爱的!”她大声叫道,“前门!走前门!”但她的喊叫被轰鸣的大火吞没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火声这么响。


罗丝躲闪着狂舞的火舌,开始向阿尼爬去,阿尼疼得喘不过气来,扭动着身子。幸好,罗丝看到他设法脱掉了烧着的衣服。


她伸手搭在厨房地板断层处,开始往上爬。“前门,我们从前门——”


但是在那一刻,罗丝脚下的地板完全陷了下去,她直接掉进了地下室,地下室的混凝土地面上蹲着一个布偶,罗丝跌在了它身上。紧接着,木板、饭桌、烹饪书和豆子罐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罗丝的头、肩膀和手臂都没能幸免。


她周围到处都是火。储物箱、阿尼的杂志、圣诞节装饰品、女儿们的旧衣服、闲置的家具都燃烧起来。火舌还在舔舐阿尼工作台上的各种易燃化学剂——清洁剂,油漆稀释剂,松节油和酒精。随时可能引发另一次爆炸。


罗丝知道,自己要死了。


想到克莱尔和萨米,还有她的外孙们,当然还有阿尼,她的此生挚爱,从前,现在,直到永远。


另一条横梁也被烧断了,砸在了地上。罗丝侧身躲闪,横梁只差一点就会砸到她的头上。


她被烟尘呛得咳嗽不断,扭动身体躲闪着尖锐的余烬和炙热的火舌。


但随后,罗丝决定:不能这样。


她不想就这样死去,不想被痛苦地活活烧死。


透过浓烟,她努力看向周围。地下室的楼梯已经毁掉了,但在角落里,残存的厨房地板下——就是阿尼躺倒的地板下——立着罗丝母亲的旧梳妆台。她爬上去,扒住了地板边缘,却没有力气支撑起身体翻到上面去。罗丝踢掉拖鞋,用力抓住,抬高一条腿,踩在梳妆台的镜子上,腿上的肌肉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痛。


她忽视传来的阵阵疼痛。


火焰不断逼近。一罐松节油爆开了,带着松油味的火焰和浓烟在她身旁爆裂开来。罗丝转身,感觉到脚踝和手臂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但幸好,她的衣服没有烧着。


罗丝看见,一罐油漆稀释剂正在大火中炙烤。


最后的机会。


她紧紧抓住头顶上的碎木板,脚下用力地蹬着,笨拙而绝望地向上爬,终于翻滚到阿尼身边的厨房地板上。


“罗丝!”阿尼向她爬去。他只穿着平角短裤。一半的头发和眉毛都不见了。他的脸、脖子、胸部和右臂都有烧伤,但这些并没有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出去!我们必须出去!从前门!”


他们压低身形,艰难地挪动着,因为屋子里只剩下一点空气了。他们开始沿着走廊往前摸索,但才走到中间,就不得不停下了。因为房间里弥漫着浓烟,所以他们之前没能看到,客厅和前门的门厅也早已是一片火海。卧室的窗户也不行,因为也已经烧着了。


“车库。”罗丝哭叫道。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们紧紧地抓住对方,向前冲去。躲避着烈火焚烧间死神的追逐,在被火焰置于死地之前,他们终于来到了车库的门口。罗丝刚握住门上的金属把手,就立刻松开了。


“好烫。”她忍不住说道。


两人都顿了一下。随后笑了,带着点疯癫。当然很烫,现在整栋房子就像是一个大火炉,什么都是滚烫的。


罗丝又握住门把手,扭了扭,推开了门。两人蹲下身,走了进去。这里没有着火,只有从排气孔和踢脚线下面冒出来的浓烟和热气。他们跌跌撞撞地滚了进来。很难透过刺目的浓烟看到外面,但车库很小,它并没被用来停车,而是存放了一些杂物。幸运的是他们可以沿着很久之前堆积起来的一排排箱子、厨房用具和运动器材之间的小路前行。


他们不停地咳嗽和喘息着,擦着不停流泪的眼睛,顺利地走到了车库的前端。罗丝开始感到头晕,跌跌撞撞间还摔倒了一次。也正因为摔倒了,她得以呼吸到一口相对新鲜的空气,她再次深呼吸,在阿尼的帮助下,又站了起来。


丈夫和妻子相拥在一起,他们终于来到了车库前。罗丝再次笑起来,这一次是因为终于放下心来。她笑着,按下了车库门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