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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慰自赏与佳人芳草

何其芳诗歌的独立特色决定于诗人与众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及个性气质。这一“与众不同”就在于,他拥有颇为柔韧的心理能力,能够在种种的孤独寂寞当中保持最持久的心理平衡,并从平衡中寻找乐趣,编织自我的梦幻。他向来都没有被孤寂榨干情感,没有在生活的挤压下悲观绝望,也无意对人生的苦难作出严肃的戳击,在任何时候,他都包裹着一份温柔、湿润的情感,他不相信人生真的会如此黑暗,也不相信世上会丧失真情,他在不断地寻找,不断地以淡淡的微笑迎接一切。我将这样的心理称为自慰与自赏。


自慰帮助他度过了“营养不足”、发育不健全的童年和“阴暗”、“湫隘”、“荒凉”的少年参见何其芳:《街》,见《何其芳文集》,第2卷,78页。。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用“孤独和书籍”来保护自己,陶醉在安徒生童话《小女人鱼》的凄美境界中,流连忘返;大学时代,又厌恶那些“嚣张的情感和事物”,“制造了一个美丽的、安静的、充满着寂寞的欢欣的小天地,用一些柔和的诗和散文”何其芳:《一个平常的故事》,见《何其芳文集》,第2卷,215、216页。,成天梦着一些美丽的温柔的东西,“是个朦胧的理想主义者”周扬:《何其芳文集·序》,见《何其芳文集》,第1卷。,“把自己紧闭在黑色的门里,听着自己的那些独语,赞美着”艾青:《梦、幻想与现实》,载1939年6月《文艺阵地》第3卷第4期。,文化活动每每成为他自我宽慰、自我欣赏的最佳选择。这种性格在《夜歌》时期的延安也仍然保持着,老朋友们的回忆为我们生动地勾勒出了一个温和、天真、自得其乐的何其芳。“有时候,就连较为合格的诉苦,也会往往叫你感到,他之诉苦,只因为他太愉快了,需要换换口味。而且,并非偶然,长时期来他仿佛都是这样。”沙汀:《何其芳选集·题记》,见《何其芳选集》,1卷,4页,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


相比之下,戴望舒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格外重视“自己底潜意识”,还不时流露出颓唐、悲观的调子,“美丽”非他所长;卞之琳又显得格外冷静、矜持,不愿为自己的玄虚的想象灌注更多的温情,“美丽”非他所需。


自慰与自赏决定了何其芳的心理选择偏向于中国古典的“佳人芳草”。流连于个人精神的小天地里,又无意沉入到过深的玄思中,那么,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安慰就必不可少了,就一位青春期的男性作家而言,最温馨最熨帖的慰藉自然就是女性了。何其芳幻想着“一角轻扬的裙衣”(《秋天(一)》),陶醉于“心上踏起甜蜜的凄动”(《脚步》),他“刻骨的相思”,他几乎就要忘记了“冰与雪的冬天”。女性,作为社会的非权力性角色,作为社会强权与秩序的牺牲品,作为在很多情况下都不得不借助个人精神的幻想聊以生存的弱小者,她的遭遇都与孤寂索寞的诗人叠印在了一起,于是乎,似真似幻的“佳人”越发显得亲切,越发撩人心魄,也自有一种让人心驰神荡的默契。“芳草”可以说是诗人的某种自喻,他自觉不自觉地“塑造”着高洁、清纯、真挚、明净的自我形象,他有着一双温存的手,歌声“沉郁又高扬”,他飞翔在布满白雾的空气里,有着“透明的忧愁”,他守着高楼的寒夜,萧萧白杨陪伴着无言的等待,他自觉是“青条上的未开的花”,唱着“二十年华”的悲悲喜喜。分别见《预言》、《秋天(一)》、《脚步》、《慨叹》等。在很大程度上“芳草”就是诗人自我沉醉的梦境,是他自我确定,自我塑造,从而度过漫漫人生的美丽的选择。


在中国封建政治严密的秩序当中,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帮忙”的疲惫,“帮闲”的无聊,以及“倡优”的自悟,都不断迫使他们从社会权力的中心塌落下来,在孤独中品味人生,没有自慰自赏,他们何以能够不精神分裂、痛不欲生呢?没有佳人的温暖,芳草的馨香,他们又将去何处倾诉自己的寂寞,靠什么遗世独立,出淤泥而不染呢?中国古典诗歌的“佳人芳草”传统滥觞于屈骚,以后始终绵延不绝,至晚唐两宋则蔚为大观,特别又以温庭筠、李商隐为代表。如果说屈骚式的“佳人芳草”还回荡着一股浓郁的愤懑不平之气,发出了反社会的呐喊,那么温、李式的“佳人芳草”则消除了那些沉痛的基调,渗透了更多的温情,更多的柔情蜜意,也显得格外的玲珑剔透,香艳美丽。


何其芳的“佳人芳草”显然是温庭筠、李商隐式的,他不是那种气吞山河、叱咤风云的英雄,也无意跋涉奔突,上下求索,他的个性、他的气质都让他认同了温、李一类的温和与美丽。还在念私塾的时候,何其芳就“自己读完过大型六家选本《唐宋诗醇》。他能熟背许多古诗词,多半是唐诗”方敬、何频伽:《何其芳散记》,27页,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0。,尤其是以温、李为代表的晚唐五代诗词。这些启蒙教育的成分虽然是偶然的,但却包含着文化的必然规律,是诗人自身的个性和气质为教育创造了可能性,充分保证了教育的有效性,巩固和深化了教育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