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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格尔哲学与理论思维

综观今日寰球,人类所创造的文明,无论在物质方面还是在精神方面都是空前灿烂、空前壮观的。电子计算机的发展已经使得机器人从模拟人手的功能,一直到可以模拟人脑的部分功能;而遗传工程的研究,则展示了人类不仅能够根据需要改变动植物的发展方面,而且有可能根据需要改变人本身,如此等等。这既不是神意,也不是偶然发生的。它们是人类诞生以来不断进化、不断创造的结果。那么,人类这种历史性创造的独有特点是什么?


第一个特点是,人类有思想,能创造概念。这是人类以外任何动物所做不到的。马克思曾指出,蜜蜂能建造精致的蜂巢,但这只是一种无意识无概念的本能活动。相反,在人类社会中,即使最蹩脚的建筑师,也是首先创造了概念,然后根据自己的概念和设计才建起一座建筑物。三万年来,人类从创造第一把“石斧”,到今天能创造代替人体种种功能的“机器人”,都是在思想中先创造了概念,而后才使之对象化——完成实物创造的。可见,概念是人类智慧所创造的最美丽的花朵,没有或者不重视这枝花朵的培植,就不可能有人类不断更新的灿烂文明。


第二个特点是,人类创造文明的活动是一种间接性的活动。这主要表现在人类能够制造和使用工具,并能不断改进工具和创造新工具。就是说,人类总是利用自然本身的材料制造工具,继而利用工具或工具系统去开发自然本身的动力和各种资源,并根据人类的目的去创造自己所需要的一切。黑格尔把人类的这种聪明活动称为“理性的狡狯”。在这里,他把人的活动作为绝对理念展开运动的一个环节,表现了他的唯心主义歪曲。但是,除此之外,这种说法表明他已经洞察到上述人类创造活动的两个方面(创造概念与制造、使用工具)是相互联系的。事实上,人类任何创造性的思想活动都不是为思想而思想的,相反,都是为了在实践中使之对象化,使之变成现实的东西。或者说,人们之所以创造概念,就是为了在现实世界里实现它,而概念的实现又反过来促进人们去创造新的概念。


可见,在人类创造文明的活动中,创造作为思维最高产物的概念占有重要地位。所谓理论思维能力,实质上就是创造概念的能力。这种认识和把握本质的能力,从人类的发展看,可以在实践和学习中不断提高。就每一时代的文明建设而言,创造概念的理论思维都在可见的文明大厦背后起着重要的核心作用。没有新的概念,就没有新的文明。一种文明的兴衰、发展快慢,都与理论思维的情况有着重要关系。古罗马的灭亡,是奴隶制的灭亡。而其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奴隶主统治阶级在一味追求享乐的腐败中,失去了思想的洞察力,正是这种不能认识和把握事物本质的精神危机,使它们不能发挥所具有的先进物质条件的优势,以致它们即使在相对落后得多的蛮族进攻下,也只能一败涂地。而近代西欧产业革命所带来的资产阶级文明,表现为科学技术和工业的飞速发展,则主要是在重视经验和理性的清醒哲学思潮伴随之下。尽管蔑视经验和理性的神秘主义、反理性主义思潮也时有抬头,但还不是主流。历史上的无数经验都证明,理论思维能力对人类文明的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恩格斯对此曾作出这样的概括,他说:“一个民族想要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注2


那么,何为理论思维和怎样提高理论思维能力呢?具体地说,理论思维就是辩证思维,它是同形而上学思维相对立的。这是一种力图从运动、发展和全面性观点把握事物本质和规律从而形成概念的思维。其实,这种形成概念的思维乃是人类思维所固有的。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恩格斯认为:“理论思维仅仅是一种天赋的能力。”注3不过,这里须得注意的是,理论思维作为人类思维的本性,或者说人类的“一种天赋能力”,仅仅是指人类具有这种思维基础(人脑)和可能性而言的。例如,动物就根本不具备这种基础和可能性。也就是说,有了理论思维的基础和可能性,还不等于有了理论思维能力。正因为如此,恩格斯指出:“这种能力必须加以发展和锻炼,而为了进行这种锻炼,除了学习以往的哲学,直到现在还没有别的手段。”注4在这里指出理论思维需要后天的培养和锻炼以促使其发展,这是无可怀疑的。但是,关于培养和锻炼理论思维的途径,恩格斯的这段话,恐怕只能说他是强调学习哲学史(“以往的哲学”)对于提高理论思维具有特别重要意义,至于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手段”,则似乎是需要讨论的。注5


的确,学习哲学史(“以往的哲学”)对于培养和锻炼理论思维能力具有特殊重要意义。而在哲学史上,学习黑格尔哲学尤为重要。事实上,恩格斯所说的“以往的哲学”,他的主要所指也是黑格尔哲学。现在所要提出的问题是,黑格尔在理论思维上的主要贡献是什么?他的这种贡献是否还值得重视或者说是否还有生命力?


似乎可以说,黑格尔对于理论思维的主要贡献就在于,他在人类思维发展史上首次提出了一个完整的概念辩证法的纲要。在这个纲要中,黑格尔既从人类个体认识的过程中(《精神现象学》),也从人类整体认识的过程中(《逻辑学》和《哲学史讲演录》)揭示了概念的普遍联系及其产生与发展的规律。


正是在上述著作中,黑格尔根本改变了关于概念只是抽象共相的传统观念。他提出了关于具体共相或具体概念的学说。同感性直观和知性的抽象概念所把握的内容相比,具体概念的内容具有无比的丰富性和深刻性。黑格尔写道:“这个概念本身是不能以感性来直观和表象的,它只是思维的对象、产物和内容,是自在自为的事情,是‘逻各斯’(Logos),是存在着的东西的理性,是戴着事物之名的东西的真理;至少它是应该放在逻辑学之外的‘逻各斯’。”注6这段话的重要性在于,它表达了黑格尔关于具体概念的一个总的看法。其中所提到的“逻各斯”,是古希腊哲学中一个最根本的辩证概念。其内涵极其丰富,具有本原、最本质的东西和根本规律等意义。黑格尔在这里借用它来揭示具体概念之含义,就其合理性而言,所谓概念是“逻各斯”,不过是指具体概念包含有关于事物整体的深刻本质和根本的规律性。黑格尔这种关于概念的规定,既适合于他所说的把握宇宙整体及其真理的绝对理念(即概念),也适合作为这个概念诸有机环节的概念。由此可见,在黑格尔那里,作为把握绝对真理的概念,是由把握相对真理的概念组成的,而且也只有通过把握相对真理的概念系列才能逐步达到的。这样,黑格尔就把认识和把握事物全体和本质的真理看成一个由概念所表现的普遍联系的有机过程。其结果是,他打破了以抽象的共相这种概念观为基础的旧形而上学的形式主义和僵化的思想统治,从而给思维发展带来了无限的生机。这是从康德开始长期同旧形而上学斗争所迎来的一次飞跃。


但是,黑格尔硬说,有一种概念是超越时空永恒存在的宇宙本原。人类在哲学史上所表现的创造概念的历史,不过是展示本原概念和向本原概念的“回归”。这是黑格尔硬使历史屈从其唯心主义逻辑结构的神秘主义表现。但是,他这样做,既然离不开人类认识的真实发展的历史过程,其结果就不过是以颠倒的形式显示了逻辑与历史的一致性。其中,特别是揭示了具体概念真实的生成过程和发展史,这最值得重视。


具体概念既然标志着对知性的抽象概念的一次飞跃,那么,它与知性的抽象概念具有本质的区别,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具体概念的产生是否因而就与知性的抽象概念毫无关系呢?事实并非如此。相反,具体概念的产生正是以知性的抽象概念为起点的。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必须明确,黑格尔批判旧形而上学的抽象概念观,主要是批判其不能从知性上升到理性、从抽象上升到具体,把本来应由理性解决的问题诉之于知性,以致陷入自相矛盾而不能自拔,也就是“滥用”了知性。注7然而,黑格尔的这种批判绝非针对知性本身。他既不否定也不贬低知性的作用,而是充分肯定知性的有限领域和作用。不过,黑格尔认为,指明知性这种有限的领域和作用不是他的功绩,而是康德的功绩。但康德的这个功绩只具有消极的意义,因为他没有指出如何从知性上升到理性。黑格尔的卓越贡献恰恰是在这一点上,他完成了康德的未竟之业。黑格尔完成了从知性到理性的过渡;他划分和论证了概念发展的两个阶段,指明了两个阶段的区别和联系。第一个阶段,知性生产抽象概念,其特点是对认识对象通过僵化、固定化、形式化,获得关于对象的某些抽象的共相——规定性。第二个阶段,理性生产具体概念,其特点是从知性提供的规定性开始,通过对这些规定性进行加工,诸如否定、扬弃、分析、综合等等,逐步从抽象上升到具体。


从感性直观开始(如《精神现象学》中的“感性确定性”),到知性的抽象规定,再上升到理性的具体概念,这个完整的辩证思维方式,是黑格尔在历史上以唯心主义形式最先提供出来的。应当说,这是一个伟大的总结和创造。其中既包含着人类的个体认识方式的结晶,也包含着作为整体的人类认识方式的结晶。注8事实上,人类无论就其个体还是就其整体而言,在其幼年阶段,相应的认识方式只能是感性直观的,随后逐渐发展到具有知性的思维方式,而达到具有理性的思维方式,则是其真正成熟的标志。黑格尔所创立的这个辩证思维方式,为人类提高理论思维作出了划时代的贡献。最明显的事例是,它首先启发了马克思,成为马克思创作《资本论》时直接借鉴的思维方式。诚然,在20世纪80年代的今天,整个人类社会比起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时代,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些都需要我们发展马克思主义,对之作出新的哲学概括。而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主要应当从现实世界的发展中吸取营养,这是必须肯定的,但同时它也必须从优秀的历史遗产中吸取营养。就这后一方面而言,在黑格尔辩证思维方式的继续研究中,是否还能给我们以启发?答复是肯定的。这原因就在于,黑格尔唯心主义的辩证思维方式这一未结果实的花朵,并非无中生有,而是开在人类常青的认识之树上的。因而即使今天,我们仍然可以继续通过这朵花去接近人类常青的认识之树,从而有利于在这棵树上发现新的生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