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利,借给我十苏,”莱格尔说;他转向格朗泰尔:“格朗泰尔,借给我十苏。”
莱格尔给了孩子二十苏。
“谢谢,先生,”小男孩说。
“你叫什么名字?”莱格尔问。
“小萝卜,加弗罗什的朋友。”
“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吧,”莱格尔说。
“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格朗泰尔说。
孩子回答:
“不行,我是送葬行列的,由我喊打倒波利涅克。”
他把脚向后退一大步,表示最高的礼节,然后走了。
孩子走后,格朗泰尔开了口:
“这是纯粹的流浪儿。在流浪儿中有许多不同类型。公证人流浪儿叫送信的,厨师流浪儿叫小学徒,面包师流浪儿叫小伙计,仆从流浪儿叫小侍者,水手流浪儿叫见习水手,士兵流浪儿叫打鼓的,画家流浪儿叫艺徒,商人流浪儿叫跑外勤的,大臣流浪儿叫小侍从,国王流浪儿叫太子,天神流浪儿叫小精灵。”
莱格尔在沉思,他小声说:
“A——B——C,就是说:拉马克的葬礼。”
“金黄头发的大个子,”格朗泰尔指出,“是昂若拉派人来通知你。”
“我们去吗?”博须埃问。
“天下雨,”若利说。“我发过誓接受战火洗礼,而不是水的洗礼。我普(不)想感木(冒)。”
“我留在这里,”格朗泰尔说。“我更喜欢吃饭,而不是柩车。”
“结论是:我们留下来,”莱格尔说。“那么,我们喝酒吧。再说,可以错过葬礼,并非错过暴动。”
“啊!包(暴)动,我参加,”若利叫道。
莱格尔搓着双手:
“是该修整一下一八三〇年革命了。说实话,这场革命叫人民局促不安。”
“你们的革命对我无所谓,”格朗泰尔说。“我不憎恨这个政府。布帽减弱了王冠。权杖的尖头成了雨伞。说实在的,今天我在想,这种天气,路易-菲力普的王权可以有两种用途,权杖的一端对付老百姓,打开雨伞的一端对付老天。”
大厅幽暗,大片乌云终于遮天蔽日。小酒店和街上没有人,大家都去“看大事件”了。
“现在是中午还是午夜?”博须埃叫道。“什么也看不见。酒烩肉,点蜡烛!”
格朗泰尔忧郁地喝着酒。
“昂若拉看不起我,”他喃喃地说。“昂若拉说过:若利病了。格朗泰尔醉了。他派小萝卜来找博须埃。如果他来找我,我会跟他走。昂若拉拉倒吧!我不去参加葬礼。”
作出这个决定以后,博须埃、若利和格朗泰尔便不再离开小酒店。将近下午两点钟,他们围坐的那张桌子摆满了空酒瓶。桌上点燃两支蜡烛,一支插在满是绿锈的铜烛台里,另一支插在一只破瓶的瓶口上。格朗泰尔拖上若利和博须埃一块喝酒;博须埃和若利把格朗泰尔拉回到快乐之中。
格朗泰尔从中午以来,就不止光喝葡萄酒,这是梦想的平庸源泉。对那些认真的酒鬼来说,酒只受到行家的赏识。酒醉中有妖术和神术两种;葡萄酒只是神术。格朗泰尔是个喜欢冒险进入梦幻的酒鬼。酩酊大醉的可怕妖术在他面前张开口,非但阻止不了他,反而吸引他。他把酒瓶丢在一边,拿起大啤酒杯,这是深渊。他手边没有鸦片和大麻,却想让脑子充满昏蒙蒙,便寻求这种烧酒、黑啤酒和苦艾酒的混合饮料,这种饮料能产生极其强烈的麻木状态。正是从啤酒、烧酒和苦艾酒这三种酒气氤氲中,灵魂产生铅样的沉重。这是三重黑暗,天上的蝴蝶淹没其中;在这隐约凝聚为蝙蝠膜翅的烟雾中,形成三个默默不语的疯魔,即梦魇、黑夜和死神,盘旋在沉睡的普叙刻[9]头上。
格朗泰尔还远没有醉到这阴沉沉的阶段;他惊人地快乐,博须埃和若利同他对饮。他们干杯。格朗泰尔的用词和想法都色调古怪,再加上手舞足蹈;他庄重地左拳顶在膝盖上,手臂弯成折尺状,领带解开,他骑在一张圆凳上,右手拿着斟满的酒杯,向肥胖的女佣水手鱼抛出这几句庄严的话:
“让人打开宫殿大门,让大家都属于法兰西学士院,有权拥抱于什卢太太!喝酒吧。”
他转向于什卢太太,加上说:
“一致公认的古典女人,走近些,让我欣赏你!”
若利叫道:
“虽(水)手鱼和酒烩肉,不要才(再)给格朗泰尔斟酒了。他次(吃)下去多少钱啊!从常(上)午起,他大肆挥霍,吞掉了两法郎九十五生亭(丁)。”
格朗泰尔接着说:
“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是谁把星星摘下来,放在桌上当蜡烛?”
博须埃酒意酕醄,一直保持平静。
他坐在打开的窗子的窗沿上,让背部给雨水淋湿,他在欣赏他的两个朋友。
突然,他听到身后一阵嘈杂声,急促的脚步声,“拿起武器”的喊声。他回过身来,看到圣德尼街那边,麻厂街的尽头,昂若拉拿着一杆枪,加弗罗什拿着手枪,弗伊拿着刀,库费拉克拿着剑,让·普鲁维尔拿着短枪,孔布费尔拿着步枪,巴奥雷尔拿着马枪,还有情绪激昂的武装人群跟随在后。
麻厂街不长,只有马枪的射程。博须埃用双手做成话筒,放在嘴上,叫道:
“库费拉克!喂!库费拉克!”
库费拉克听到呼唤,看到了博须埃,朝麻厂街走了几步,喊了一声:“干什么?”与另一个喊声相交错:“你到哪儿去?”
“筑街垒,”库费拉克回答。
“那么,在这儿吧!位置好!在这儿筑街垒吧!”
“不错,老鹰,”库费拉克说。
库费拉克做了一个手势,人群冲向麻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