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陌生人说,“您说得对。您的马厩在哪里?”
“先生,”泰纳迪埃含笑说,“我来给先生带路。”
他拿起蜡烛,汉子拿起他的包裹和棍子,泰纳迪埃把他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富丽堂皇,全部是桃花心木的家具,一张船形床,红布帘子。
“这是什么地方?”旅客问。
“这是我们结婚的洞房,”旅店老板说。“我的妻子和我,我们睡在另一间房里。这里一年只进来三四次。”
“我一样喜欢马厩,”汉子粗鲁地说。
泰纳迪埃好像没有听见这不太客气的反应。
他点燃两支新蜡烛,就放在壁炉上。壁炉炉火熊熊。
壁炉上的短颈大口瓶下面,有一副银丝的女发套,缀着橘花。
“这个呢,这是什么?”异乡人问。
“先生,”泰纳迪埃说,“这是我妻子的新娘帽。”
旅客看了这件东西一眼,仿佛说:这个妖怪也有像处女的时候。
况且,泰纳迪埃在撒谎。当他租下这幢破屋开小旅店时,他已经看到这个房间这样布置,便买下这些家具,又从旧货商那里买下这些橘花,认为这样会给“他的妻子”产生雅致的投影,他的家也会获得英国人所谓的体面。
当旅客回过身来时,老板已经消失不见。泰纳迪埃谨慎地退走了,不敢说声晚安,生怕对他准备第二天早上狠狠地剥一层皮的人过分热情,反倒会显得不恭。
旅店老板抽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妻子睡下了,但没有睡着。她听到丈夫的脚步声时,回过身来,对他说:
“你知道,明天我要把柯赛特赶出门去。”
泰纳迪埃冷冷地回答:
“随你的便!”
他们没有说别的话,几分钟后,蜡烛燃尽了。
至于旅客,他把棍子和包裹放在一个角落里。店主一走,他就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脱掉鞋子,拿了一支蜡烛,吹灭另一支,推开了门,走出房间,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他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口。他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像是孩子的呼吸。他在这声音的引导下,来到楼梯底下三角形凹进去的地方,或者说得更确切点,是楼梯本身形成的。这凹进去的地方就在踏级下面。在各种各样的旧篮子和碎片中间,在尘土和蜘蛛网中间,有一张床;如果可以说是床的话,那是一张洞穿的草垫子,露出了麦秸,还有一条洞穿的毯子,能看到草褥。没有床单。草褥放在地砖上。柯赛特就睡在这张床上。
汉子走近床边,注视着她。
柯赛特酣睡着。她穿着衣服。冬天,她不脱衣服睡觉,可以暖和些。
她紧紧抱着布娃娃,布娃娃睁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她不时发出很响的叹息,仿佛她就要醒来,她几乎痉挛地把布娃娃紧抱在怀里。她的床边只有一只木鞋。
在柯赛特的破屋边有一扇打开的门,让人看到一个相当大的幽暗房间。外地人走了进去。尽里面,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一对雪白的小床。这是阿泽尔玛和爱波尼娜的床。床后半掩着一只柳条摇篮,没有帘子,叫了一整晚的小男孩睡在里面。
外地人揣测,这个房间与泰纳迪埃夫妇的卧室相连。他正要抽身退出,这时他的目光看到了壁炉;这是旅店的一种大壁炉,总有一点余火,而外表看起来壁炉却是冰冷的。这只壁炉没有火,甚至没有灰;这却吸引了旅客的注意。有两双童鞋,形状娇小,大小不一;旅客想起了孩子自古以来的美妙习惯:在圣诞节之夜把他们的鞋放在壁炉里,在黑暗中等待善良的仙女闪光的礼品。爱波尼娜和阿泽尔玛没有忘记这样做,她们把一只鞋放在壁炉里。
旅客俯下身来。
仙女,也就是母亲,已经来拜访过,可以看到每只鞋中,有一枚崭新的十苏漂亮硬币在闪烁。
汉子直起腰来,正要离开,这时他看到在尽里的旮旯,壁炉最幽暗的角落里,有另一样东西。他望过去,认出是一只木鞋,一只最粗糙的难看的木鞋,砸碎了一半,满是灰和干掉的泥巴。这是柯赛特的木鞋。柯赛特怀着孩子动人的信赖(总是受骗,但从不泄气),也把木鞋放在壁炉里。
一个只知辛酸泪的孩子却怀着希望,这是崇高和美妙的。
在这只木鞋里,什么也没有。
外地人在背心里摸索了一下,弯下腰来,在柯赛特的木鞋里放了一个金路易。
然后,他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