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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越狱的一波三折


街道还一片幽暗,他在惶恐中突然看到一个人沿着墙急步走来,他从帕维街那边过来,来到那个洼地停下,泰纳迪埃就悬在上边。第二个人同样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同他会合,然后是第三个,然后是第四个。这些人会齐后,其中一个抬起栅栏门闩,四个人一起走进有木板屋的场地里。他们正好呆在泰纳迪埃的下面。这些人显然选择这块洼地来谈话,不被行人和不远处福斯监狱的门卫看见。还要说明一下,门卫正呆在岗亭里避雨。泰纳迪埃分辨不清他们的脸,就像一个感到完蛋的可怜虫,在绝望中仔细竖起耳朵,倾听他们的谈话。


泰纳迪埃看到眼前掠过一线希望,这些人讲的是切口。


第一个低声,但很清晰地说:


“咱们颠儿吧。咱们在这儿个化什么装?”[11]


第二个回答:


“雨下得连鬼火都浇灭了。再说黑猫就要过来。那边有个拿挠钩的丘八,咱们会在这儿卡给人打包。”[12]


“这儿个”和“这儿卡”这两个词都指的是“这儿”,前者属于城门一带的切口,后者属于神庙街的切口,对泰纳迪埃来说,是两道闪光。他从“这儿个”认出是布吕荣,布吕荣是城门一带的强盗,他从“这儿卡”认出是巴贝,巴贝干过种种行当,在神庙街当过旧货商。


伟大世纪[13]的老切口,只在神庙街还流行,只有巴贝讲得最纯正。不说出“这儿卡”,泰纳迪埃还根本认不出他,因为他完全改变了声音。


但第三个人插进来:


“还不用着急,咱们再等一等。谁说他不需要我们呢?”


这句话是普通法语,泰纳迪埃认出是蒙帕纳斯,后者自视清高,听得懂种种切口,却从来不说。


至于第四个人,他沉默不语,但他的宽肩表明他是谁。泰纳迪埃没有迟疑。这是格勒梅。


布吕荣几乎斩钉截铁地反驳,但总是低声:


“你对我们喳喳什么?地毯商可能没有抽筋。他不懂窍门,什么!拉紧鼻涕虫,割掉他的衫儿,改装一条单儿,给重玩意儿做脚手架材料,焊接口子,改装白单,割硬货,在外边荡单儿,藏起来,伪装起来,必须学乖一点!老头干不来,他不知道怎么耍!”[14]


巴贝始终用普拉耶和卡尔图什使用的机智的古典切口,而布吕荣使用的切口大胆、新颖、色彩鲜明、有点下流,两者相比,就像拉辛的语言和安德烈·谢尼埃的语言的差别。


“你的地毯商在楼梯里炒栗子。必须精怪。这是个小门生。他会给一个黑猫耍了,甚至给一个线儿耍了,人家串通一气。竖起尖头,蒙帕纳斯,你听见学校的沙沙声吗?你见到了所有这些黑影晃动吗?他摔倒了,得了!要拉二十条缰绳才行。我不打寒战,我不是爱打寒战的人,这像白鸽一样,只有晒太阳了,要不然要受人摆弄。别埋怨,同我们一块儿走吧,咱们去润润喉咙吧。”[15]


“不能让朋友有困难不管,”蒙帕纳斯咕哝着说。


“我对你喳一句,他病了!”布吕荣说。“时辰敲响,地毯商不值一根钉!咱们无能为力。颠儿吧。我想,黑猫随时把我攥在手里。”[16]


蒙帕纳斯只不过稍稍坚持了一下;事实是,这四个人有强盗从不互相抛弃的义气,整夜在福斯监狱周围溜达,不管多么危险,总希望看到墙头上出现泰纳迪埃。可是黑夜漆黑一片,大雨使条条街道不见人影,寒冷袭上身来,他们的衣服湿透了,他们的鞋磨穿了,监狱里刚爆发出令人不安的吵声,时间过去了几小时,会遇到巡逻队,希望渺茫,恐惧回到心头,这一切迫使他们撤退。蒙帕纳斯也许有点想做泰纳迪埃的女婿,他也让步了。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走掉。泰纳迪埃趴在墙头上气喘吁吁,仿佛“美杜萨号”的遇难者趴在木筏上,看到轮船出现在天际。


他不敢叫他们,让人听到叫声会使一切完蛋,他有一个想法,最后一个想法,一丝闪光;他从兜里掏出布吕荣那截绳子,是他从新楼壁炉上解下来的,把它扔到栅栏内。


这段绳子落在他们的脚边。


“一个寡妇,[17]”巴贝说。


“我的单儿![18]”布吕荣说。


“旅店老板在那里,”蒙帕纳斯说。


他们抬起头来。泰纳迪埃将头往前伸出一点。


“快点!”蒙帕纳斯说,“你有另一段绳吗,布吕荣?”


“有。”


“把两段绳连接起来,咱们把绳扔给他,他固定在墙头上,就能够下来了。”


泰纳迪埃大胆地提高声音。


“我冻麻木了。”


“会给你暖和过来。”


“我动弹不了。”


“你滑下来,我们接住你。”


“我双手都冻僵了。”


“你只要把绳子绑在墙头上。”


“我做不到。”


“咱们当中要有一个人爬上去,”蒙帕纳斯说。


“四层楼高!”布吕荣说。


有一根灰泥砌的旧管道,以前用作炉子烟囱,在木板屋里燃旺;这根管道沿墙而上,一直升到泰纳迪埃的身旁。这根管道当时龟裂得厉害,全是裂缝,灰泥早已脱落,但还可以看到痕迹。管道非常狭窄。


“可以从那边上去,”蒙帕纳斯说。


“从管道爬上去?”巴贝大声说,“一架管风琴![19]没门!得有个萝卜头。[20]”


“得有个娃儿,[21]”布吕荣也说。


“哪里找到一个小鬼?”格勒梅说。


“等一等,”蒙帕纳斯说。“我有办法。”


他轻轻把木栅门打开一点,认准没有行人穿过街道,他小心走了出去,在身后关好门,朝巴士底广场方向跑去。


七八分钟过去了,对泰纳迪埃来说,有八千年;巴贝、布吕荣和格勒梅一声不吭;栅门终于又打开了,蒙帕纳斯气喘吁吁地出现,带来了加弗罗什。雨下个不停,街上空寂无人。


小加弗罗什走进栅栏,平静地望着这些强盗的面孔。雨水从头发间淌下来。格勒梅对他说:


“娃娃,你是男子汉吗?”


加弗罗什耸耸肩,回答道:


“像咱这样的娃儿是架管风琴,像你们这号管风琴倒是娃儿。”


“小卒子真会玩痰盂![22]”巴贝大声说。


“巴城的娃儿不是肥沃的朗斯吉奈改装的,[23]”布吕荣加上一句。


“你们要干什么?”加弗罗什问。


蒙帕纳斯回答:


“从这根管道爬上去。”


“用这寡妇,[24]”巴贝说。


“将单儿[25]拴住,”布吕荣接着说。


“拴在升高的坐骑上,[26]”巴贝也说。


“拴在挡风木上,[27]”布吕荣添上说。


“然后呢?”加弗罗什问。


“就这些!”格勒梅说。


流浪儿看了看绳子、管道、墙壁和窗户,嘴唇发出难以解释的、不屑一顾的声音,意思是说:


“就这个!”


“你要救出上面那个人,”蒙帕纳斯说。


“你愿意吗?”布吕荣问。


“傻瓜!”孩子回答,仿佛他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问题;他脱下鞋子。


格勒梅用一条手臂抓住加弗罗什,把他放到木板屋的屋顶上,在孩子的重量下,虫蛀的木板压弯了;格勒梅把布吕荣趁蒙帕纳斯离开时结好的绳子交给他。流浪儿朝管道走去,由于管道通到屋顶的裂缝很宽,他很容易钻进去。正当他要往上爬时,泰纳迪埃看到得救在望,能够活命,便在墙边俯下身来;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染白他汗水涔涔的额头,苍白的脸颊,细长而凶横的鼻子,全竖起的灰白的胡子,加弗罗什认出了他。


“瞧!”他说,“是我父亲!……噢!管他是谁呢。”


他用牙齿咬住绳子,毅然爬上去。


他到达破屋的顶部,骑在旧墙头上,在窗户的横木上牢牢地拴住绳子。


一会儿以后,泰纳迪埃站在街上。


他一触到石子地面,一感到脱离危险,便不再感到疲劳、麻木和颤抖;他摆脱的凶险烟消云散了,他奇特而凶残的全部智慧苏醒过来,自由自在地站在那里,准备往前走。这个人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现在,我们要去吃谁呢?”


用不着解释这句明显恶毒的话含义何在,它同时意味着杀人和谋财害命。“吃”的真正意义是“吞噬”。


“咱们聚拢些,”布吕荣说。“三言两语说完,然后咱们马上分开。在普吕梅街好像有一桩好买卖,这条街空空荡荡,有一座孤零零的房子,一道腐朽的旧铁栅门面对花园,只有女人。”


“那么,干吗不干?”泰纳迪埃问道。


“你的仙女,[28]爱波尼娜,已经察看过了,”巴贝回答。


“她给玛侬带回一块饼干,”格勒梅补充说。“那儿没有什么可改装的。”[29]


“仙女不是傻帽,”泰纳迪埃说。“但还应该去看看。”


“是的,是的,”布吕荣说,“该去看看。”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像看到加弗罗什,在这场对话中,他坐在一块栅栏的墙基石上;他等了一会儿,或许他父亲会转向他,然后他穿上鞋子,说道:


“完啦?你们不再需要我啦,大人们?你们事情解决了。我走了。我该去叫醒我的娃娃们。”


于是他走了。


五个汉子一个接一个走出栅栏。


当加弗罗什在芭蕾舞街的拐角消失时,巴贝把泰纳迪埃拉到一边,问道:


“你见过这个娃儿吗?”


“哪个娃儿?”


“爬上墙头给你送绳子那个娃儿呀。”


“不太认识。”


“我不知道对不对,我觉得是你的儿子。”


“啊!”泰纳迪埃说,“你认为是吗?”


于是他走了。


[1]小麝香街原名暗娼街。


[2]理发师的别号。


[3]布罗肯峰是德国哈尔茨山最高峰,相传每年4月30日至5月1日的夜晚,巫婆在那里聚会。歌德在《浮士德》中描写过。


[4]圣马丁(约315—397),图尔主教,相传他将半件大衣分给穷人。


[5]约维斯人和博托库多人,美洲印第安人的部族。


[6]黑面包。——原注


[7]断头台。——原注


[8]卡洛(1592—1635),法国画家、雕刻家,线条简洁有力。


[9]科克(1790—1871),法国通俗小说家,擅长描写小资产者、大学生和女工。


[10]贝尔甘(1747—1791),法国作家,先写田园诗,后写喜剧;弥尔顿(1608—1674),英国17世纪最重要的诗人,著有《失乐园》、《复乐园》、《力士参孙》。


[11]咱们走吧。咱们在这儿干什么?——原注


[12]那边有个士兵在站岗,我们会在这儿被抓住。——原注


[13]指17世纪。


[14]你对我们说什么呀?旅店老板不会逃走。他不知道这行当,什么!撕掉他的衬衣,割下他的床单,做一根绳子,在门上开洞,造假币,做假钥匙,切断铁镣,把绳子吊到外面,躲起来,乔装打扮,必须狡猾!老头做不来,他不知道怎么干!——原注


[15]你的旅店老板会当场被抓住。要狡猾才行。他是个新手。他会上警察的当,甚至会上密探的当,密探会冒充同伙。听着,蒙帕纳斯,你听到监狱里的叫声吗?你看到了所有这些烛光。他被逮住了,得了!他要坐二十年牢才算了结。我不怕,我不是胆小鬼,大家清楚,但,眼下没有什么事可干了,要不然人家会让我们跳舞。别生气,跟我们来吗,咱们一起去喝一瓶陈酒。——原注


[16]我对你说,他被逮住了。眼下,旅店老板一钱不值。咱们无能为力。走吧。我想警察随时会把我抓在手里。——原注


[17]一根绳子(神庙街切口)。——原注


[18]我的绳子(城门一带切口)。——原注


[19]一个大人。——原注


[20]一个孩子(神庙街切口)。——原注


[21]一个孩子(城门一带切口)。——原注


[22]这孩子真是喋喋不休。——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