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然而,《施洗的河》并没有把恶人们全送进地狱,在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他们的生命罪恶和精神恐惧之后,作家在“罪与罚”的主题之外,又进一步描绘了主人公们绝望的救赎途程,表达了对于生命的神性关怀以及对永恒归宿的追问。在此意义上,小说的主题和故事又得到了新的阐释。对于罪恶的主人公来说,惩罚的恐惧和被拯救的企盼是互为因果的人生情绪,只不过他们自身的罪恶使他们的获救之路比常人更多曲折而已。在小说的文本世界中,主人公的人生救赎经历了人→鬼(妖)→神(上帝)三个阶段,最终在对上帝的归附中超越了罪恶超越了存在而获得了生命的澄明。
其一,现实的拯救。当恶人们把罪恶之网撒向世界时,最终的受害者却往往是他们自己。他们无法甩开无所不在、水银泻地般的惩罚恐惧,只好绝望地进行拯救自我的尝试。刘成业的隐居是一种拯救;马大对母亲的孝心也无非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良心;而对于刘浪来说,天如可以说是拯救他的第一道光亮,其后他的读书、穴居、赈灾、奔丧都一一失败了。确实,主人公们无法清洗自己的罪恶,也根本实现不了对于自我对于罪恶的拯救,既然他们把现实改造成了地狱,首先被煎熬的就只能是他们自己。
其二,鬼(妖)的拯救。作为主人公活动背景的霍童和樟坂都是人妖混杂,充满鬼气。当主人公们现实拯救的路途被斩断之后,他们又虚幻地转向对鬼和妖的乞求。刘浪自己对传道士说:“在霍童我胆小怕事,唯一不怕的是鬼。”而且他从小就有异乎寻常的预知能力:“我疑心我是一只鬼,一只索命的鬼,我被鬼附了身。”这使他在与马大的最初较量中占尽风头,马大和徐大头都对他的作恶能力感到不可思议,以为见到了“鬼”。对刘浪充满仇恨的马大也在某个黄昏疲惫地走进了云骧阁,在妖术的氛围中两个昔日的宿敌化干戈为玉帛共同陶醉于占卜斗法之中,他们幻想着法术能挽救他们日益沦丧的信心,并战胜董云挽回颓风。然而法术却注定只是另一种鸦片,生活在法术中的董云最后自己栽倒在法术之中,而刘浪他们的师父也“在一个雨夜突然消失”。前路茫茫,等待主人公的依然是万劫不复的沉沦。
其三,神和上帝的拯救。在主人公突围和救赎的途程一次次被封堵之后,主人公“听到了一个声音”,也就是神的召唤。刘浪让他的小船顺流而下,在近20年的思虑中“第一次变得真正的毫无主见,他实在疲倦,实在不想决定什么,他希望有一种别的东西来决定他,决定他的方向和去处”,这时候他萌生了对于神灵的祈求和追问。一连30多个暴风骤雨般的“天问”酣畅淋漓地宣泄了刘浪的绝望和迷惘。正如普鲁斯特在《追忆逝水年华》中所说:“有时当我们觉得一切全完了时,能够救我们的通知到了:人们敲了所有堵死的门,唯一那扇可以进入,却要白白找寻一百年的门,人们无意中叩了一下,它就打开了。”在经历了灭顶之灾后他终于靠岸了,传道士作为上帝和神的使者降临到了他身旁,给他带来了神谕,并指明了获救的坦途。刘浪最终接受了传道士给他精神上的第二次洗礼,开口向主祷告,他由此再次变成了一只温顺的上帝的“羔羊”。上帝拯救了刘浪,忏悔和眼泪使他获得了再生。作为一个上帝的子民他还承担了拯救马大的使命,并带马大乘船返回霍童。小说也正是在刘浪朗读《圣经》的娓娓余音中完成了对恶人的“转回”,从而实现了“恶人转离他的恶,行正直与合理的事,就必因此存活”的宗教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