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
第二天,保尔在街上看见一张布告,下面的签名是省肃反委员会主席朱赫来,他不由得心里一震。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朱赫来的办公处,但是卫兵不让他进去见当年的水兵。他软磨硬缠,弄得卫兵要把他抓起来。最后他总算如愿以偿。
他们见了面,彼此都惊喜。朱赫来的一只胳膊已被炮弹炸掉了。他们马上就把工作谈妥。朱赫来说:
“你既然上不了前线,就在这儿跟我一起搞肃反工作吧。明天你就来上班。”
同波兰白军的战争结束了。红军几乎打到华沙城下,只是因为远离基地,得不到人力和物力的补充,没能攻破波军的最后防线,就撤了回来。红军撤离华沙被波兰人称为“维斯瓦河上的奇迹”。这样一来,地主老爷的白色波兰又得以存在。建立波兰苏维埃共和国的理想暂时未能实现。
血迹斑斑的国家需要休养生息。
保尔没能回乡探亲,因为舍佩托夫卡又被波兰白军占领了,成了临时分界线。和平谈判正在进行。保尔日日夜夜都在肃反委员会工作,执行各种任务。他就住在朱赫来的房间里。听说舍佩托夫卡又被波兰人占领,他闷闷不乐。
“费奥多尔,要是就这样停战了,我母亲不就划到外国去了吗?”
朱赫来安慰他说:
“边界肯定会沿戈伦河划分,那么舍佩托夫卡会留在咱们这一边。很快就会知道结果的。”
许多师团都从波兰前线调往南方。这是因为当苏维埃共和国把全部力量集中在波兰前线的时候,弗兰格尔【20】乘机从克里木半岛的巢穴爬了出来,沿第聂伯河北上,逼近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
现在同波兰的战争已经结束,国家便把军队调往克里木半岛,去捣毁这个最后的反革命巢穴。
军用列车满载着士兵、车辆、行军灶和大炮,经过基辅驶向南方。铁路肃反委员会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列车连续不断地涌来,经常造成堵塞。各个车站都挤得水泄不通。因为腾不出线路,整个交通便常常中断。收报机不断收到最后通牒式的电报,命令给某某师让路。打满电码的小纸带没完没了地从收报机里爬出来,电文一律都是:“十万火急……根据战斗命令……立即腾出路轨……”而且,几乎每封电报都警告说,违令者交革命军事法庭审判。
负责处理这种“堵塞”的机构正是铁路肃反委员会。
各个部队的指挥员都闯进来,挥动着手枪,要求根据集团军司令员的某某号电令,立即发走他们的列车。
告诉他们这是办不到的吧,他们谁都不愿意听,都说:“不管怎么着,你也得先把我的车发走!”然后叫骂连天。遇到特别棘手的情况,就赶紧让朱赫来出面。于是,火冒三丈、眼看要开枪动武的双方,就平静下来了。
朱赫来那魁梧的身躯、沉着冷静的态度、不容反驳的口气,总能迫使他们把已经拔出的手枪插回枪套。
保尔经常头疼得像针扎,但是还得到站台上去。肃反委员会的工作损害着他的神经。
有一天,保尔突然看见谢廖扎·布鲁扎克在一节满载着弹药箱的敞车上。谢廖扎立刻跳下车来,扑向保尔,差点儿把他撞倒。谢廖扎紧紧抱住保尔,说:
“保夫卡,你这鬼家伙!我一下子就认出你了。”
两个朋友都不知道互相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分别以来,经历过多少事情啊!他们彼此询问着,不等对方回答,自己又说开了。他们连汽笛声都没有听见。直到列车慢慢开动,他们才松开紧紧搂着的胳膊。
有什么办法呢?刚刚相见,又得分别。火车在加速。谢廖扎怕误了车,最后向他的朋友喊了一句什么,就沿着站台跑去。一节车厢的门开着,他一把抓住门把手,马上有几只手拽住他,把他拉了进去。保尔站在那里目送着,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谢廖扎还不知道姐姐瓦莉娅牺牲的消息。谢廖扎一直没有回过故乡,而保尔在意外见面的惊喜中,竟忘了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不知道也好,这一路上可以心境平静,”保尔这样想。他没有料到,这是他和朋友的最后一次见面。此刻谢廖扎站在车顶上,挺起胸膛迎着秋风。他也没有想到,死神正在向他逼近。
“谢廖扎,坐下吧,”军大衣背上烧了个窟窿的战友多罗申科劝他。
“没关系,我跟风是好朋友,吹吹才凉快,”谢廖扎笑着回答。
一星期后,第一次投入战斗,他就在秋天的乌克兰原野上牺牲了。
一颗流弹从远处飞来。
他被击中,哆嗦了一下。他向前跨了一步,胸口疼得火辣辣的,仿佛被撕裂。他身子晃动了一下,没有喊叫,张开两臂又合抱起来,紧紧捂住胸口,然后弯下腰,仿佛要一跃而起,随即僵硬的身体便摔倒在地上了。他那蓝色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无边无际的原野。
肃反委员会的繁重工作使保尔原本就没有完全复原的身体又恶化了。受伤后留下的头疼病经常发作。他连熬了两个通宵之后终于晕倒了。
于是,他去找朱赫来。
“费奥多尔,我想换个工作,你看可以吗?我希望去铁路工厂干老本行。我总觉得这儿的工作我干不了。医务委员会说我不适合在部队工作,可是这儿比前线更紧张。这两天搜捕苏特里匪帮的工作简直把我累垮了。我得暂时脱离这个工作,休息一下。费奥多尔,你知道,我现在站都站不稳,干不好肃反工作。”
朱赫来关切地看看保尔:
“是呀,你的面色很不好,早就该解除你的工作了,都怪我关心不够。”
这次谈话以后,保尔带着介绍信来到团省委。介绍信上说,请团省委另行分配工作。
一个故意把鸭舌帽拉到鼻梁上的调皮小伙子看了看介绍信,笑眯眯地向保尔挤挤眼睛,说:
“从肃反委员会来的吗?那可是个吸引人的机构。好吧,我们马上就给你安排个工作。我们正缺人呢。把你分配到哪儿去呢?省粮食委员会愿意去吗?不去?不应该。那么,码头上的宣传站去不去?也不去?哟,那你可就错了。那是个好去处,头等口粮……”
保尔打断这个小伙子:
“我想到铁路上去,进铁路工厂。”
那个小伙子惊异地看看他:
“进铁路工厂?嗯……那儿并不需要人。这么着吧,你去找丽塔·乌斯季诺维奇,让她给你安排一下。”
保尔同这个皮肤黝黑的姑娘一谈就妥了。让他到铁路工厂当不脱产的共青团书记。
这时候,在克里木的大门口,在这个半岛通往大陆的狭小的咽喉上,也就是从前克里木鞑靼人和扎波罗什哥萨克分界的彼列科普地峡上,白匪军重建了碉堡林立、戒备森严的要塞。
注定要灭亡的旧世界的残渣余孽,从全国各地逃到克里木半岛。他们以为躲在彼列科普要塞后面就绝对安全,所以过着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日子。
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夜,数万名劳动人民的子弟兵跳进了冰冷的海水,要涉过锡瓦什湾,从背后袭击龟缩在坚固工事里的敌人。[14]扎尔基·伊万就是这些子弟兵中的一个。他小心翼翼地把机枪顶在头上,蹚水前进。
天刚亮,彼列科普要塞里一片惊慌,乱成一团。几千名红军战士,越过层层障碍,从正面猛攻。与此同时,在白匪后方,渡过了锡瓦什湾的红军先头部队也在利托夫斯基半岛登岸了。爬上石岸的首批战士中就有扎尔基。
空前激烈的血战开始。白军的骑兵像一群狂暴的野兽扑向正在登陆的红军战士。扎尔基的机枪一刻不停地喷射着死亡,敌人和马匹在密集的弹雨中成堆倒下。扎尔基飞快地换着子弹盘。
几百门大炮在彼列科普要塞上轰鸣。大地仿佛崩塌了,沉入无底深渊。成千颗炮弹刺耳地呼啸着在空中飞舞,爆裂成碎片,散布着死亡。大地被炸开了花,泥土飞上半空,黑色的烟柱遮天蔽日。
毒蛇的脑袋终于被砸烂。红色的怒潮涌进了克里木。第一骑兵集团军的各个师在这最后一次的进攻中,打得敌军失魂落魄。白匪军胆战心惊,争先恐后地挤上解缆离岸的轮船。
苏维埃共和国颁发了金质的红旗勋章,战士们把勋章佩戴在褴褛的制服上,佩戴在心脏跳动的地方。机枪手、共青团员扎尔基·伊万也荣获了这样一枚勋章。
与波兰的和约签订了,正像朱赫来所预料的那样,小城舍佩托夫卡依旧属于苏维埃乌克兰。离城三十五公里的戈伦河成了界河。一九二○年十二月,在一个值得纪念的早晨,保尔乘火车回到了他熟悉的故乡。
他踏上积雪的站台,瞥了一眼“舍佩托夫卡一站”的牌子,立刻向左拐,朝机车库走去。他打听阿尔乔姆,不料这个钳工不在。他裹紧军大衣,快步穿过树林,朝城区走去。
玛丽娅·雅科夫列夫娜听到敲门声,转过身来,说了声“请进”。一个满身雪花的人走进门来。她认出了亲爱的小儿子的脸,当即两手捂住心口,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她那瘦小的身体紧贴在儿子胸前,无数次地吻他的脸,幸福得热泪直流。
保尔拥抱着母亲,望着她那满是皱纹、由于担忧和等待瘦了许多的脸。他什么也没说,等着她平静下来。
这位受苦受难的妇女眼睛里又闪出了幸福的光芒。她没有想到小儿子能回来,这些天,她说也说不完,看也看不够。过了三天,半夜里,大儿子阿尔乔姆也背着行军袋走进了这间小屋。这时候,这位母亲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合家团聚。兄弟俩经历了千辛万苦、九死一生,都平安归来了……
“往后,你们俩打算怎么办呢?”玛丽娅·雅科夫列夫娜问。
“妈妈,我还是干我的钳工,”阿尔乔姆回答。
保尔呢,在家里住了两个星期,又回基辅去了。那儿的工作正等着他。[15]
注释
【1】 即“立陶宛、波兰和俄罗斯犹太工人总联盟”的成员。
【2】 加洛奇卡的正式名字。
【3】 黑特曼,指1918年4月至12月奥地利—德国军队占领乌克兰时期的伪政权。
【4】 纳德松(1862—1887),俄国诗人。
【5】 安东尼娜系冬妮亚的本名。
【6】 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的旧称。
【7】 1俄里等于1.06公里。
【8】 《朱塞佩·加里波第》是意大利民族解放运动的领袖加里波第(1807—1882)的一部传记小说。
【9】 意大利南部城市。
【10】 俄国液量名,1维德罗等于12.3公升。
【11】 列·尼·安德烈耶夫(1871—1919),俄国作家。《萨什卡·日古廖夫》是他所著的一部小说。
【12】 以乌克兰农民起义领袖伊万·博贡(?—1664)的名字命名的一个乌克兰红军团。
【13】 1917年至1919年乌克兰及白俄罗斯的反革命中央机关。
【14】 这是俄国革命者拉金在监狱里写的、十月革命前流传的歌曲《同志们,勇敢地前进》中的第一段歌词。
【15】 契卡,肃反委员会简称的音译。
【16】 毕苏斯基(1867—1935),波兰政治家,20世纪波兰复国运动的主要人物。
【17】 诺维茨基手榴弹,重约4公斤,用于爆破铁丝网。——原注
【18】 《牛虻》系英国女作家伏尼契(1864—1960)所著的长篇小说,描写19世纪30年代意大利的民族民主革命斗争。主人公“牛虻”历经艰险,成为坚强的革命者,最后从容就义。
【19】 布琼尼(1883—1973),苏联元帅,苏联英雄;国内战争期间曾任骑兵军长和骑兵第一集团军司令(1919—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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