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同这个长期疏远的妹妹的见面所引起的震惊和紧张,超出了老将军原本就很脆弱的身体的承受极限。如您所知,他在差不多的时间于贝罗那俱乐部去世——具体的时刻尚不能确定,但确实是在同一天,十一月十一日。
“那么,您一直非常耐心地听我这样唠叨地解释这一切,现在终于说到我们需要您提供帮助的部分了。”
莫伯斯先生喝了一小口波尔多以振作精神,带着些许热切的表情看向温西。他已经闭上双眼,看上去差不多快睡着了。于是莫伯斯先生继续说下去。
“我想我还没有解释我自己是怎么卷进这件事情的。我的父亲就是芬迪曼家的家庭律师,在他去世后,我自然接了他的班。芬迪曼将军名下的财产虽然不多,但是他不是那种不留下遗嘱对财产作出安排而稀里糊涂死去的人。他的退休金当然会随着他的离世而被停止发放,但是他对他的其他私有财产还是很明确地进行了分配。钱并不多——五十镑留给他的男仆,他是一个尽职的好人;另有一两笔小额财产留给他从前军队里的朋友和贝罗那俱乐部的侍者,包括戒指、奖章、武器和一小笔现钱。接下来就是大头,大约有两千英镑,被投资在可靠的有价证券上,每年大约能产生一百镑多一点儿的收益。这些证券的名称和金额都有非常明确的记录,将军在遗嘱里很清楚地指出,将其全部留给他的小孙子乔治·芬迪曼上尉。同时,他也说明了这并非立遗嘱之人出于偏心而冷落大孙子罗伯特少校,而是因为乔治更加需要经济支持——他身有残疾,又已经结婚了,等等,而他的哥哥有自己的工作,也没有家庭负担,因此乔治更应该得到这笔钱。在遗嘱的末尾,罗伯特被指定为遗嘱执行人和剩余财产的继承人,能够继承遗嘱中未详加分配的个人物品和钱款。这么说您清楚么?”
“非常清楚。罗伯特对这样的安排满意吗?”
“噢,上帝,是的,非常满意。他事先就知道了遗嘱的内容,并且认为这样的分配非常公正。”
“无论如何,”温西说道,“从表面上看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您一定还藏着什么爆炸性的消息,说出来吧,老兄,说吧!无论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情,我都准备好接受了。”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莫伯斯先生说,“是直接传到我这里的。上星期五,多默尔女爵的律师,林肯旅馆的普里查德先生给我写来一封信,让我告知他芬迪曼将军去世的准确时间,要精确到小时和分钟。当然,我回信说,考虑到这一事件发生的环境和当时的具体情况,尽管我很愿意,却无法精确地回答他的问题,但是据我所知,彭伯西医生估计将军死亡的时间为十一月十一日中午之前。普里查德先生于是问我能不能尽快跟我见一面,因为他要讨论的事情非常紧急,也至关重要。所以我约他星期一下午来见我。普里查德先生如约而来,向我说明了以下情况。
“如我所说,多默尔女爵生性极其大度。多年以前,她就立下了一份遗嘱,当时她的丈夫和女儿都已经去世了。亨利·多默尔有几个亲戚,但他们都相当富有。亨利本人在自己的遗嘱里已经给这些亲属留下了足够多的财产,而把他剩余的财产,大约有七十万英镑之巨,都留给了他的妻子,并且明确指出这笔钱完全归她所有,她可以尽着自己的心意来花,完全不受任何限制。因此,除去一些慈善捐款和个人的遗赠之外——这些我就不必费事向您解释了——多默尔女爵把这一大笔财产分给了几个因为种种原因获得了她的好感的人。其中,她留给安·多兰小姐一万两千英镑。其余的钱她全部留给了她的哥哥芬迪曼将军,条件是她去世之时将军仍然健在。如果他在她前面去世,情况则完全相反,大部分的钱会留给多兰小姐,而只有一万五千英镑的钱在罗伯特·芬迪曼少校和他的弟弟乔治之间平均分配。”
温西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
“我完全同意您的想法,”莫伯斯先生说,“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尴尬的状况。多默尔女爵在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十点三十七分去世。芬迪曼将军也是在同一天上午去世的,我们可以假设是在十点之后,因为将军通常是在这个时间到达贝罗那俱乐部的。另外,当然是在晚上七点之前,人们发现他去世了。如果他死于十点整和十点三十六分之间,那么多兰小姐将成为多默尔女爵遗产的主要继承人,而我的客户,芬迪曼兄弟每人只能得到七千多英镑的遗产。而如果将军之死发生在十点三十七分之后,哪怕只晚几秒钟,多兰小姐就只能得到一万两千英镑,乔治·芬迪曼根据他父亲的遗嘱将得到一小笔遗产,而罗伯特·芬迪曼,作为剩余财产的继承人,将得到超过五十万英镑的巨额遗产。”
“那么,”温西说,“您想要我做什么呢?”
律师轻轻咳了一声,回答道:“啊,我认为,您具有——如果我能够这么说的话——过人的推理和分析能力,也许能解决这个极其棘手、敏感的问题,也就是确定芬迪曼将军去世的准确时间。人们发现他已经去世的时候您也在场,您亲眼见到了尸体,并且对当时的环境和在场的人都很了解,再加上您的声望和个性,只有您最适合对相关问题进行必要的调查,而不会引起任何——呃——公众的不安,或者——呃——丑闻。不用我多说您也明白,这样的情况如果出现,会对所有相关的人造成巨大的痛苦。”
“这件事很尴尬啊,”温西说,“非常尴尬。”
“确实如此。”律师以友善的口吻说,“因为从现在的这种状况来看,哪一份遗嘱我们都不好执行,或者——简而言之,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不幸的是,在——呃——在芬迪曼将军的遗体还方便供我们检查的时候,我们对这种情况并不了解。普里查德先生也不清楚老将军之死被发现时的情况,而我当时也完全不知道有关多默尔女爵的遗嘱的事情,所以我也没有想到仅有彭伯西医生开具的死亡证明还不够,还需要做别的工作。”
“您能不能让几方达成某种协议呢?”温西提议道。
“如果我们无法就将军死亡的时间得出令人满意的结论,恐怕也只好这样解决问题了。但是目前还存在着一定的困难——”
“有人贪心了吧?我想您不愿意说得过于明了,是不是?嗯,站在事不关己的立场上看,这还真是一个挺有趣的小问题呢。”
“这么说您愿意接受这个工作,彼得勋爵?”
温西伴着一段精巧繁复的赋格曲,用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敲打。
“如果我是您的话,莫伯斯,我还是会尽量让他们以协议的方式解决问题的。”
“您的意思是,在这个案子里我的客户的状况不是很乐观?”莫伯斯先生问道。
“不是——不能这么说。对了,莫伯斯,您的客户到底是哪一位——罗伯特还是乔治?”
“啊,总体上讲是整个芬迪曼家族。我知道罗伯特的获利其实就是乔治的损失。但是,我相信各方都愿意看到这件事里的事实能够明确下来。”
“我明白了。这么说,无论我最后发现的事实是怎样的,您都能够接受?”
“当然。”
“不论它们是不是合您的心意?”
“我只管接受事实,不能有别的企图。”莫伯斯先生干巴巴地说。
“这我知道,先生。但是——啊,我的意思只是——听着,先生,您小的时候有没有拿细长的棍子去戳过看起来平静、神秘的水塘,只为看看底下究竟有什么?”
“常常这样做。”莫伯斯先生回答道,“我对自然历史非常感兴趣。而且,如果隔了那么长的时间我还可以这样说的话,我收集了相当多的池塘生物标本呢。”
“您有没有在这样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什么腐臭的垃圾?”
“我亲爱的彼得勋爵——您可真是让我很不自在了。”
“噢,千万别这样。您知道,我只是泛泛地提醒您一下。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当然同意试着调查一下这件事。”
“您真是太好了。”莫伯斯先生说。
“不用客气。我自己会很享受这个过程的。如果我查出了什么古怪的事情,那可就是您的麻烦了。您知道,这种事情都说不准哪。”
“如果您认为无法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莫伯斯先生说,“我们总还是可以退一步的,协议解决。我相信谁都不想把事情闹上法庭的。”
“以防在诉讼中白白耗费钱财,是吧?非常明智。希望这个计划切实可行。您有没有做过什么初步的调查?”
“没什么重要的发现。我更希望您能从头开始调查。”
“很好。我明天就开始调查,并且会随时向您报告进展的。”
律师向他表示了感谢之后就告辞了。温西坐在那儿又沉思了片刻,然后按铃召来了他的男仆。
“本特,请给我准备一个新的笔记本,在封面上写上‘芬迪曼’,并且准备好明天跟我一起去一趟贝罗那俱乐部,记得带上照相机和其他工具。”
“好的,大人。我想这表示大人又接了一个新的案子了?”
“是的,本特——全新的案子。”
“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大人,这个案子难办吗?”
“有点儿棘手。不过箭猪身上也有刺呢。没关系,先不管这些,本特。要想培养一种超脱地看待生活的态度,必须要经历痛苦的过程。就拿警犬来说,不论是追踪一个弑父者的踪迹,还是寻找一瓶茴香,它所付出的热情都是一般无二的。”
“我会记住您的话的,大人。”
温西缓缓地穿过书房,来到墙角的黑色钢琴前。
“今晚可不能弹巴赫,”他喃喃自语道,“等到明天开始着手解开谜团的时候再弹吧。”他的手指下流淌出深情而轻柔的帕里[3]的旋律。“因为人辛苦劳作……积累了财富,却不知道谁又将坐享其成。”[4]温西大笑起来,音乐突兀地变成了一个现代作曲家使用七个升半音音符创作的试验作品,显得古怪、嘈杂,毫无韵律可言。
注释:
[1]科克本(Cockburn),波尔多葡萄酒的一种。
[2]从男爵(Bart),地位在男爵之下,骑士之上。此爵位通常被授予平民,为世袭拥有。
[3]这里作者指的可能是休伯特·帕里(Hubert Parry,1848—1918),英国作曲家,曾在牛津大学和皇家音乐学院供职。
[4]出自《圣经》的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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