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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在城堡内,很少有人再谈这件事,好像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同大家不会有什么关系。战争并没有发生,失望的情绪来得实在太快,尽管没有一个人有勇气承认。同伴们一个个离开了,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留下来守卫着这座没有什么价值的城堡围墙,看着这一切,被凌辱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人员减少清清楚楚地表明,总参谋部不再看重巴斯蒂亚尼城堡。过去,幻想是那么容易产生,是那么强烈,现在,人们愤怒地抛弃了这些幻想。西梅奥尼为了不致被嘲笑,宁可沉默不语。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再也没有看到那些神秘的亮光,白天也没有看到荒原的远方有什么动静。马蒂少校出于好奇,也来到要塞,让西梅奥尼把望远镜拿过来,将沙漠扫视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中尉,收起您的望远镜吧。”马蒂以满不在乎的口气对西梅奥尼说,“也许,最好还是不要白白耗损你的眼睛了,还是多注意手下的那些人为好。我看到,有一些没有背子弹袋的哨兵。您去看一看,应该就在下边。”


同马蒂一起来的还有马德尔纳中尉,他后来在餐厅谈到这件事,引起了一阵大笑。现在,大家想的唯一一件事是如何尽可能舒服地度过每一天,北方的事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


西梅奥尼只同德罗戈继续讨论那些神秘的亮光。一连四天,再也没有看到亮光,也没有看到那片移动的黑影。但是,第五天的时候,这些东西又出现了。西梅奥尼认为,这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由于季节、风向和气温的变化,北方的雾会更加厚重或者会向后退走,在那四天当中,浓雾向南移来,于是,想象中的工地就被遮挡住了。


可是,过了大约一周之后,不仅亮光又出现了,而且西梅奥尼还坚持说,亮光也移动了,向城堡这边移动了。这一次德罗戈表示坚决反对:“黑暗的夜里,没有任何参照点,即使真的向前移动了,怎么可能确认这样的移动?”


“是这样,”西梅奥尼顽固地坚持,“你承认,即使亮光真的移动了,也不可能切实证明。那么,就像你说没有移动一样,我说移动了就更加有理。另外,你将会看到,每一天我都要观察那些移动的亮点,你将会看到,它们一点一点地在向前推进。”


第二天,他们一起前去观察,两个人轮流用望远镜查看。实际上,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三四个小黑点,小黑点在移动,速度非常慢,很难看出它们在移动。必须用两三个东西作为参照物,比如一片深黑色的灌木丛,一座山的轮廓,这样才能确定相对距离,过好多分钟之后才看出这一距离改变了,这才可以说那小片黑影的位置变动了。


西梅奥尼第一次就能发现那片黑影的位置变动了,这是一件怪事。如下情况不能排除:多少年以来,或者多少世纪以来,这种情况反复出现;山下荒原上可能是一个村庄,或者是一个水井,穿越沙漠的商队可能在井旁停歇,而城堡内一直到此时为止没有一个人使用过像西梅奥尼使用的大倍数望远镜。


那片黑影的移动始终在一条线上,左右差不了多少。西梅奥尼想,可能是一些运输砂石的车辆。他说,这么远的距离,人可能太小,所以无法看到。


通常只能看到三四个黑点在同时移动。西梅奥尼认为,如果说是车辆的话,三辆车在移动,至少应该有六辆车停止不动,停下来装车或者卸货,这六辆车就不可能看清楚,会同附近好多不动的东西混在一起,因而看不出来。因此,仅仅在这一时刻就有十几辆车在活动,很可能每辆车都用四匹马,通常拉重物时都是用四匹马。按照比例算下来,人员应该上百了。


这些观察一开始的时候几乎就是在打赌或者是为了玩笑,现在成了德罗戈生活当中关心的唯一的一件事。尽管西梅奥尼并不是同德罗戈特别要好,因为他一点儿都不开朗,而且谈起话来还有点儿学究气,但德罗戈空闲的时候几乎总是同他在一起,晚上也是这样。晚上在军官大厅里,他们探讨议论,一直待到很晚才起身回去。


西梅奥尼已经算过,尽管工程进展很慢,距离也比通常大家所认为的要远一些,他说,但用不了六个月,那条路就可以修到城堡附近,修到大炮可以打到城堡的地方。他认为,敌人很可能就驻扎在那个横向穿过沙漠的大台地下边。


平时,这个大台地与荒原很难区分,因为颜色相同,只是到了傍晚天暗下来或者出现大雾时才能分辨出它的存在。台地的斜坡朝向北边,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很陡,也不知道高度有多高。因此,那片沙漠有多大一无所知,因为从新要塞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它的边缘(从城堡围墙上看时,因为前面有山,所以看不到那个台地)。


从这片下沉的地方的最高处到新要塞坐落的锥形山崖旁山脚下,一大片没有起伏变化的沙漠伸展开来,沙漠上只偶尔有一条条的裂缝、一堆堆的碎石和一小片一小片的苇丛。


西梅奥尼推断说,道路一旦修到台地下面之后,敌人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完成最后那一小段,可以利用一个有云的黑夜一举而就。地很平,也很坚实,大炮也可以不费什么力就拉过来。


这位中尉说,六个月只是大致的估计,也可能变成七个月,或者八个月,甚至会更多,那就要看情况了。说到这里,西梅奥尼列举了可能推迟的原因:计算尚需修建的长度时出错;最后这一段可能还有凹地,这些凹地在新要塞无法看到,要是有的话,工程就比较困难,工期就会拖延;对方离供应基地慢慢越来越远,修建的速度会进一步减慢;政治方面的复杂情况,这有可能会使工程在某一时期处于停顿状态;另外就是下雪,这可能会使工程瘫痪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此外还有下雨,雨天会使荒原变成沼泽。这些就是最主要的障碍。西梅奥尼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一一列举出来,为的是说明,他并不认为哪一项是一定要出现的障碍。


德罗戈提出一系列的疑问:这条道路是不是并无侵略目的?是不是比如说修建它只是出于农业方面的目的?只是为了耕种这片直到现在一直没有耕种一直没有人烟的土地?或者这一工程仅仅修了那么一两公里之后就停了?


西梅奥尼摇摇头后回答说,这里的沙漠石头太多,没法耕种。另外,北方这个国家荒芜的土地太多了,那些土地只能用于放牧,这里的这片地更适合于放牧这类活动。


后来有人提出,北方那个国家的人们真的是要修建一条道路吗?西梅奥尼说,等到天好的时候,到了傍晚,影子变得很长的时候,笔直的路基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然而,德罗戈并没有看到什么路基,那样看太吃力。有谁能够保证,那段笔直的条带不会仅仅是平地上的一个褶皱?那些移动的神秘黑点和夜间的亮光不能令人信服,或许一直就是这样,在此前的好多年,也许没有一个人看到,因为浓雾弥漫而看不到(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一直到目前为止,城堡使用的老旧望远镜无法看到)。


 


就在德罗戈和西梅奥尼这样争论不休之时,有一天开始下起雪来。乔瓦尼的第一个想法是:“夏天还没有结束,寒冷烦人的季节就来了。”他觉得好像刚刚从城里归来,甚至还没有安顿好,还没有安顿到以前的状态。然而,日历显示,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五日,整整几个月就这样消磨过去了。


雪花密密麻麻地从天空飘落下来,积在平台上,平台完全成了一片雪白。德罗戈望着雪花,平时的那种焦虑更为突出。他想,自己还年轻,今后还有很长的时日,想以这样的想法驱走焦虑,但毫无用处。时间不知不觉间好像过得越来越快,好像一天很快就把另外一天吞噬下去了。只要看看周围就可以发现,夜已降临,太阳落下山去,很快又会从另一边升起来,照亮这个雪白的世界。


别的人,那些同伴们,他们似乎没有发现所有这一切。他们依然毫无激情地站岗放哨。但是,当日历翻到一个新的月份之时,他们会兴高采烈,好像又赚到了什么好处似的。他们在计算着,需要在巴斯蒂亚尼城堡待的日子又减少了。总之,他们心里有一个终点,不管是平庸还是辉煌,他们都会为那个终点而感到满足。


奥尔蒂斯少校已经五十来岁,对于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的飞逝无动于衷。他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太大的希望,他说:“再有十来年,我就退休了。”他解释说,他可能会回老家,那是一座古老的省城,那里有他的亲友。德罗戈同情地看着他,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在下边的城里,在那些身穿便服的百姓当中,没有任何目标的奥尔蒂斯孤零零一个人能做些什么呢?


少校了解乔瓦尼的这一想法,他解释说:“我会让自己满足的。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已经学会抱有越来越不起眼的想望。如果我的运气不错,我将戴着上校的肩章回家。”


“然后呢?”德罗戈问道。


“然后,然后就没什么了。”奥尔蒂斯带着听天由命的微笑说,“在此之后,我还要等着……我尽的本分会得到报答。”最后这句话他是以玩笑的口吻讲的。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城堡,一待就是这十几年,您没有想到……”


“一场战争?您还在想着战争?我们这样还不够?”


北方的荒原上,那些亘古不变的浓雾中,再也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夜间的亮光也不见了。西梅奥尼对此十分满意。这证明他说得在理:那边既不是村庄,也不是吉普赛人的营地,只能是一项工程,由于下雪,工程暂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