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
维姆·拉赫里走在街上,摆脱了地铁里压抑咸腥的空气,甚至还有一丝(虽然只是一点点)尿骚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依旧冰冷而潮湿,天空灰蒙蒙的。他路过一户人家,房子很朴素,院落里草木修剪得整整齐齐。他知道,这里住着丈夫、妻子和他们年幼的孩子——虽然并没有迹象表明这里有小孩子。在郊区,这样的房子,院落里通常散落着三轮车和各种玩具。不过城区里就看不到。
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女人背着购物袋,还有一个生意人,两人都低着头,耸起肩膀,迎着冷风向前走着。维姆忍不住想,他们急匆匆想要赶回去的,是什么样的家呢?若要他猜,肯定都是愉快的、舒适的。事实怎样其实都不重要,维姆羡慕他们,只是因为他想要羡慕而已。
他停下了脚步,看到一张报纸在风中飞来飞去,最后落在了离他不远的人行道上。
维姆轻轻地笑了,想道:布赢石头。
他蹲下身,端详着脚下的石头。这条街上的人行道是一百多年前青砖铺建而成的,也许还不止一百年。之所以叫青石,并不是因为它的颜色——青石本身是灰色的,而是因为年代久远,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岩石已经变成了蔚蓝的色调,有时还会有绿色和红色。他伸出一只手按在一块青石上,想象着他能把这块石头雕成什么。他从中看到了一个浅浮雕:一条鱼,游在石头里。这条鱼可以完善他的雕塑《海浪》,而且并不难雕。他会像米开朗琪罗一样,只是简单地将不属于雕塑的部分移除。
维姆站起身,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
想到家中工作室里等待他雕刻的鱼和静静躺在一旁的工具,维姆的心情好了许多,只是突然间,脑海中又出现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一幕:帕特尔先生的双脚一动不动地摊在工作室的地板上,脚尖朝向天花板。这段回忆像是被按下了重播键,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中重现。然后,其他的记忆涌来,冲淡了帕特尔先生的双脚,这些记忆里,父亲把他锁在工作室,努里先生的儿子出卖了他,温特劳布死了,警察找上了门。
钻石,都是钻石害的。
维姆气得一阵发抖。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现在该怎么做?
几分钟后,维姆将见到父亲,他会说什么呢?维姆想要离开这里的渴望丝毫没有减弱,可他现在已经没有逃跑的借口了。之前还能说是为了躲避凶手的追杀,说是怕警察抓住他,因为他“偷了”帕特尔先生的金伯利岩。虽说他现在才知道那些石头毫无价值。现在,威胁已经结束,父亲会逼迫他留下来,他还有勇气说“不”吗?
他已经不再被追杀了,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安慰。太残酷了。
嗯,他会说“不”的。一想到这里,他的胃就紧张地揪了起来。但他会的,他会的。
维姆意识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慢,这种下意识的行为令他不禁发笑。
还有两个街区就到家了。他路过一条行车道,车道前就是一座砖砌的平房。这时,维姆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叫声:“有人在吗?可以帮我一把吗?我摔倒了!”
维姆看了一眼小巷,里面是那个他刚刚看到的生意人。此时,男人正躺在他的车旁。
若是昨天,他遇到这种状况,一定会起疑。但现在那个俄罗斯人已经死了,他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全。再说,这不像是在曼哈顿,在那里,钻石街上,他始终保持着警惕。但在皇后区这边,他很安全。
而且,也不会有抢劫犯穿着做工考究的大衣,一副会计师的模样。
那人滑倒了,他的腿弯曲着,双手抓着腿,口中呻吟着。男人瞥了维姆一眼,然后说:“哦,感谢上帝。拜托,你能帮我把手机捡出来吗?掉到车底下了。”他皱了皱眉。
“当然,别担心。你的腿断了吗?”
“我不清楚,应该没有吧。但是一动就会疼。”
维姆快要走到男人身边时,看到了灌木丛里的什么东西。那是一块白色的正方形板子。
一个金属标识牌。维姆停住脚步,倾身去看上面的字。
根据合约出售。
中介的电话就写在下面。
维姆看了一眼房间的窗子,里面一片漆黑。
刹那间,他明白了,这男人根本不是住在这里的!这是个圈套!这男人将前院里的标识牌拔出来藏进了草丛里,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维姆骗过来。
该死!维姆迅速转身,但男人已经站起来一把抓住了他,押着他转了个身。男人并不算高大,他玛瑙色的眼睛十分冷酷,接着,他用力将维姆甩到车上,撞得他头晕眼花。胡乱挥舞的拳头被对方轻松躲过,紧接着,男人朝着他的肚子狠狠打了一拳。维姆当即跪在了地上,他举手示意男人等一下,张口吐了出来。
男人四下打量着,确保没人看见他们。他开口道:“你还要吐吗?”奇怪的口音。
维姆摇了摇头。
“你确定?”
他是谁?是俄罗斯人的朋友?
“你要——”
“你确定你不会再吐了吗?”
“不会了。”
男人用银色的胶带绑住他的双手,将他拖到后备厢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维姆的嘴也封住,但他担心维姆还会呕吐,那样的话,他很可能会窒息而死。所以最终没有这样做。
显然,歹徒想要让他活着。
至少目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