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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病在床”并不适用于眼下的状况,用在过去倒是很合适。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这是会出现在简·奥斯汀和勃朗特姐妹的小说里的词。克莱尔·波特在大学时将这些书读了一遍又一遍。最近,她又在读了。


卧病在床。


一般来说,在那些书中,总会有一个角色躺在床上,裹在厚厚的毯子里,额头上放着一条退烧用的毛巾,遭受病痛的折磨。他们要么患有医生也无法诊断的疑难杂症,要么就是因为过度劳累。那时候人们总是过劳。每当在书中读到十八和十九世纪人们的生活时,波特总是很好奇,为什么当时的人会承受那么大的生活压力,以致动辄就要在床上躺着,休养几个星期,要么就乘船出游(那是高雅人士的选择)。


高雅,另一个好词。


我的卧床生活可跟高雅扯不上关系,三十四岁的波特想。


她家位于布鲁克林。此刻她正在一楼卧室里,躺在丝涟美姿床垫上,望着窗外的卡德曼公园。外面单调、潮湿、寒冷的天色,正映衬了她惆怅、无聊、低落的情绪。


波特身材苗条,有一头黑发。她是一名咖啡师。她卧病在床不是因为疲惫,也不是得了小说家笔下不知名的疾病——她被一条小狗绊倒了,而且是别人的狗。她和丈夫出门跑步,跑着跑着,路边突然蹿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波特见了本能地扭开了身子,然后就听到脚踝处传来一声脆响。


啊,见鬼,肯定是扭伤了,她当时想。


结果呢,大错特错。她的脚踝居然断了。


她接受了两次手术,然而伤口感染,不得不再次进行治疗。于是又上了手术台,植入钢钉。丈夫当时开玩笑说,她简直是个仿生人。波特知道,自己的伤势吓坏了丈夫,同时他也在为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担忧,波特的伤势意味着他要承担更多的生活压力,他们还有一个十八个月大的女儿。丈夫是一名平面设计师,在中城区两班倒地上班。波特难以想象,当医生说养伤期间两人不能有“亲密行为”时,他会如何勉强微笑着点头。医生说,那会加重她脚踝的伤势,又要拖半年才能痊愈(现在回想一下,这也是维多利亚时期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桥段)。


借助一根拐杖,波特还是能照顾自己的。她可以自己去卫生间,或是到萨姆为她在客房里准备的迷你冰箱里拿东西,给他们的宝宝艾琳喂奶或者固体辅食。艾琳的小床就在她的床边。在她痊愈之前,这里就是她的全部活动空间了。


受伤之前,她特别喜欢烹饪、运动,并且十分享受咖啡师这份工作——她可以与人闲聊,还能遇见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和事。


不过这个月,波特还是要保持卧病在床的状态。


克莱尔·波特一直遵从医嘱,总是很小心。医生警告过她,她若是再摔上一跤,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比如引起伤口感染或是皮肤坏死……真够可怕的。虽然医生没有提到截肢,不过波特在谷歌上搜到了,情况真的很严重的话,就要截肢。从那以后,“截肢”这两个字在她的脑子里生了根,怎么也无法摆脱。


好在她还可以继续线上学习。波特不仅是一名咖啡师,她还做了两年的餐饮咨询业务。她将平板电脑放在肚子上,看了一眼旁边的婴儿床。谢天谢地,小祖宗睡觉了,亲爱的宝贝!啊,她好想亲亲孩子太妃糖色的头发,但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卧病在床……


波特打开电脑,工作了几分钟,然后,该死的。她要上厕所。


波特想,大脑真是有意思,总能准确地感知到哪里会疼、会有多疼。她扭转身体,先是动一条腿,然后是另一条腿,接着是躯干和手臂,这样杂耍一般复杂的运动,才能让她在起身时不至于痛得掉泪。


或是吐出来。


波特坐起了身,还好,她只感受到了轻微的不适。她伸手抓过拐杖。


下一步,站起来。


深呼吸,调整好。好的,准备起来!


然后……好的,慢慢来……好的,起立……


波特的体重在五十公斤左右,她感到地心引力拉着她不断向下、向下、向下。她拄着拐杖,觉得自己重得像一堆砖头。但她还是支撑着,走了几步。只是视线开始模糊,头也有些昏沉。她赶忙低下头,深呼吸,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起得更慢一些。晕倒?她无法想象这样摔倒会给她脆弱的骨头带来怎样的伤害。


波特感到头脑清醒了一些,于是开始向大厅走去,路过婴儿床时,她低头看了看艾琳。小家伙睡着了,沉入年幼孩童无忧无虑的梦境中,如果有梦,那一定也是简单而美好的梦吧。


克莱尔·波特蹒跚着走向洗手间——萨姆在浴缸里放了一个淋浴座椅,将挂在墙上的喷头换成了手持的设备。他还在马桶上给波特加了一个高凳,这样一来她的脚就不用承担太大的重量了。


在家养伤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烦恼穿什么衣服。只有运动服和运动服,还有运动服……只要把青绿色的运动裤和内裤一起拉下来,再坐下,就完事了。


站起来是有点困难,但是她知道该怎么做。


肯定会很疼。


她起身,没有痛。该死的,等她伤好之后,右腿一定结实得像木棍。


就在克莱尔洗手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房间一阵晃动。窗户咯咯作响,橱柜上一个玻璃杯子掉在了瓷砖地板上,碎成了十几片。


她倒吸了一口气。


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又地震了吗?她看了新闻,知道钻井工地的事,报道里说,有一家建筑工地施工引起了地震,而且那个工地离这里只有半英里远。好多人提出了抗议,环保人士和大公司之间起了冲突。她记不起具体是怎么回事了。


啊,纽约市地震了!这可不是小事。下次打电话她得告诉妈妈。地震并不大,震感也不强烈,墙和窗都还完好。


让波特担心的是另外的问题,比较难搞的问题。


她光着脚,而地上都是碎玻璃。


蠢死了,她暗骂自己。她有一双拖鞋(好吧,是一只拖鞋,受伤的那只脚上什么都不穿),但是嫌麻烦,就没穿。若想走到走廊,就得跨越眼前五英尺左右的障碍路段。


波特低头看了看地上,玻璃掉下来的时候碎得很彻底。


该死。她现在的状况根本没办法把碎玻璃收拾干净,她不能弯腰。虽然大块的玻璃可以用拐杖拨到一边,但是白色的地砖上还有些小的碎片,她根本看不见。


毛巾。她可以把毛巾盖在碎片上,然后落脚的时候尽量绕过毛巾上凸起的地方。她希望那些小的碎片不会穿透毛巾。


波特将架子上最厚的几条毛巾扯了下来,扔在了从脚下到门口的地上。


第一步,完成。


她稍作休整,刚打算进行第二步,忽然间僵住了身体。


那是什么?她闻到了臭鸡蛋味。


“上帝啊,上帝啊……”


她想起在新闻上看到的可怕报道,那是第一次地震发生引起的事故。地震本身带来的破坏并不严重。只是碎了几块窗玻璃。但是燃气管道破裂了,引起的爆炸和火灾让好多人丧命。有一对夫妻被困在了车库里,最后烧死了。


不,她和女儿才不要做受害者。


她们家在一楼,可以逃出去的。她得去把艾琳抱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逃出去,路上还要大喊大叫,通知楼里的其他房客,让大家赶快逃命。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


迈出下一步。


再一步,波特感觉到玻璃碎片像蝎尾毒针一样穿透了毛巾,扎进了脚跟。


她尖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倒下的瞬间,波特松开了拐杖,及时伸手护住了头,这才没有直接一头撞到浴缸上。但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剧痛蔓延到全身。她的视线再次模糊起来——因为疼痛。随后,双眼又被涌出的泪水模糊。


她躺在这里,闻到的燃气味道更重了,因为波特的脸就在浴室管道的检修面板旁,这条管道直接通向地下室,那里应该就是燃气泄漏的地方。


起来!不管怎样,她都得起来!回到房间去救女儿!


就算必须爬过那些碎玻璃也得去!


波特脑内出现了一幅画面:是新闻里播出的上一次地震后建筑物燃烧的画面——橙色的火焰伴着滚滚浓烟,形成了可怕的龙卷风。


去救女儿!


“艾琳!”波特忍不住哭喊道。


女儿应该是听到了妈妈的呼喊,又或者是被难闻的气味熏醒了,哇哇大哭了起来。


“不,宝贝,不哭,妈妈来了!”她挣扎着翻过身,面朝下,这样就能快点爬向女儿。


但她没看到,她受伤的脚踝已经卡住了,就在沉重的木质浴室柜下。她刚一翻身,就听到了细弱骨头断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剧痛迅速爆发。


克莱尔·波特和女儿一样,尖叫起来。她看着自己的脚,前几天外科医生植入的钢钉穿破了皮肤,鲜血从脚背上涌出。她呛了一下,感觉头重重地撞在地上,黑暗如浓烟一般笼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