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古斯蒂纳心里想,这个狗杂种,这就是他的想法,想把我扔到后边,他自己一个人去充英雄好汉。
“是的,先生,服从命令。”他这样回答,“可我愿一起上去,停在这里不动会冻坏的。”
上尉带着四个走得最快的士兵出发了,像一个尖刀小分队。安古斯蒂纳负责指挥剩下来的人员,别想再能紧紧跟在蒙蒂身后了。他手下的人很多,由于行军,离离拉拉一字排开,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尾,甚至好多人完全不见了人影。
安古斯蒂纳看到,上尉带领的那个小分队在上面消失不见了,消失到了灰色的山崖之间。有一阵,他还听到了小分队使山石滚落下来的声响,像小小的坍方,之后连这样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他们自己的声音也消失在遥远的地方,再也无法听到。
而且,这时的天色也暗下来。周围的悬崖,山谷对面的暗淡陡壁,幽深的谷底,都抹上了一层铅灰色。小小的乌鸦在菱形的天空飞过,留下一阵哇哇的叫声,好像在互相警告危险即将来临。
“中尉先生,”紧跟在安古斯蒂纳身后的一个士兵说,“过一会儿会下雨。”
安古斯蒂纳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一句话。皮靴现在并不再折磨他,但他开始感觉到了极度的疲累,每攀登一米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幸运的是,这一带的石崖不再那么陡峭,比前面的要好走一些。安古斯蒂纳想,不知道上尉走到什么地方了,也许已经到了山顶,也许已经竖起旗帜,安置好了界牌,或许已经开始下撤。
他看了看上面,发现山顶并不太远了。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可以攀上去,他靠着的那个崖壁很陡,也很滑。
安古斯蒂纳终于来到一个突出的大石头上,离蒙蒂上尉只有几米的距离。他爬到一名士兵肩头,试图攀上一个小小的陡壁,最高也不过十二三米,但从外表看来好像根本没法攀上去。显然,蒙蒂在那里已经有好几分钟了。中尉反复试了好多次,却没有成功。
安古斯蒂纳手忙脚乱地试了三四次,想找到一个踏脚的坑凹,好像就要找到了,却听他骂了一句,他又掉到那个士兵的肩头,那个士兵使出吃奶的力气坚持着,身子却在摇晃。最后,安古斯蒂纳还是放弃了,从士兵肩头跳回那个突出的大石块上。
蒙蒂因为太累喘着粗气,满脸不高兴地看着安古斯蒂纳。“就在下边等着吧,中尉。”他说,“这个地方肯定谁都过不去。如果可能,我带两个士兵过去就足够了。最好您就在下边等着。现在天已经黑了,这时候从这里下去是一件让人担心的事。”
“您对我说过,上尉先生,”安古斯蒂纳没有一点点激情地说,“您对我说过,随我的便:要么等着,要么跟着您走。”
“好吧。”上尉说,“现在必须找到一条路,就这么几米的距离,上去就是山顶。”
“什么?那后面就是山顶?”中尉问道,口气中含着难以形容的讥讽意味。蒙蒂对这种口气甚至懒得去怀疑。
“连十二米都不到。”上尉骂骂咧咧地说,“我的天哪,我要看一看能不能过去。只要……”
他的话被上面传来的一声傲气的喊声打断,在那段峭壁之上的山顶边缘露出两个人的脑袋,两个人都笑嘻嘻的,显得很高兴。“晚上好,先生们。”其中一个喊着,也许是一名军官,“你们好好看一看,你们从这边上不来,必须从山顶绕过来!”
两个脑袋缩了回去,只能听到一些人议论纷纷的声音。
蒙蒂怒气冲天,脸色铁青。现在已经没什么办法了,北方人已经连山顶都占领了。上尉坐在那块突出的大石块上,对他的士兵连看也不看,士兵们仍然在从下面向上攀爬。
正在此时,下起雪来,雪片很大,纷纷扬扬,像是已经到了深冬。很快,那块突出的大石头已经一片雪白,快得几乎令人不可思议,同时亮光也突然消失不见了。现在已经是夜间,任何人都没有认真想到它的降临。
士兵们没有一个人显出一丝警觉的神情,他们将卷着的披风解开,将它盖到身上。
“我的天哪,你们在干什么?”上尉突然大喊,“马上穿好披风!你们莫不是想在这里过夜吧?现在必须立即下撤。”
这时安古斯蒂纳说:“上尉先生,如果允许我说的话,只要上面那些人在山顶……”
“什么?您想说什么?”上尉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觉得,不能后撤,只要那些北方人在山顶,我们就不能后撤。他们先抵达,我们现在在这里没有任何办法,但是,我们要保住面子!”
上尉没有回答他,在那块大石头上来回走了一会儿,然后说:“可是,现在他们也撤走了,这样的天气,山顶上,比这里还要更糟。”
“先生们!”上面有一个人在大声喊叫,与此同时四五个人从上面的峭壁边缘伸出脑袋来,“不必客气,抓住这些绳子,爬上来吧,天这么黑,小心别摔下悬崖!”
说着,两条绳子从上面甩了下来,好让城堡内的这些人抓着攀上那个短短的陡壁。
“谢谢,”蒙蒂以戏弄人的口气说,“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们的事还是我们自己解决吧!”
“随你们的便。”上面的人说,“反正绳子就留在那儿,要是用得上你们就用吧。”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听到的只是飒飒的雪声和士兵们的几声咳嗽。现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峭壁附近的几个山头,一只灯笼的反射红光从那里传过来。
从城堡来的这些士兵把披风穿好,也点起一些灯,其中一人将灯递给上尉,以备不时之需。
“上尉先生。”安古斯蒂纳说,那声音显得很累。
“什么事?”
“上尉先生,玩一把,您觉得怎么样?”
“玩什么,见鬼去吧!”蒙蒂回答。他清楚地知道,今天夜里肯定撤不下去了。
安古斯蒂纳并不是开玩笑,他让一个士兵从上尉口袋里掏出纸牌。他把自己的披风的一角放到一块石头上,把灯笼放到旁边,然后开始洗牌。
“上尉先生,”安古斯蒂纳又说,“请听我一句,尽管您肯定不愿听。”
蒙蒂这时明白中尉想要说什么了:北方那些人可能在嘲笑他们,面对这些北方人,别无他法。这时,士兵们躲藏在峭壁下,将所有能够利用的凹陷的地方都利用起来,有的在开着玩笑,有的笑着,边笑边吃东西。两个军官开始在雪地里玩起纸牌来。他们头上是笔直的峭壁,脚下是黑洞洞的悬崖。
“大衣,给你们大衣!”上面有人以嘲笑的口气大声喊叫。
蒙蒂没有抬头,安古斯蒂纳也没有抬头,继续玩他们的纸牌。但是,上尉心情很坏,愤怒地将纸牌摔到那件披风上。安古斯蒂纳想开玩笑,但没有用处。他说:“好极了,两个尖……这个我吃掉了……要说实话,您把这张梅花给忘了……”他时不时地笑着,显然,这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只听上面的人们又有了动静,接着是松动的石头滚落的声响,看来他们要开拔了。
“祝你们好运!”先前的那个声音再次向他们喊着,“你们可要走好……别忘了那两条绳子!”
蒙蒂没有回答,安古斯蒂纳也没有回答。他们仍在专心玩他们的牌,没有任何回答的表示。
上面,灯笼的反光消失了,显然,北方人正在撤离。在雪中,纸牌湿漉漉地粘连在一起,费了很大力气才洗均匀。
“不玩了!”上尉把自己手里的牌摔到披风上,“真倒霉,不玩了!”
他退到悬崖下,用披风把身子裹住。“托尼!”他叫着一个士兵的名字,“把我的袋子拿过来,给我找点儿水喝。”
“他们还能看到我们。”安古斯蒂纳说,“他们在山顶上还能看到我们!”因为他知道蒙蒂非常生气,所以一个人自己玩起来,假装着是他们两个在继续玩。
中尉故意弄出玩纸牌的嘈杂声音,左手拿着自己的牌,把右手的牌甩到那角披风上,同时假装着把另一叠牌抓起来。在密密麻麻的雪片之间,山顶上的那些外来者肯定看不出是中尉单独一个人在玩牌。
中尉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寒风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觉得,或许他再也不能动了,甚至连躺倒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觉得,从记事以来,从来都没有感到这么难受。山顶上,正在撤离的那些人的灯笼仍晃来晃去,他们还能看到他。(在一座辉煌大厦的一个窗口,有一个很小的人影,那就是安古斯蒂纳,他还是个孩子,脸色苍白,这脸色给人印象深刻。他穿着一件优雅的丝绒衣服,领口镶着白边。他懒洋洋地打开窗子,向浮动在窗前的那些精灵俯下身,好像要向它们表示亲昵,要向他它们说一件事。
)
“大衣,大衣!”他依然用尽力气喊着,想让北方的人听到,可是,从他口里出来的只是沙哑微弱的声音。“我的天哪,这是第二次了,上尉先生!”
他缩进厚披风,嘴里还在轻轻地嘟哝着什么。蒙蒂认真注视着安古斯蒂纳,他的怒气越来越小。“好了,中尉,到这边避避风,反正北方人已经撤走了!”
“您比我强得多,上尉先生。”安古斯蒂纳依然虚情假意,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可是,今天晚上确实没有兴致。您为什么不断看上面?为什么老看山顶?您或许有点儿心绪不宁?”
这时,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安古斯蒂纳中尉手中的最后几张牌掉到地上,那只手也跟着滑了下去,没有了一点儿生的气息。在闪烁的灯笼昏暗光线下,他在披风下直挺挺地一动不动。
中尉的背靠在一块石头上,慢慢向后移动了一下。一股莫名其妙的睡意向他袭来。(在月夜中,另外一些精灵组成一支小小的队伍,它们抬着一顶轿子,在半空里走向那座大厦。 )
“中尉,到这边来吃点儿东西吧,天这么冷,必须吃点儿东西。努把力,即使不想吃也得吃一点儿!”上尉这样大声叫他,声音中含着一丝焦虑不安的意味,“过来,到这边来。雪就要停了。”
雪确实停了,白色的雪片突然之间就不像先前那么密集,雪花也没有先前那么大了。空气十分清新。在灯笼映照下,好几十米以外的悬崖也可以分辨出来了。
突然,在一阵风雪过后的间隙,城堡的灯光在不知道具体有多远的地方频频闪烁。城堡很像一个迷人的古堡,闪烁的灯光令人想起古代狂欢节的欢乐海洋。安古斯蒂纳看着这一切,一丝笑意慢慢出现在他那被冻得麻木僵硬的嘴角。
“中尉,”上尉开始明白过来,又喊起来,“中尉,扔掉那些牌,快到下边来,这儿风吹不到。”
可是,安古斯蒂纳看着那些灯光,实际上他已经不知道那是什么,是城堡,还是遥远的城市,要么是自己的那个小城堡,在那个小城堡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等着他归来了。
这时,在城堡的斜坡上,一个哨兵也许偶然之间向大山望了一眼,看到了山顶的灯光。距离如此遥远,这里这些可恶的陡壁根本就等于什么也不是,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差别。带队的或许正是德罗戈。当时,如果德罗戈愿意的话,他可能会同蒙蒂上尉和安古斯蒂纳一起来。可是,德罗戈当时觉得这是一件蠢事。鞑靼人的威胁已经淡化,这一差使在他看来只能令人反感,再无其他可说,其间没有任何功劳可言。可是,德罗戈现在也看到了山顶晃动的灯光,也开始后悔,后悔没有同他们一起来。这就是说,并非只有在战争中才能找到某些值得的东西,他现在可能也希望自己在山上,在暴风雪的深夜中待在山上。可是,为时已晚,机会来到他身边,可他没有抓住,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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