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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关于概念的普遍性

在《逻辑学》中,黑格尔以“普遍的概念”作为“概念”一章的第一个题目,而在《小逻辑》相应的一章里,黑格尔则把题目改为“普遍性”。在这个题目之下,黑格尔无非是根据辩证联系和辩证发展的观点考察了概念的普遍性问题。所以,我们下面的探讨以概念的普遍性为题。


黑格尔所说的概念,具有本体论、认识论和逻辑的三重意义。我们在这里将着重分析其认识论和逻辑的意义。


在黑格尔之前,由亚里士多德开创的传统逻辑认为,普遍性不过是指对于许多对象的共同点的认识。在漫长的历史中,这几乎是人们关于普遍性所信奉的唯一正确的理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普遍性是顶单纯的规定,它好像就不能够有任何说明。”注92在近代,斯宾诺莎提出的实体概念是一种试图容纳各种规定于自身的普遍性概念。但是,这种概念的普遍性在斯宾诺莎那里,最终乃是使各种规定在其中归于消失的普遍性,还远不是扬弃地包含各种规定的普遍性。黑格尔曾挖苦地说,斯宾诺莎的实体是无形式的“无底深渊”注93。后来,康德提出范畴表,并使范畴具有赋予对象以普遍性、必然性的立法意义,其目的也是不满意于把普遍性归结为抽象的共同点的理解,而试图使普遍性包含着丰富的具体内容。为此目的,康德提出了著名的主张,这就是通过先验统觉的作用把直观、表象装进范畴的框架里面。在这里,康德虽然不像斯宾诺莎那样,他的范畴的普遍性没有使各种规定性在范畴中归于消失。但是,直观、表象这类东西在范畴中也未得到扬弃,而是呈现为“相互差异并限制自身的事物和状况的内在同一”注94。所以,康德的观点也没有达到具体的普遍性的高度。不过,由于康德在这方面的努力,关于具体概念和具体普遍性的问题,被提得更加突出更加具体了。


可见,能否达到具体普遍性的理解高度,关键乃取决于如何理解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传统逻辑所承认的以认识共同点为特征的普遍性,是脱离特殊性的普遍性,是与特殊性完全排斥的形式的普遍性。斯宾诺莎所承认的以实体为特征的普遍性,是使特殊性在其中归于消失的普遍性。康德以范畴为特征的普遍性,包含特殊性(作为直观、表象形态的特殊性),但普遍性与特殊性还不是辩证的统一体,而处于外在的包含关系。就是说,在哲学史上,直到康德哲学还没有取得关于普遍性的具体概念。同样,在这个问题上,只有黑格尔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


黑格尔关于普遍性理解的杰出贡献,就在于他提出了关于普遍性的具体理解,或者说提出了关于普遍性的具体概念。同传统逻辑关于普遍性的抽象理解和抽象概念相反,黑格尔认为,普遍性的本性表明,它不在特殊性之外,更不是脱离特殊性而独立存在的东西,而是本身就包含着特殊性。所以,黑格尔所揭示的普遍性,从认识和逻辑的发展上看,既是“单纯的东西”,又是“最丰富的东西”,其“自身中包含着最高的区别和规定”注95。


康德为什么不知道普遍性是单纯的东西又是最丰富的东西呢?因为,康德不知道在认识和逻辑发展中所包含的辩证否定,即不知道其中所包含的扬弃。黑格尔的高明恰恰表现在,他能够洞察到扬弃在认识和逻辑发展中的作用,并运用扬弃这种观点来考察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所以,他能够正确地指出,普遍性中所包含的最高区别与规定已经不是直观和表象那种外在的区别和规定,也不是作为外在规定的与之并列的抽象概念,而是经过扬弃了的区别和规定,构成普遍性自身的区别和规定。


由此可知,作为辩证否定的扬弃这个思想,正是理解黑格尔逻辑辩证观的一个关键。黑格尔认为,以往人们停在抽象的普遍性上,不能理解具体的普遍性,其原因并不是不知道一般的否定,而是不知道作为辩证否定的扬弃。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但抽象的东西也已经包含以下一点,即,为了保持它,便要丢掉具体物的其他规定。这些规定,作为规定,本来就是否定;再者,丢掉它们也同样是在进行否定。所以在抽象的东西那里,也同样出现了否定之否定。但要设想这个双重化的否定像是在那个抽象的东西之外似的,并且其他被丢掉的具体物的特性,既似乎与成为抽象的东西的内容的那个被保持的特性有差异,而实施丢掉其余特性和保留一个特性也似乎是在特性之外进行的。”注96可见,由于把否定之否定当作外在的,因而,这种从外边加进去的否定,不是在改变思维形式时保留和提高思维内容,相反,却把思维内容抛弃了。这样,当然只能得到抽象的普遍性,停留在把普遍性视为僵死的共同点的形式理解上。与此不同,黑格尔所理解的经过扬弃所进行的辩证否定,不是外在的否定,而是作为认识和逻辑自身发展的环节之否定。“因为普遍的东西在其绝对否定性中自在自为地包含着规定性;所以假如在普遍的东西那里谈到规定性,那并不是外面加进去的。”注97为了达到真正具体的普遍性,还必须否定直接的否定。这样,“作为第二次普遍的东西,作为否定之否定,它就是绝对的规定性,或说个别性及具体化”注98。黑格尔这里所说的第一次直接的否定,它所包含的合理内容,实际上指的就是知性对感性材料的加工所获得的规定,这种认识成果在水平上高于感性、低于理性,介于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之间,是联结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的桥梁。这种知性认识的成果是理性认识的起点,但尚未达到理性认识的目的。知性认识的成果,只有经过理性的加工,即黑格尔所说的第二次否定,对知性所作的否定之否定,才能达到理性认识的目的,获得具体的普遍性这种最单纯而又最丰富的认识。这种认识的规定性也被黑格尔称为“绝对的规定性”注99。


此外,黑格尔认为,具体的普遍性在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中具有相对的性质。或者说,具体的普遍性在认识和逻辑的发展中还有不同的层次。黑格尔指出,经过直接否定所达到的普遍性(即知性认识所达到的普遍性),“作为特殊性那样一般的规定性”,经过再否定,“在一个更高的普遍的东西中便消解了”注100。黑格尔还指出,类概念所表现的普遍性也是这样。“类作为较低的类,会在一更高的普遍的东西中消解。”注101当然,黑格尔所说的“消解”,是指原来的普遍性通过否定之否定,在一个更高的普遍性中降低为其中的一个规定性,并非指这种普遍性被化为空无。这就是说,在黑格尔看来,具体的普遍性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随着认识和逻辑的发展,具体的普遍性也必然要发展,而这种发展的基本形式只能是作为辩证否定的扬弃,从而使具体的普遍性呈现出不同的层次。黑格尔在这里所表明的关于具体的普遍性具有不同层次的思想,如同他在“有论”中量的部分天才地指出无限有大小之分的思想一样,都是极其深刻的辩证法思想,具有深刻的理论意义。


人类在认识自然、社会、思维的过程中,把握普遍性和无限性就是把握对象的本质、规律和全体。因此,把握事物的普遍性和无限性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实际上,由于自然、社会、思维都处于运动、变化、发展的过程中,所以其普遍性和无限性具有不同的层次,乃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是,人类的认识史表明,事实的客观存在是一回事,人们能在理论上认识和把握这种事实,则是另一回事。在漫长的历史中,人们早已不同程度地认识到事物的普遍性和无限性。即使在古代,人们在这方面也有很可观的成就。例如古希腊赫拉克利特提出的“逻各斯”,中国先秦时老子提出的“道”等等,都是把握宇宙的普遍性和无限性的杰出思想。在近代西方,如前面提到的斯宾诺莎所论述的实体概念,更是一种试图把握宇宙的本质、规律和全体的宏伟思想。但是,在黑格尔之前,关于普遍性和无限性具有不同层次的思想,确乎还是人们的未知领域。不消说,这是时代条件限制以及与之相应的思想发展水平限制所决定的。古代直观的朴素的辩证法,只能笼统地把握事物的全体,就是说,其所认识的还远不是在对事物特殊性细致研究基础上的全体。所以,这种辩证法还不能认识普遍性与无限性存在着不同的层次。至于在近代西方哲学史中长期居于统治地位的形而上学思维,由于在认识中往往把普遍与特殊、无限与有限分割开来、对立起来,所以,对于普遍性与无限性的理解,只能走进抽象的、片面的死胡同,因而也不可能认识普遍性与无限性所存在的不同层次。


可见,黑格尔能够提出关于普遍性和无限性具有不同层次的思想,首先是时代的产物,同时也是辩证思维发展新时代开始的标志。黑格尔处于资产阶级革命和资本主义蓬勃发展的时代。在科学上,这是一个既为向各个特殊领域深入研究开辟新纪元的时代,也是一个为把各个特殊领域研究统一起来开辟新纪元的时代。黑格尔哲学体系尽管是唯心主义的,但仍不失为这个时代科学思想发展的一种哲学概括。从这个意义上看,黑格尔关于具体的普遍性的思想,以及关于普遍性与无限性具有不同层次的思想,确实是他所处的时代的思想精华之一。值得注意的是,黑格尔这些深刻的辩证法思想已为现代科学发展所证实。注102


立足于扬弃式的否定,黑格尔还认为,在认识和逻辑的进程中所把握的普遍性乃是一种思维创造的结果,从而使自己的认识论区别于旧唯物论那种镜式反映的认识论。(尽管这是唯心主义的黑格尔式的思维创造说,但仍然包含着深刻的合理内容。)黑格尔写道,“概念”(作为主体)“是作为绝对否定性在制作形式,进行创造,并且因为规定不是作为限制,而全然既是作为已扬弃的规定,又是作为建立起来之有,所以映象是作为同一的东西的现象那样的现象”注103。黑格尔这里所说的“进行创造”,其结果就表现为“既是作为已扬弃的规定,又是作为建立起来之有”。黑格尔的这种论述,其深刻性表现在哪里?让我们以实例作一点说明。例如,就花的普遍性(即花的概念)而言,这种认识和逻辑的结果就不是“镜中花”那种直接的映象,而是花的“扬弃的规定”,即变了形、变了位的映象。因此,这种作为“扬弃的规定”的花不是花,也不是“镜中花”,而是“建立起来之有”。但这种作为花的“建立起来之有”,又与花有同一性。用黑格尔的话来说,就是“映象是作为同一的东西的现象那样的现象”。实质上,黑格尔在这里阐明了概念(包括判断、推理等等)这种认识和逻辑形式之所以能够把握对象,就在于它是与对象既相区别又相同一的现象,就在于它是最主观的形式又包含着最客观的内容。


黑格尔所强调的认识过程中主体的主动创造作用,是自康德以来德国古典唯心主义者对于哲学发展所作的极其重要的贡献。就是说,关于创造作用的提出实际上开辟了以往认识论研究中被忽略的一个本质的方面。主体在认识过程中并不是消极被动地进行接受,而是充满了能动性。这种能动性的表现之一,就是主体进行种种扬弃的创造作用。事实说明,在认识过程中,没有主体的创造作用,不仅具体的普遍性认识,而且任何一种认识,都是不可能的。例如,即使是作为视觉器官的眼睛,这架微型“照相机”在反映外界事物时,也有主动作用,即通过使外物的图像呈现为倒影来反映的。至于语言,更是人们认识所离不开的,而语言文字的产生和发展,就是人们不断进行创造的结果。在艺术和科学的创造活动中,人们借助语言文字之助,创造任何典型形象或提出任何新概念和新理论,则更需要主体进行积极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