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马德兰先生说。
“这个臭女人污辱了一个有产者。”
“警官沙威,”马德兰先生声调和缓、平静地又说,“听着。您是一个正直的人,我跟您解释决不费事。真实情况是这样。您带走这个女人时,我正好经过广场,那里还有一些人,我打听了一下,了如指掌,不对的是那个先生,按警章办事他倒应该被逮捕。”
沙威又说:
“这个臭婊子刚才侮辱了市长先生。”
“这只关系到我,”马德兰先生说。“对我的侮辱也许只关我的事。我愿意怎么处理都行。”
“我请市长先生原谅。对市长的侮辱不关市长的事,要由司法来管。”
“警官沙威,”马德兰先生反驳说,“第一位的司法,是良心。我听到了这个女人的一番说话。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事。”
“而我呢,市长先生,我不明白我看到的事。”
“那么,您服从就是了。”
“我服从我的职责。我的职责是要把这个女人关禁六个月。”
马德兰先生温和地回答:
“听好了,她一天也不进监狱。”
听到这句决断,沙威大胆地盯住市长先生,以一种始终极其尊敬的声调对市长说:
“我抵制市长先生,感到很遗憾,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但请允许我指出,这是我职权范围之内的事。既然市长先生要这样,我再来谈那位先生的事。我当时在场。这个妓女扑向巴马塔布瓦先生,他是选民,拥有广场角上、全部方石砌成的、带阳台的四层漂亮住宅。说到底,世上有些事是要考虑的!无论如何,市长先生,街头警察的事与我有关,我扣留芳汀这个女人。”
这时,马德兰先生抱起手臂,说话的严厉声调城里还没有人听到过:
“您所说的事归保安警察管。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九条、第十一条、第十五条和第六十六条,我是这类刑事的审判官。我命令释放这个女人。”
沙威想作最后一次努力。
“可是,市长先生……”
“我提醒您注意一七九九年十二月十三日关于擅自拘捕法令第八十一条。”
“市长先生,请允许……”
“别说了。”
“但是……”
“出去,”马德兰先生说。
沙威像个俄国士兵,站着迎面当胸挨了一击。他向市长先生鞠躬到地,走了出去。
芳汀从门口让开,惊讶地看着他走过去。
她也受到异常的震动。可以说她刚才看到两种相反的力量在争夺自己。她看到眼前两个人在搏斗,他们掌握着她的自由、生命、灵魂和孩子;其中一个人把她拖向黑暗,另一个人把她拉回光明。这场搏斗通过她的惊恐扩大而显示出来,她觉得这两个人好像是巨人;一个说话像她的魔鬼,另一个说话像她的守护天使。天使战胜了魔鬼,而使她从头抖到脚的是,这个天使,这个救星,正是她深恶痛绝的人,她长期以来看作造成她的一切不幸的市长,这个马德兰!就在她痛骂了他以后,他解救了她!她搞错了吗?她的心灵要改过来吗?……她不知道,她在颤抖。她昏乱地听着,她惊愕地看着,听到马德兰先生的每一句话,她都感到仇恨的可怕愚昧在自己身上融化了,消失了,在她心中萌生出难以形容的温暖,这是高兴、信赖和爱。
沙威出去以后,马德兰先生转向她,用缓慢的声调对她说话,就像一个生性严肃、不想哭出来的人那样说话艰难:
“我听到了您所说的话。我一点儿不知道您刚才所说的事。我相信这是真的,我感到这是真的。我甚至不知道您离开了我的车间。为什么您不来找我?这样吧:我来付清您的债务,我派人领回您的孩子,或者您去找她。您生活在这里、巴黎、或者您愿意去的地方。我负担您和您的孩子的生活费用。如果您愿意,您就不必工作了。您所需要的钱,我都给您。您重新获得幸福,同时成为正派的人。听着,甚至我当即向您宣布,如果您所说的全部属实,我也并不怀疑,那么您在天主面前始终是贞洁和圣洁的。噢!可怜的女人!”
可怜的芳汀实在忍不住了。领回柯赛特!摆脱这种卑污的生活!同柯赛特一起过上自由、幸福、富裕、体面的生活!突然看到在她的苦难中展现天堂般的现实!她惊愕地望着这个对她说话的人,只能发出两三下哽咽声:噢!噢!噢!她的双膝弯下来,跪在马德兰先生面前,他来不及制止,感到她拿起他的手,嘴唇按在上面。
随后她昏厥了。
[1]阿斯图里亚斯,西班牙地名。
[2]斯蒂克斯,希腊神话中的冥河女神。
[3]布鲁图斯(公元前85—前42),古罗马政治家,恺撒的继子,但后来谋杀了恺撒。
[4]维多克(1775—1857),曾是大盗,后投靠当局,当上警官。
[5]梅斯特尔(1753—1821),法国政治家、作家,敌视大革命,著有《论法国》、《论教皇》、《圣彼得堡之夜》。
[6]拉丁文,“基督解救我们。”
[7]波利瓦尔(1783—1830),南美将军、政治家,率领远征军,解放了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和玻利维亚。
[8]莫里约,西班牙将军,当时率领殖民军攻打波利瓦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