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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物起情、随物宛转的诗歌表现模式

“兴”在宏观上引导着诗人对“象下之意”的追求,从而开辟了中国现代新诗史上的一个崭新的时代。在具体的艺术手段方面,兴所代表的那种以物起情、随物宛转的表现模式也深得人心,成为中国现代新诗创作的基本特征之一。


“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朱熹语)“他物+抒情”的思维方式曾经是中国古典诗歌最早的也是最常见的“起兴”模式。在中国现代新诗中,这一模式仍然获得了广泛的重视和运用,如徐志摩手剥莲蓬,目睹江鸥而想起心中的恋人(《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又因宁静的庭院、当空的明月而思绪飞扬(《山中》),闻一多见瓶中盛放的秋菊而联想到遥远的祖国和东方文明的“高超”、“逸雅”(《忆菊》),林徽因深夜听乐而生出无限的忧伤(《深夜里听到乐声》),方玮德在自然界的风暴里引发了自我心灵中的风暴(《风暴》),李金发淋小雨而思故乡(《雨》),冯乃超“看着奄奄垂灭的烛火/追寻过去的褪色欢忻”(《残烛》),卞之琳由小孩扔石头而悟出生命被“抛落尘世”的事实(《投》),戴望舒目击落叶、牧女而做秋梦(《秋天的梦》),随海上的微风泛动“游子的乡愁”(《游子谣》),何其芳感雨天的阴晦潮湿而叹相思的寂寞(《雨天》)。甚至,我们还可以在五四白话新诗里(即在中国新诗的第二次生成之前)找到这类抒情模式的某些痕迹,如胡适的《四月二十五夜》、罗家伦的《往前门车站送楚僧赴法》等。由此可见,兴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模式更有它广泛的影响力。


与中国现代新诗分段抒情的客观体式相适应,“他物+抒情”的起兴模式也作了一些新的调整:起兴之物不再是一次出现,它所引发的情感也不再一贯到底;在一首诗中,他物往往内容丰富,频繁展现,而生成的诗情也此起彼伏,绵亘悠长。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由“河畔的金柳”而生故人的遐想,由“软泥上的青荇”引出温软的情怀,由“榆荫下的一潭”勾起往昔的梦幻;李金发《有感》睹秋叶飘落慨叹生命的凄清,闻月下的醉歌悟出及时行乐的必要;冯至观“雄浑无边的大海”而反省“人的困顿”,迎风吹拂的乱发又提醒着他光阴的流逝(《海滨》)。如果说一次性的“他物+抒情”可以被称作是“以物起情”,那么,这种多次性的“他情+抒情”则应当称作是“随物宛转”了。


“以物起情”是起兴的简单模式,而“随物宛转”就要复杂和成熟多了,因为,在这个时候,兴象不仅启动了情感,而且能够比较自然地嵌入诗情的流动之中,构成诗情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随物宛转”既属于现代诗歌特有的新体式的产物,又暗合了中国古典诗歌起兴模式的发展线索:由机械的开头称韵转为浮动于诗情中的物象,直到不露痕迹,物我不分,景语即情语,情语即景语。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起情之物与所“起”之情浑然一体,不分彼此,在对物的直观呈现中暗示情的流动,这才是真正高级的表现模式,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更高级更理想的“随物宛转”。在20年代的林徽因,30年代的何其芳、戴望舒等人的现代派诗歌中,一次或多次性的以物起情都很难找到,起情的物消失了标志,完全成为情的一部分,这就是高级的“随物宛转”。如何其芳的《欢乐》:


欢乐是怎样来的?从什么地方?


萤火虫一样飞在朦胧的树阴?


香气一样散自蔷薇的花瓣上?


它来时脚上响不响着铃声?


“欢乐”本属于情,但却被当作物象来表现了;飘散的花香,清脆的铃声,飞动的萤火,这些生机盎然的物象本身不也是一种“欢乐”吗?


在《欢乐》式的表现模式中,起情意义的“兴”显然是隐匿了,淡化了;但是,从诗学精神的发展来看,诗歌表现模式由显而隐,由人工而自然,这却是历史的进步。


与中国新诗在表现模式上的“兴味”淡化倾向相适应,中国现代诗论对“兴”的热烈讨论也在30年代中期以后趋于平静,到40年代,在朱光潜建立他那更加庞大的现代诗学体系时,“兴”已经退居到一个相当次要的位置了。在我看来,这倒恰恰说明,“兴”已经完成了它对中国新诗的“发生”使命,进入到与其他艺术表现形式共生共容的浑融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