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匹马,马不太高大,而是较矮,较壮实,腿较细,鬃毛很长,所以样子很美,但美得有些古怪。马的外形很怪,但更怪的首先是它的颜色,全身黑色,黑里透光,夹杂的斑点像一幅风景画。
马从哪里来?是谁的马?很多年来,除去一些乌鸦和蛇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冒险来过这个地方。现在,居然出现了一匹马,很快就可以明白,这不是一匹野马,而是挑选出来的一匹马,是一匹真正的军马(也许只有那四条腿显得有些太细)。
真是一件怪事,一件令人不安的怪事。德罗戈、特隆克以及哨兵们——也许还有那些在下面一层的射击孔里观察的士兵们——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匹马。这匹马打破了常规,使北方的古老传说重新复活,那些有关鞑靼人的传说重新复活,一场又一场的战斗重新复活,弥漫于整个沙漠上空的就是,这匹马为什么不合逻辑地跑到了这个地方。
仅仅这匹马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由此可以知道,在它之后应该会出现另外一些事情。它的鞍子整整齐齐,像是刚才还有人骑在上面。因此,必然会有什么故事悬而未解,一直到昨天还显得荒唐、可笑,甚至是迷信的事情,会成为千真万确的事情。德罗戈有一种感觉,好像神秘的敌人就在那里,那些鞑靼人就在那里,他们就埋伏在那些灌木丛当中,在那些岩石间隙之间,紧咬着牙关,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他们在等待,等到黑暗降临之时发动攻击。另外一些人会随后而到,危险的大队人马正在慢慢蠕动,正在从北方的浓雾中涌出来。他们没有音乐,没有歌声,没有闪着光的刀剑,没有威风凛凛的大旗。他们的武器看不清楚,因为没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的马也经过训练,并不嘶鸣。
可是,这只是一匹矮马——这是新要塞里的初步想法,一匹从敌人那里逃出来的矮马,它跑得太快,暴露了敌人。很可能他们并没有发觉它已逃走,因为它是在夜间逃离军营的。
就这样,这匹马带来了珍贵的信息。可是,它比敌人的大队人马提前了多少?一直到晚上,德罗戈都不能向城堡的司令报警,可是,鞑靼人可能会悄悄靠近。
那么,立即报警?特隆克说,不应该报警,因为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匹马。这匹马已经来到要塞脚下,这一事实意味着,它是单独来到这里的,也许,它的主人可能是一个猎人,不小心单人匹马来到沙漠,这个猎人突然死了,或者病了,孤零零的这匹马到处游走求生,可能感觉到城堡这边有人的气息,此时或许在等着给它提供草料呢。
这一事实确实不能不让人认真怀疑,一支军队是不是正在靠近。什么原因能使一匹马逃离军营来到一个如此不友好的地方呢?另外,特隆克还说,他听人们说,鞑靼人的马几乎都是白色的,城堡的大厅里也挂着一幅很古老的画,从中也可以看到,鞑靼人骑的都是白色骏马。可是,这却是一匹黑得像炭一样的黑马。
就这样,德罗戈经过长时间的迟疑不决之后,最后还是决定,等到晚上再说。这时,天气晴朗起来,太阳照着大地,让士兵们的心里也感觉到暖和起来。乔瓦尼也因阳光明媚而感到轻松一些了。关于鞑靼人的想象也逐渐淡漠了,一切恢复正常。那匹马只不过是一匹马而已,关于它的出现可以找到很多原因去解释,这些原因都同敌人的入侵没有任何关系。于是,他忘记了夜里的恐惧,突然感到自己愿意去冒险,想到他的好运就在眼前,这是一种福气,它有可能使他超越其他人,所以感到心里美滋滋的。
德罗戈为看到了值岗过程中的细微信息而感到心满意足,好像这向特隆克和那些士兵们表明,这匹马的出现尽管很怪很让人担心,但并没有使他心慌意乱,他处理这件事时很有军人气概。
说实在的,那些士兵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们拿那匹突然冒出来的马取笑,要是能把它抓到,作为战利品带回城堡,他们就高兴死了。一个士兵甚至要求中士容许去把马抓来,后者只瞪了这个士兵一眼,那意思好像是说,值岗的事是不容许开玩笑的。
在下面一层,就是安置了两门大炮的那一层,一名炮手看到那匹马时激动极了。这名炮手叫朱塞佩·拉扎里,一个不久前刚刚服役的新兵。他说,那匹马是他的,他一眼就能认出它来,绝对没错,绝对不会错,可能是到城堡外饮马时不小心让它给跑掉了。
“是的,是菲奥科,是我的马,它叫菲奥科!”他大喊着,好像那确实是他的财产,确实被人给偷跑了。
特隆克来到下面,立即制止了那个炮手的喊叫,他严厉地对拉扎里说明,他的马逃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要去北方的谷地必须翻越城堡的围墙或者翻过那些大山。
拉扎里回答说,他听人说,有一个小道,是一条很方便的小道,沿这条小道可以穿越悬崖。这是一条很久以前的道路,没有一个人还记得起它。确实,在城堡内有过这么一个很有意思的传说,那是众多传说中的一个。可是,那应该是胡说八道,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发现过这一秘密通道的踪迹。城堡的左边和右边,多少公里之内都是荒秃秃的大山,根本没有任何通道。
可是,这说服不了那个炮手,必须把那匹马弄回来关在要塞内的想法顽固地扎进他的心底,那匹马让他无法恢复平静。要把它弄回来的话,半个小时就够了,连去带回只要半个小时。
就这样,时光在消逝,太阳继续它那向西移动的行程,哨兵们准时换岗。这时,沙漠显得更加荒凉,那匹矮马依然在原来的地方,更显得一动不动了,好像在睡觉,或者在寻找几根小草充饥。德罗戈的眼光望得更远,但没有看到任何新东西,仍然是那些光秃秃的岩石、灌木丛和遥远的北方的雾气。北方的天色在缓慢地变化,意味着傍晚即将来临。
一支小分队前来换岗。在晚霞的照耀下,德罗戈和他的士兵离开要塞,踏着砂石返回城堡。他们来到围墙前,德罗戈分别回答了自己的口令和士兵门的口令,大门开启,下岗的小分队来到一个小庭院,特隆克开始点名,德罗戈则去向司令报告有关那匹神秘的马的情况。
像规定的那样,德罗戈先去找负责视察的上尉,然后同他一起到上校那里。通常,有什么情况向那位第一助手少校报告就可以了,但这次可能是严重问题,不该丧失这个机会。
就在此时,流言很快传遍了整个城堡。在最远的分队中,已经有人说什么鞑靼人的大队人马已经驻扎到悬崖脚下。上校得到报告后只是说:“必须设法把这匹马抓来,如果有马鞍的话,就可以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可是,已经无法可想,因为那个叫朱塞佩·拉扎里的士兵换岗返回城堡时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躲了起来。然后他独自一人来到那些砂石之间,追上了那匹矮马,正赶着它返回城堡。他吃惊地发现,那匹马并不是他的马。可是,现在已经别无他法可施。
只是到进城堡时才有人发现,拉扎里不见了。如果此事让特隆克知晓,拉扎里肯定至少要被关两个月的禁闭。现在,必须得设法救救他。因此,中士点名时,叫到拉扎里的时候,有人替他回答:“到!”
几分钟之后,队伍已经解散,这时人们才想起来,拉扎里不知道口令。现在不是关禁闭的问题,而是性命的问题了。如果他来到围墙前,这里的人向他开枪,那可就闯下大祸了。于是,两三个同伴来找特隆克,以便想个挽救的办法。
可是,为时已晚。拉扎里牵着那匹马已经来到围墙跟前。特隆克正在来回巡逻,在路上他好像有些什么隐隐约约的预感。点过名之后,这位中士似乎感到有些不安,可是,他搞不清这不安是由于什么原因,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什么事不大对头。他回顾了一整天的情况,一直到返回城堡之前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在此之后,他好像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了。对了,是在点名的时候,好像点名时有些不正常,正如通常那样,点名的时候会发生一些这类小事,这次他并没有发觉。
这时,一个哨兵就在大门上方站岗。半明半暗之中,他看到砂石之间好像有两个人走过来,距离大约有二百米。不必担心,他想,可能是自己的幻觉:在空旷无人的地方,长时间的等待之后,就是在大白天,最后也会发现一些人形的东西在灌木丛和砂石之间晃动,好像有人在侦察,前去查看之后却发现,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为了缓解一下紧张情绪,这个哨兵看了看四周,同附近的一个同伴打了一下招呼,这个同伴就在他的右边,距离大约三十米。他正了正紧扣在额头上的大帽子,然后转向左面,正好看到特隆克中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严肃地盯着他。
这个哨兵清醒起来,仍旧盯着正前方。他看到,那两个黑影并非梦中所见,而是真真切切。现在已经很近,不过七十来米。已经可以看清,是一个士兵和一匹马。于是,他端起枪,准备抠动扳机,尽管训练时这一动作已经反复多遍,可是,现在做起来依然是那么生硬。接着,他喊起来:“什么人?那边是什么人?”
拉扎里是个服役不久的士兵,想也没有想到,没有口令绝对不能回去。他也没有想到,不经容许擅自离队会受到惩罚。可是,谁知道呢,或许由于他把马给牵了回来,上校会原谅他。那可不仅仅只是一匹漂亮的马,而是一匹可以奉献给将军用的骏马。
距离只有四十米了。马的铁蹄踏着石块,发出响声。这时已经是夜间,远处传来号声。“什么人?那边是什么人?”哨兵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又喊了一次,然后就不得不开枪了。
听到第一次喊时,拉扎里就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他觉得这实在太怪,他自己亲自来到这里,听到一名同伴用这样的口气问他是什么人,这不是太怪了吗?可是,在听到第二次问“什么人”时,他放下心来,因为他辨认出来,喊话的是自己的一个朋友,而且就是同一个连队的朋友,人们都亲切地叫他莫雷托。
“是我,我是拉扎里!”他喊着回答,“快叫哨所头头给我开门!我带回一匹马!你没看到他们把我给关到外面了!”
哨兵一动不动,端着的枪也一动不动,他在消磨时间,以便尽可能晚一点第三次喊出“那边是什么人”。或许拉扎里自己会发现这是多么危险,或许他会后退,或许他等到明天,然后再加入那些到新要塞站岗的小分队的队伍之中。可是,这个哨兵知道,特隆克站在那里,就在几米远的地方,严肃地盯着他。
特隆克没说一句话。他一会儿看看哨兵,一会儿又看看拉扎里,由于拉扎里的这一过错,他可能会受到惩罚。他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拉扎里和那匹马距大门已不到三十米,再等下去似乎就太轻率了,拉扎里越是靠近,就越是容易被击中。
“什么人?那边是什么人?”哨兵第三次喊叫,声音中似乎也包含着私人之间的、不符合规章的警告,意思就是:“快返回去,趁还来得及,难道你想被杀死不成?”
拉扎里终于明白,一下子想起了城堡的严格规定,茫然不知所措。不知为什么,这时,他非但没有逃跑,反而放开手中的马缰,独自走了过来,尖声大叫:“是我,我是拉扎里!你没有看到是我吗?莫雷托,哦,莫雷托!是我啊!你端着枪干什么?莫雷托,难道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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