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就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拾掇起来,”温西快活地说着,一边把晨衣丢在一旁,跳了起来,“准备去光之城走一遭了。请您原谅,先生。浴缸里的水已经给我放好啦。本特,帮我把手提箱准备好,跟我一起去巴黎。”
温西重新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第二天再动身。他解释说是为了再等等那个侦探的消息。然而,他并没有收到进一步的消息,所以他决定出发追赶二人,同时他通知侦探公司的总部,将一切收到的消息都转寄至莫里斯宾馆。此后,莫伯斯先生收到了他通过 P.L.M.快递发来的一张明信片,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猎物前往罗马。难以追踪。彼·温。”第二天,他又收到了一封电报:“转道西西里。累极,仍在追踪。彼·温。”
莫伯斯回复道:“尸体挖掘定于后天进行。请尽快。”
温西回复道:“将回来参加挖掘。彼·温。”
结果,他是一个人回到伦敦的。
“罗伯特·芬迪曼呢?”莫伯斯先生不安地问道。
温西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脸色因日夜兼行而有些发白。他虚弱地笑了笑。
“我恐怕,”他无力地说,“奥利弗又故伎重施了。”
“故伎重施?”莫伯斯先生吃惊地叫道,“可是你那个侦探发来的信上写得不是很肯定吗?”
“噢,是的——信倒是写得很肯定。但是哪怕是侦探也有可能被贿赂。总而言之,我连我们的朋友们的一根头发都没有看到。他们步步都比我领先一点儿。您知道,就像传说中的圣杯一样,在白天黯淡无光,到夜晚却像血一样红,慢慢地陷入漆黑的沼泽。血红——完全是鲜血的颜色。唉,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仪式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很安静的吧?没有人送花什么的吧?”
这个“仪式”同所有此类仪式一样,在黑暗的掩护下悄悄地开始了。由于罗伯特的缺席,乔治代替了他的位置,作为家庭的代表出席,他满脸的紧张和沮丧。本来,参加一位朋友或亲人的葬礼,置身于华丽而奇异的玻璃棺材、黑色高头大马、丛丛鲜花,以及高薪聘来的唱诗班演唱出的“美妙”旋律中间,这一切就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可是乔治却认为,那些对参加葬礼抱怨个不休的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们其实有多么幸运。尽管泥土落在棺材盖上的声音让人悲伤,但与这种情境相比——耳边是沙砾的摩擦声和铁铲的撞击声,周围充溢着浓重的福尔马林的气味,又没有牧师的帮助,这一切都宣告着即将发生的尸体挖掘仪式——那声音简直如同天籁。
彭伯西医生看起来也很紧张,似乎急于把这事做完。在前往墓地的路上,他在宽敞的豪华轿车内选了最靠边的角落坐着,一直在跟前来协助进行尸体解剖的詹姆斯·卢伯克爵士的助手霍纳医生谈论着甲状腺异常的问题。莫伯斯先生自然是沉浸在阴郁情绪之中。温西则忙于翻检他积成厚厚一摞的信件,其中只有一封同芬迪曼案件稍有牵连。那是玛乔丽·菲尔普斯寄来的,信中写道:
如果您想见安·多兰的话,不知您是否愿意同我一起去参加鲁兹沃斯家星期三的聚会?聚会肯定是极其无趣,因为纳奥米·鲁兹沃斯的那位新宠将要宣读一篇有关内分泌腺的文章,天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好像接下来内分泌腺就要大行其道,甚至比维生素还要时髦,所以鲁兹沃斯家的人现在一心在钻研腺体呢——我是指,从社交意义上讲。安·多兰一定会出席的,因为正如我向您解释过的那样,她现在非常沉迷于身体健康方面的问题。总之您最好能来,还能给我做个伴呢!——反正,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的,因为说起来我也算是纳奥米的一个朋友。另外,他们说,凡是画画的、雕刻的和做模型的人都必须熟练掌握腺体的知识,因为它们会扩大你的下颚,改变你的脸型,诸如此类。请务必要去啊。如果您不去的话,我将面临无聊人士的纠缠——还要听纳奥米欢天喜地地夸耀她的那个男人,那简直太糟糕了。
温西给她回复了一个便条,答应前去参加这个热闹的聚会。接着,他举目四望,发现人们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了公墓。这片墓地广阔无边,插着水晶球的花圈在其间闪闪发光,高耸入云的纪念碑上刻满了人名。他们在大门口见到了普里查德先生本人(态度尖酸,对莫伯斯先生摆出一种刻意的礼貌样子)和内政部派来的代表(文雅、冷漠,看见墓碑后面藏着的记者们则表现出高兴的神情)。这时,一个公墓管理公司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来,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引领着一群人沿着整洁的碎石路,走向准备破土挖掘的地点。
棺材终于被取了出来,并通过上面的黄Í盆饰被确认无误,接着被小心翼翼地搬到了近旁的一间小屋之中。那间屋子平常是供人随意休息使用的,而此刻,里面却放着一块木板和几个木架,被改造成了一间临时停尸房。医生们以极其兴奋却又实事求是的语调要求增强光线,并要求挪出更多的空间供他们工作,这引起了外面的人群一阵短暂的沉默和迷惑。棺材被放置在一张工作台上。有人取来一张防水床单,铺在用支架撑起来的桌面上,另有人拿来了灯,安放在妥善的位置。接下来,工人们走进屋子,有些勉为其难地打开了棺材的盖子。彭伯西医生用喷雾器喷洒福尔马林液,颇像是在某种邪恶的祭祀典礼上出现的来自地狱的捧香炉者[4]。
“啊!真是好极了。”当尸体从棺材中被抬出来,放到桌上时,霍纳医生赞赏地叹道,“非常好。这件工作没有什么难度。我们最好马上开始动手。您刚才说他已经下葬多久了?三四个星期?看起来不像啊。您来动手解剖还是由我来?悉听尊便。好吧,我的包放哪儿去了?啊!谢谢,您是——呃——呃——”(在令人不安的忙碌中出现了一阵沉默。在此期间,乔治偷偷溜了出去,说是要到外面抽根烟。)“毫无疑问,是心脏的问题。我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之处,您呢?……我想我们最好让胃保持原状……请把肠子递给我好吗?谢谢。您能不能在我打结的时候帮我拿一会儿?谢谢。”(剪刀咔嚓、咔嚓的响声。)“广口瓶就在您身后。谢谢。小心!别打翻了。哈!哈!刚才好险。这倒让我想起了帕尔默和库克的胃的故事——我一直都觉得这故事很好笑啊,哈哈!——我不需要把整个肝脏都取下来——取一小块样本就行了——关键在于形状——还有其余的部分——是的,趁着我们现在方便,我想最好顺便检查一下大脑。您有没有大号锯子?”
“这些搞医学的人看起来是多么冷酷无情啊。”莫伯斯先生喃喃自语道。
“对他们来说这算不了什么。”温西说,“这样的活儿霍纳每个星期都要干几回呢。”
“是的。可是他也不用这么大声吧。彭伯西医生的举止就非常得体。”
“彭伯西是开诊所的,”温西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他必须有所收敛。此外,他原来认识老芬迪曼,霍纳可不认识。”
到最后,芬迪曼将军身体的各相关器官的样本都被存放到了合适的广口瓶和瓶子里,尸体又被放回了棺材中,棺材盖子被合上了。彭伯西走到温西近前,拉住他的手臂。
“我们想要知道的问题应该可以得到很好的解答了。”他说,“由于棺材的质量相当好,尸体的腐烂并不严重。另外,”他压低了嗓子,“那条腿,你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呃,或者这样说吧,你有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我对此确实有个想法,”温西承认,“但现在还不能确定确实如此。可能再过一两天我就能确定了。”
“你觉得有人对尸体动过手脚?”彭伯西问道,双眼直视着他的脸。
“是的。你不也是这样认为吗?”温西也直视着他。
“我一直都有所怀疑,毫无疑问。你知道我是跟你说过的。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你不会觉得我不应该开那份证明吧?”
“不会,除非你认为死亡本身值得怀疑。”温西回答,“你和霍纳发现了什么蹊跷吗?”
“没有。但是——噢,好吧!把我的病人从坟墓里挖出来这样的事总会让我很担心,你也知道的。很有可能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误,到了法庭上就好像是个大傻瓜。我现在可很讨厌被弄得像个傻瓜啊。”医生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我在想——我的老天啊,老兄,你可真让我吃惊!”
霍纳医生将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是一个脸膛发红、和蔼可亲的人,一边笑着一边把包举到他们面前。
“全部都准备好了。”他宣布道,“现在就回去吧,哈!现在就能回去了。”
“证人们都在标签上签名了吗?”彭伯西简短地问道。
“是的,是的,都办妥了。双方的律师都签名了,这样他们就不用在证人席上为此争论不休了。”霍纳回答,“我们走吧——我必须离开了。”
他们在外面找到了乔治·芬迪曼,他正坐在一块墓碑上,嘴里叼着一根空烟斗。
“都结束了?”
“是的。”
“他们发现了什么吗?”
“还没检验呢。”霍纳友善地回答,“也就是说,你感兴趣的部分现在还不清楚。你知道,这要靠我的同事卢伯克来办。很快就能给你们一个结果——嗯,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吧。”
乔治掏出一块手帕,盖在他挂着汗珠的额头上。
“我不喜欢这件事,”他说,“但是我猜大概是不得不这么办的。那是什么?我想——我发誓我看到有个东西在那里一闪而过。”
“可能是只猫吧。”彭伯西说,“没什么好紧张的。”
“不是的,”乔治说,“但是在这儿傻坐着,确实可能——瞎想些东西。”他耸起肩膀,翻着白眼瞟了他们一眼。
“东西,”他说,“人——是是非非……起起落落,都是一回事。”
注释:
[1]即《雾都孤儿》,狄更斯的作品。
[2]英国国王乔治五世命令,在荣军日的上午十一点,所有人默哀两分钟,以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
[3]典出《圣经》中示巴女王(Queen of Sheba)与所罗门王的故事。
[4]在基督教的教堂中,捧香炉者是教士在举行宗教仪式时的助手,所执之香炉一头拴着链子,他会拿着链子轻轻摇晃着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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