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委员会“公社战士”疗养院旁边有一座属于中心医院的大花园。疗养员从海滨回来,总是经过这座花园。在花园的一堵高高的米色石墙附近,长着一些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保尔喜欢在梧桐树荫下休息。这个地方不大有人来。从这儿可以看见在花园林荫道和小径上来回走动的人群;晚间可以听听音乐,远离大疗养区恼人的喧闹。
这不,今天保尔又躲到这里来了。经过海水浴和日光浴之后,他感到疲乏,现在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摇椅上打起了盹儿。旁边的摇椅上,搁着一条厚毛巾和一本没看完的富尔曼诺夫的小说《叛乱》【20】。来疗养院的头几天,他依然神经紧张,头痛不止。教授们一直在研究他这种罕见的复杂病症。没完没了的叩诊、听诊使保尔感到厌倦。住院医生是个和蔼可亲的女党员,有一个很怪异的姓:耶路撒冷奇克。她总是费很大的劲儿才找到这个病人,耐心地劝说,让他跟她去见这位或那位专家。
“说实话,这一切让我烦透了,”保尔说。“总是那么几个问题,每天得回答五次。您的祖母是不是疯子?您的曾祖父有没有得过风湿病?鬼才知道他得过什么病,我连见也没见过他!不仅如此,他们每个人都试图劝说我承认得过淋病,或者别的某种更糟糕的病。坦率地说,为了这个我恨不得敲他们的秃脑袋。让我安安静静歇会儿吧!要是一个半月尽是这样翻来覆去地研究我,那我简直会成为危害社会的人。”
耶路撒冷奇克笑眯眯的,净说些打趣的话来回答保尔。过不了几分钟,她已经挽起保尔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着有趣的事情,把他带到外科医生那儿去。
今天看样子不用检查了。离吃午饭还有一个小时。保尔睡意蒙眬,好像听见了脚步声。他没有睁眼。“来人以为我睡着了,就会走开的。”可是希望落空了,摇椅嘎吱一响,那人坐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说明是个女的坐在旁边。保尔睁开眼睛,首先看到耀眼的白色连衣裙、晒黑的小腿和羊皮便鞋,然后是头发剪得像男孩似的脑袋、两只大大的眼睛、一排细密的牙齿。她不好意思地笑着。
“对不起,也许我打搅您了吧?”
保尔一声不吭。这不太礼貌。不过,他还在盼着坐在旁边的人会走开。
“这是您的书吗?”她翻翻小说,问。
“呣,我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
“同志,请问您是‘公社战士’疗养院的吧?”
保尔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暗想:“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休息不好了,八成儿马上要问我得什么病。我走开吧。”这么一想,保尔口气生硬地回答:
“不是。”
“可我好像在哪儿看到过您。”
保尔已经站起身来要走,忽然后面响起另一个女人低沉洪亮的声音:
“多拉,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
这是个浅黄色头发的女人,长得丰满,晒得黝黑,穿着疗养院的浴衣,坐在摇椅边沿上。她瞥了保尔一眼。
“同志,我在哪儿见过您。您是不是在哈尔科夫工作?”
“是的,在哈尔科夫。”
“做什么工作?”
保尔决定刹住这冗长的攀谈。
“开大粪车的。”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倒使保尔哆嗦了一下。
“同志,不能说您很有礼貌吧?”
他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多拉·罗德金娜是哈尔科夫市的党委常委,她后来一再回忆起初次相识的可笑情景。
午后,保尔在“塔拉萨”疗养院的花园里观看歌舞演出,同扎尔基不期而遇。
要说也真奇怪,竟是一场狐步舞使他们相见的。
一个肥胖的歌女,打着轻狂的手势,唱了一首《一夜销魂》。她唱完以后,一男一女跳上了舞台。男的半裸着身子,头戴红色圆筒高帽,大腿周围晃荡着彩色扣环,上身却穿着白得刺眼的胸衣,还戴着领带。一句话,装扮野蛮人,实际上不伦不类。那女的长得并不难看,可全身飘着许多布带。疗养员的圈椅和铁床后面,站着一群新经济政策的暴发户。他们伸长牛脖子,大呼小叫,喝彩捧场。这对男女在他们的喝彩哄笑声中扭摆着屁股,跳起了狐步舞。丑恶的场面简直让人无法想象。戴着傻瓜圆筒帽的胖子和女人紧贴在一起,摇来摆去,做出种种猥亵的姿势。保尔后面一个肥头大耳的人看得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保尔转身刚要走开,紧靠舞台的前排,有人站起来气愤地大喝:
“别再卖淫了!滚开吧!”
保尔认出是扎尔基。
弹钢琴的不弹了,小提琴尖叫了一下,也没声音了。台上的一对男女停止了扭动。站在椅子后面的暴发户们发出恨恨的嘘声,冲着扎尔基叫骂:
“混蛋透顶!打断了好戏!”
“全欧洲都在跳!”
“他妈的可恨!”
这时候,来自“公社战士”疗养院的观众、切列波维茨县的团委书记谢廖扎·日巴诺夫像江湖侠客似的将四个手指伸到嘴里,吹出尖厉的口哨,别的疗养员群起响应。于是,台上的两个家伙,仿佛被风刮下了台。报幕的小丑,像个见风转舵的堂倌,向观众宣布,他们这个歌舞班立刻就走。
“像那小香肠,快沿大街滚!对你爷爷说,你去莫斯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一个穿着疗养服的小伙子用顺口溜把小丑送下台。
保尔在前排找到了扎尔基。他俩到保尔的房间里坐了很长时间。
扎尔基目前领导着一个地区党委会的宣传鼓动处。
“你还不知道,我已经有了爱人,而且很快就要有女儿或儿子了,”扎尔基说。
“嚯!那你爱人是谁呀?”保尔感到突然。
扎尔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相片,给保尔看。
“你认得出吗?”
照片上是他和安娜·博哈特。
“那么杜巴瓦去哪儿了?”保尔更惊奇了。
“他在莫斯科。他被开除出党后,离开了共产主义大学,目前在莫斯科高等技校学习。听说他恢复了党籍。没用的!这个人不可救药……你知道潘克拉托夫在哪儿吗?他如今当上了造船厂的副厂长。其他人的情况,我不大清楚。大家分散在全国各地,能够聚在一起叙叙旧,该有多高兴。”
多拉走进保尔的房间,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个人。来自坦波夫地区的高个子检察员把门关上。多拉对扎尔基胸前的勋章看了一眼,问保尔:
“你的这位同志是党员吗?他在哪儿工作?”
保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把扎尔基的情况简略地介绍了一下。
“那就让他留下吧。刚才从莫斯科来了几位同志。他们要给我们谈谈党内最近的情况。我们决定在你这儿开个会,也算是内部会议吧,”多拉解释。
除了保尔和扎尔基,参加会议的差不多全是老布尔什维克。莫斯科市监委委员巴尔塔舍夫谈了以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为首的新反对派的情况。[30]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我们必须坚守各自的岗位,”巴尔塔舍夫最后说。“我明天就动身。”
在保尔的房间里开会之后过了三天,疗养员都提前离去,保尔也是疗养期没满就走了。
他在团中央没多耽搁,就被派往一个工业区,担任共青团地区团委书记。才过了一个星期,城里的团员积极分子已经听到他的第一次讲话。
到了深秋,那天保尔带着两名工作人员,乘坐地区党委会的汽车,前往离城很远的一个区。汽车掉进路旁的壕沟,翻车了。
车上的人都伤得不轻。保尔的右膝盖压坏了。几天后,他被送进哈尔科夫外科医院。医生对他进行会诊,检查过他肿胀的膝盖,看了X光片,主张立即动手术。
保尔表示同意。
“那就明天早上做吧,”主持会诊的胖教授决定,接着就起身走了。其他医生也随着他离去。
小小的单人病房,光线明亮,纤尘不染,散发着保尔早已淡忘的医院特有的气味。保尔四下环顾。一个铺着洁白桌布的床头柜,一张白色的凳子,便是全部的家具。
护理员送来晚饭。
保尔不想吃。他半躺在床上写信。伤腿疼痛,影响思索,胃口也倒了。
他写完第四封信,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白衣白帽的年轻女医生来到床前。
在薄暮中,保尔看出她眉毛描得很细,大眼睛似乎是黑色的。她一手提着皮包,一手拿着纸和铅笔。
“我是您的责任医生,”她说,“今天我值班。现在我提些问题。无论愿意不愿意,您要把全部情况说出来。”
女医生亲切地一笑。这笑容使得“审问”不那么讨厌了。保尔讲了整整一个小时,不仅讲自己,还讲了祖宗三代。
手术室里有几个戴着大口罩的人。
镀镍的手术器械闪闪发亮,狭长的手术台底下摆着一个大盆。保尔躺到手术台上,教授快要洗完手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在保尔的后面迅速地进行着。他回头望一眼。护士在安放手术刀和镊子。病房责任医生巴扎诺娃给他解下腿上的绷带。
“柯察金同志,您别看,这会刺激神经的,”她低声嘱咐。
“医生,您说的是谁的神经?”保尔不服气地一笑。
几分钟后,厚实的面罩遮住了保尔的脸。教授说:
“别紧张。这就做氯仿麻醉。您用鼻子深呼吸,同时数数吧。”
面罩下面传出低沉而平静的声音:
“好的。我也许会说出难听的话来,所以提前道个歉。”
教授忍不住笑了。
最初几滴氯仿麻醉液散发出一股难闻而令人窒息的气味。
保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数数,尽量吐字清晰。就这样,他进入了个人悲剧的第一幕。
阿尔乔姆差点儿把信封撕成两半。展开信纸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心头怦怦乱跳。眼光接触到头几行字,他就飞快地往下念:
阿尔乔姆:
咱俩很少通信。一年才一两次吧。不过,次数多少有什么关系呢?你说你已经搬到卡扎京的机车库,全家都离开了舍佩托夫卡,以便斩断老根。我理解你所说的老根,是指斯乔莎和她一家那种小私有者的落后心理,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像斯乔莎这种类型的人,要改造过来谈何容易,我担心你未必能成功。你说“年龄不饶人,学习很困难”,其实你学习得不错。让你脱产当市苏维埃主席,你一口拒绝,这就不对了。你为夺取政权战斗过吧?那就该掌握政权。明天就接手市苏维埃的工作,干起来!
现在谈谈我自己。我的情况不大妙。我经常住院,开过两次刀,流了不少血,消耗了不少精力,而且谁都回答不出,这要拖到何年何月。
我不上班了,给自己找了份新工作——当病号。我忍受着种种痛苦,结果却是右膝不能动弹了,身上添了几处线缝,医生最近还发现:七年前,我的脊椎骨受过的暗伤,据说可能要我付出极高的代价。只要能够归队,我准备忍受一切。
我觉得生活当中掉队是最可怕的事情。我甚至不敢多想。正因为这样,我才什么都不拒绝,然而没有好转。相反,乌云越积越厚。做过第一次手术,我刚能走路,就恢复工作,不料很快又被送回医院。现在我拿到了迈纳克疗养院入院证,明天就要动身去叶夫帕托里亚。阿尔乔姆,你别担心。要送掉我的命,可没那么容易。我的生命力完全可以一个顶仨。咱们还得干点事儿呢。哥哥!你要保重身体,别一下子干得太猛。要不然,以后党得花大钱给你修理。岁月给我们经验,学习给我们知识,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到一个个医院去做客。握你的手。
保尔·柯察金
正当阿尔乔姆皱着浓眉看弟弟来信的时候,保尔正在医院里和巴扎诺娃道别。女医生一面把手伸给保尔,一面问:
“明天您就动身去克里木吗?那今天待在哪儿?”
保尔回答:
“罗德金娜同志马上会来。今天和今晚我都待在她家里,明天早晨她送我去火车站。”
巴扎诺娃认识多拉,因为她常常来看望保尔。
“柯察金同志,咱们说过,您临走前要跟我父亲见见面,没忘记吧?您的病情,我已经详细告诉他了。我想让他为您检查一下。今晚就可以去。”
保尔立刻同意了。
当晚,巴扎诺娃带着保尔,来到她父亲宽敞的工作室。
这位著名的外科专家给保尔作了详细检查。巴扎诺娃也在场。她从医院带来了X光片和全部化验单。专家用拉丁语讲了好长一段话,回答女儿的问题。巴扎诺娃听了以后,顿时脸色惨白。这是保尔不可能不察觉的。保尔望着教授谢了顶的大脑袋,竭力想从他敏锐的目光中看出个究竟。然而,巴扎诺夫教授不露声色。
保尔穿好衣服。教授客气地和他告别,说自己要去参加一个会议,让女儿转告检查结果。
巴扎诺娃的房间陈设雅致,品味不俗。保尔靠在长沙发上,等着她开口。但女医生不知该怎样启齿,该说些什么。她感到非常为难。父亲对她说,柯察金体内的致命炎症正在发展,而目前的医学还无法加以遏止。教授反对再做外科手术。“这个年轻人面临着瘫痪的悲剧,我们却没有力量阻止。”
巴扎诺娃作为医生和朋友,觉得不宜如实说出一切。她谨慎地挑选着字眼,向保尔透露一小部分真情。
“柯察金同志,我相信,叶夫帕托里亚的泥疗会使您的身体出现转机,秋天您就可以恢复工作。”
她这样说着,却忘了对方锐利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她。
“从您的话里,或者确切些说,从您没有说出口的话里,我已经完全明白了病情的严重性。您该记得,我请求过您,千万要对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用不着隐瞒什么,我不会晕倒,也不会抹脖子的。不过我真想知道,自己往后会怎么样,”保尔说。
巴扎诺娃说笑着,把话题引开。
当晚,保尔始终没有了解到实情,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怎样。临别,巴扎诺娃轻声说:
“柯察金同志,别忘了我对您的友谊。您的生活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或建议,您就来信。我会竭尽全力的。”
她从窗口望着保尔高大的背影,目送身穿皮上衣的保尔费劲地拄着手杖,离开大门口,走向一辆出租轻便马车。
又来到叶夫帕托里亚。南方天气酷热。人们戴着绣金的小圆帽,晒得黑黝黝,说话大嗓门。旅客乘上汽车,十多分钟就到了“迈纳克”疗养院。这是一幢用石灰石砌成的二层楼房。
值班医生把刚来的人带到各个房间。
“同志,您持有哪个单位的疗养证?”他在十一号房间门口站住,问保尔。
“乌克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那就安排您住这儿,跟埃布纳同志一起。他是德国人,要求给他找个俄罗斯人同住,”医生解释说,并上前敲门。
房间里传出一句不地道的俄语。
“请进。”
保尔走进房间,放下手提箱,转过身来。只见床上躺着一个满头金发的男子,两只漂亮的蓝眼睛炯炯有神,富于表情。他面对保尔,露出和善的笑容。
“古腾莫根,格诺塞【21】。对不起,我是想说:你好,”他纠正说,并且把手伸给保尔。他的手没有血色,指头长长的。
几分钟以后,保尔坐在德国人床边,两个人用那种“国际通用的语言”兴致勃勃地交谈着,此时词语只起次要作用,主要靠似懂非懂的语句加上猜测、手势和面部表情,总之是用上了约定俗成的世界语中的一切手段。
保尔已经知道,埃布纳是个德国工人。在一九二三年的汉堡起义中,他大腿中了子弹。这回是旧伤复发,迫使他卧床。尽管很痛苦,他却保持着昂扬的情绪。这一点,马上博得了保尔的尊敬。
同住的病友这么好,保尔喜出望外。这种人不会从早到晚,唉声叹气,诉说病痛。相反,和他在一起,你会连自己的痛苦也忘掉。
“美中不足的是,我一点也不懂德语,”保尔暗想。
花园的一角,放着几把摇椅、一张竹桌和两辆轮椅。有五个人在每天治疗之后,就到这儿来度过一整天。病友们称他们为“共产国际执委会”。
埃布纳半躺半坐在轮椅上;保尔也坐着轮椅,因为他被禁止步行。其余三个人,一个是身体沉重的魏曼,爱沙尼亚人,克里木共和国贸易人民委员部的工作人员;一个是深棕色眼睛的年轻妇女玛尔塔·劳琳,拉脱维亚人,看上去像十八岁的少女;还有一个是膀大腰圆的列杰民奥夫,西伯利亚人,两鬓斑白了。的确,这里有五个民族:德意志人、爱沙尼亚人、拉脱维亚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玛尔塔和魏曼懂德语,埃布纳让他们当翻译。保尔和埃布纳是同室病友;玛尔塔、魏曼和埃布纳由于语言相通而亲近,列杰民奥夫和保尔则是通过下国际象棋而熟悉的。
因诺肯季·帕夫洛维奇·列杰民奥夫到来之前,保尔是疗养院里的国际象棋“冠军”。他是经过激烈的冠军争夺战,才从魏曼那儿夺得这个称号。魏曼吃了败仗,这个平时蔫呼呼的爱沙尼亚人心理上失去了平衡。保尔赢了他,他一直耿耿于怀。然而没多久,院里来了个魁梧的老头儿,五十开外,看上去却要年轻得多。他邀请保尔对弈。保尔没有戒备,平静地开了一个后翼弃卒局。列杰民奥夫以挺进中卒相应。保尔身为“冠军”,必须迎战每一个新来的棋手。观棋的人照例很多。走到第九步,保尔已经发觉,对方的小卒在稳步推进,咄咄逼人。保尔心里明白:遇上了强敌,他不该对这场比赛这样漫不经心。
激战了三个小时,保尔虽然竭尽全力,但还是不得不认输。他在所有观棋的人之前看出自己败局已定。保尔瞧瞧对手。列杰民奥夫慈祥和蔼地笑笑。显然,他也看出保尔必败无疑。魏曼难以掩饰地盼望保尔吃败仗,他紧张地观战,不过什么也没有察觉。
“我总是坚持战斗,直到最后一卒的,”保尔说。
只有列杰民奥夫听得懂这句话。他赞许地点点头。
五天当中,保尔同列杰民奥夫下了十盘棋,结果七负二胜一和。
魏曼眉飞色舞地说:
“哦,列杰民奥夫同志,谢谢啦!您到底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了!他这是活该!我们这帮老棋手全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可他终究栽在一员老将手里。哈哈哈!……”
“怎么样,吃败仗的滋味不好受吧?”他转而挖苦败在他人手下的保尔。
保尔失去了“冠军”称号。但他在失去这份棋坛荣誉的同时,结识了列杰民奥夫。后来列杰民奥夫成了他的挚友和尊敬的人。保尔棋赛失利也并不是偶然的。他对象棋战术仅仅略知皮毛而已,遇到精通棋艺的行家,自然非败不可。
保尔和列杰民奥夫之间有一个巧合:保尔出生和列杰民奥夫入党是在同一年。他们是布尔什维克近卫军老一代和年青一代的典型代表。一个具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和政治经验,搞过多年地下工作,蹲过沙皇的监狱,后来在政府中担任要职;另一个拥有火热的青春,虽然只有八年的战斗历程,却抵得上好几个人的一生。这一老一少两个人,都有一颗火热的心,都是一身伤残。
晚上,埃布纳和保尔的房间便成了俱乐部。所有的政治新闻都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每天晚上,十一号病房里热热闹闹。魏曼老想讲个黄色笑话,他对这类东西兴趣很大。不过,现在他会遭到玛尔塔和保尔的夹击。玛尔塔善于用巧妙而辛辣的讽刺堵住他的嘴;如果这还不奏效,保尔就出面干涉。
“魏曼,你总该先问问——也许你的‘俏皮话’一点也不合我们的口味……我真不明白,你这样的同志怎么会说出……”保尔用不满意的口吻开始说道。
魏曼撅起厚嘴唇,眯缝着两只小眼睛,嘲弄似的扫视一下大家的脸。
“应该在政治教育委员会下面设立道德督察处,并且推举柯察金当督察长。玛尔塔我倒还能理解,女同志是当然的反对派嘛;但是柯察金想装成天真无邪的小男孩,好像是个共青团里的乖宝宝……何况,我就是不喜欢鸡蛋教训母鸡。”
经过这样一场涉及共产主义伦理的激烈争论之后,黄色笑话问题被提到原则高度来讨论了。玛尔塔把不同的观点翻译给埃布纳听。
“黄色笑话不大好,我和保夫卢沙观点一致,”埃布纳说。
魏曼只得退却。他尽量用开玩笑来掩饰,后来再也不讲那种笑话了。
保尔以为玛尔塔是个共青团员。看看模样,保尔估计她只有十九岁。有一次,保尔和她交谈,结果大感意外。没想到她已经三十一岁,一九一七年就入党,而且是拉脱维亚共产党一名积极的工作人员。一九一八年,她已经被白匪判处枪决,后来苏维埃政府用白匪俘虏将她和其他几个同志一起交换回来。如今她在《真理报》工作,同时还念完了大学。保尔没留意,他们是怎样开始接近起来的。不过,这个常来看望埃布纳的、娇小的拉脱维亚女子,确已成了“五人小组”不可缺少的一员。
地下工作者埃格利特也是拉脱维亚人。他嬉皮笑脸地逗玛尔塔:
“玛尔托奇卡,你可怜的奥佐尔在莫斯科怎么过日子?这样可不行!”
每天早晨在起床铃响之前一分钟,疗养院里总能听到响亮的鸡啼声。埃布纳学鸡叫的本领真是绝了。院里的工作人员找这只不知道怎么钻进来的公鸡,怎么也找不到。这使埃布纳得意非凡。
到月底,保尔病情恶化。医生让他全天卧床。这使埃布纳心里很难过。埃布纳喜欢这个年轻的布尔什维克——他乐观开朗,从不愁眉苦脸;他充满朝气,却又这样过早地丧失健康。玛尔塔告诉埃布纳,说医生预料保尔的未来很不幸,埃布纳听了异常焦急。
此后直到离开疗养院,医生也没允许保尔下床走动。
保尔能够对周围的人们隐瞒自己的痛苦。只有玛尔塔,看到他脸色苍白得异乎寻常,有所察觉。出院前的一个星期,保尔接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的信,通知他假期延长两个月,还说根据疗养院的诊断结论,在他目前的健康状况下,不可能让他恢复工作。随信还汇来了一笔钱。
保尔经受住了这第一次打击,就像当年跟朱赫来学拳术,经受住第一拳一样。那时候,他也倒下了,但是立刻站了起来。
他意外地收到母亲的一封信。老人家说,她有一个十五年没见面的老朋友,名叫阿尔宾娜·屈察姆,住在离叶夫帕托里亚不远的一个港口。所以,母亲要儿子一定到那儿去看看。这封偶然的来信,对保尔今后的生活影响很大。
一星期后,疗养院的病友们热情地把保尔送到码头。临别,埃布纳像对亲弟弟一样,热烈地拥抱和亲吻保尔。玛尔塔却没有露面,保尔没跟她告别就离去。
第二天早晨,敞篷马车载着保尔离开码头,来到一座带小花园的小屋跟前。保尔让陪送他的人去问问,这儿是不是住着屈察姆一家。
屈察姆家有五口人。母亲阿尔宾娜·屈察姆已过中年,胖胖的,黑眼睛,目光凝滞而抑郁,衰老的脸上还残留着昔日的风韵。两个女儿名叫廖利娅和塔娅;还有廖利娅年幼的儿子;再就是胖得像猪的糟老头儿屈察姆。
老头子在合作社里工作。小女儿塔娅在外面干些粗活。大女儿廖利娅早先是打字员,前不久和既是醉鬼又是流氓的丈夫离了婚,眼下没有工作,在家里带带孩子,帮母亲做做家务。
除了这两个女儿,还有个儿子叫乔治,不过目前在列宁格勒。
屈察姆一家热情地接待保尔。只有老头子用冷淡戒备的目光打量客人。
保尔对阿尔宾娜耐心地叙述了自己所知道的家里的情况,也顺便问问她家的情况。
廖利娅二十二岁。这个淳厚的女子一头褐色短发,大脸盘,心里想些什么,仿佛都写在脸上。她和保尔一见如故,连家里的秘事也主动地和盘托出。保尔从她那儿了解到,老头儿在家里专横暴虐,不给家人丝毫的自主和自由。他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吹毛求疵,使家里始终笼罩着惶恐不安的气氛。因此,两个女儿对他厌恶透顶,老婆更是恨得要命,二十五年来一直在反对他的专制。女儿总是站在母亲一边。家里争吵不断,气氛恶劣。成天都为大大小小的事情怄气,没完没了,天天如此。
这家的第二个祸害是乔治。据廖利娅说,他是地道的浪荡公子,自以为了不起,爱吹牛,吃要考究,穿要阔气,还爱喝酒。他是母亲的心肝宝贝,中学毕业后,就开口向母亲要钱,说要到首都去。
“我去上大学。让廖利娅卖掉戒指,你也卖些东西。我需要钱,你们上哪儿弄钱,我才不管呢。”
乔治深知母亲对他有求必应,因此恬不知耻地利用她的弱点。他对两姐妹态度傲慢,居高临下,认定她们比他低一等。母亲变着法儿跟老头子要钱,再加上塔娅挣的工钱,一次次地全寄给儿子。可他呢,入学考试成绩一塌糊涂,榜上无名,便寄居在叔叔家里,日子过得挺舒服。他连连拍来电报,吓唬母亲,逼她寄钱。
小女儿塔娅,保尔直到黄昏才见到。母亲在过道里低声告诉塔娅,来客人了。她腼腆地跟保尔握手问好。面对这个年轻的陌生人,她的脸一直红到耳根。保尔没有立刻放开她那粗大的、起茧的手。
塔娅十八岁了。她算不上漂亮,但是,栗色的大眼睛、像蒙古画上画的细眉毛、端正的鼻子和线条分明的鲜丽嘴唇,使得她挺有魅力。干活穿的条纹上衣紧箍着富有弹性的胸脯。
姐妹俩分住着两个小房间。塔娅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小铁床和一个五斗橱,五斗橱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小摆设,还竖着一面小镜子。墙上挂着三十多张照片和画片。窗台上摆着两盆花,深红的天竺葵和粉红的菊花。薄纱窗帘用浅蓝色带子拢在一旁。
“塔娅从来不让男的进她的房间。可您瞧,她为您破了例。”廖利娅拿妹妹开玩笑。
第二天晚上,大家在老人的房间里喝茶。塔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他们交谈。老头儿全神贯注地搅着茶杯里的白糖,不时从眼镜上方恶狠狠地瞧瞧坐在对面的客人。[31]
“如今,婚姻方面的新规矩,我实在看不惯。想结婚就结婚,想离婚就离婚,太自由了。”
老头子呛了一下,咳嗽了。他缓过劲儿,指着廖利娅说:
“这就是一个。也不问问,就跟那浑蛋结婚;也不商量,又离了。这下苦了我,得养活她,还拖着个野种。简直不像话!”
廖利娅难堪得涨红了脸,扭过头去,不让保尔看见她满眼泪水。
“那么,照您的意思,她应该跟那个寄生虫一块儿过下去?”保尔问,两道迸射火星的目光紧盯着他。
“应该看看清楚再嫁人。”
阿尔宾娜插嘴了。她强压怒气,断断续续地说:
“老头子呀,听我说。你干吗当着外人讲这些呢?可以聊聊别的嘛。”
老头子猛地朝她转过身来:
“我知道该说什么!从啥时候开始,竟敢对我指手画脚了?”[32]
当夜,保尔久久地思索着屈察姆一家的事情。他偶然来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卷进了家庭的悲剧。他琢磨着,怎样帮助她们母女挣脱这种束缚。他自己的生活进程突然停顿下来,面前是一系列尚未解决的问题,现在要采取果断行动,比任何时候都难。
只有一条出路,就是拆散这个家庭——让母女三人永远离开老头儿。然而,这件事并非轻而易举。他要发动这场家庭革命,也力不从心。过几天他就要离去,而且也许就再也碰不到这些人了。那么一切听其自然,不必在这低矮狭小的屋子里掀起一点细浪微波吗?可老头儿令人憎恶的模样使他无法平静。他设想了几个方案,又觉得都行不通。[33]
第二天是星期日。保尔从外面回来,见塔娅独自在家,其他人都走亲戚去了。保尔踏进她的房间,他挺累,就坐到椅子上。
“你怎么不出去玩玩,散散心?”
“我哪儿也不想去,”她低声回答。
保尔想起夜里设计的几个方案,决定试一试。
为了不受别人干扰,他说得很快,而且开门见山。
“塔娅,听我说。咱们互相称呼‘你’吧,何必再讲虚礼客套呢?我就要走了。咱们见面,不巧是我处境尴尬的时候。要不然,咱们能够扭转局面的。如果在一年前,我可以带你们一同离开这儿。你和廖利娅都有一双勤劳的手,工作肯定找得到!应该跟老头儿一刀两断,他是说不通的。可现在,我不能这么干,我连自己将会怎样都还不知道。所以说,我是无能为力。那么如今怎么办?我要争取恢复工作。关于我的身体状况,天知道那些医生写了些什么,同志们竟要我无限期地治疗下去。这种情况一定能扭转过来的。我写信给母亲,商量一下。咱们瞧瞧,怎样来结束这种复杂混乱的局面。反正我决不会扔下你们不管。不过,塔尤莎,有一点很重要,你们的生活,特别是你的生活,一定要彻底改变。你有这样的愿望和力量吗?”
塔娅抬起低垂着的头,低声回答:
“愿望我有,有没有力量——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回答得这么不坚决,保尔能够理解。
“没关系,塔尤莎!有了愿望,咱们就能把事情办妥。告诉我,你很留恋这个家吗?”
塔娅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很可怜我母亲,”她终于说。“她一辈子受父亲的欺负,如今乔治又紧紧缠着她。我非常可怜她……虽然她更喜欢乔治……”
这一天他们说了许多话,家里人快要回来的时候,保尔打趣地说:
“奇怪,老头儿怎么没给你找个人,嫁出去?”
塔娅惊慌地摇手。
“我不出嫁。廖利娅的遭遇,我看够了。我绝对不结婚!”
保尔笑了。
“这么说,发誓一辈子不嫁人了?要是有个小伙子突然向你求婚,盯住不放,而且确实是个挺棒的小伙子,你又怎么办呢?”
“我不结婚!他们在窗外转来转去的时候,全是挺好的。”
保尔伸出一只手,放到塔娅肩上,用和解的口气说:
“行,不结婚也能过得不错。只是你对待小伙子心肠好硬。幸亏没有疑心我在向你求婚,要不然,我可下不来台了。”
保尔见塔娅满脸羞涩,便用冰凉的手亲切地在她的手上抚摩一下。
“像你这样的人,找对象不会找我们的。我们能帮得上什么呢?”塔娅低声说。
几天以后,保尔乘火车去哈尔科夫。到车站送行的有塔娅、廖利娅、阿尔宾娜,还有阿尔宾娜的妹妹萝莎。临别,阿尔宾娜从他的嘴里得到保证,决不会忘记廖利娅姐妹俩,要帮助她们挣脱牢笼。她们送他,完全跟送亲人一样。塔娅眼里泪水盈盈。保尔久久地从窗口望着廖利娅挥动的白手帕和塔娅的条纹上衣。
在哈尔科夫,保尔不愿意打扰多拉,所以在朋友彼佳·诺维科夫那儿落脚。休息了一下,就乘车前往中央委员会。他见着了阿基姆,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就要求马上分配工作。阿基姆摇头拒绝。
“保尔,不行哪!我们这儿有乌克兰共产党中央医务委员会的决定,写的是:‘鉴于病情严重,应送神经病理学院治疗,不予恢复工作。’”
“阿基姆,随便他们怎么写!我求你了,给我工作机会吧!跑这家医院,转那家医院,没什么用的。”
阿基姆不同意。
“我们不能违反决定。保夫卢沙,你要理解,这样对你比较好。”
但是,保尔激动万分,反复坚决要求,弄得阿基姆也顶不住,最后只得答应。
第二天,保尔就到中央委员会书记处机要科上班了。他以为,只要一开始工作,精力就能恢复。可是上班第一天,他就发觉自己想错了。他在科里往往一坐就是八个小时,饭也不吃,因为没有力气走下三楼,到隔壁的食堂里去吃饭。经常是忽而这只手,忽而那只脚,感到麻木。有时候,全身动弹不得,还发烧。到了该上班的时间,他会突然浑身无力,起不了床。第一阵发作过后,他无可奈何地看到,已经迟了整整一个小时。由于经常迟到,他终于挨了批评。保尔心里明白,自己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开始了——他要离队了。
阿基姆再次帮忙,为他调动工作。然而过了一个多月,不可避免的事情依旧发生:他病倒在床。这时候,保尔记起了巴扎诺娃临别时的叮嘱,便给她写了封信。她当天就赶来了。保尔从她那儿了解到一个最重要的情况:他不一定非住院不可。
“这就是说,我的情况好得不得了,已经根本用不着治了。”他想说句笑话,但双方都笑不出来。
保尔刚恢复一点体力,又来到中央委员会。这一回阿基姆不肯让步了。他态度坚决,要保尔去住院。保尔闷声闷气地回答:
“我绝对不去。住院没什么用处,这是从权威人士那儿听来的。我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退休,领抚恤金。然而我决不走这条路。你们不能不让我工作。我才二十四岁,不能靠着残废证过完一辈子,明知毫无用处还东跑西颠地求医。你们应该给我一份工作——适合身体条件的工作。我可以在家里干,或者在机关里搭个铺……只是别让我当个只管登记发文编号的文书。给我的工作应该能使我心里充实,感到自己并没有离开大家。”
保尔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响亮。
阿基姆明白,这个不久前还像一团烈火似的年轻人,此刻满腹汹涌着怎样的感情。他理解保尔的痛苦。他懂得,保尔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党,要他脱离斗争,隐退到遥远的后方,那是太可怕了。因此,阿基姆决定尽力为他争取。
“好吧,保尔,不要焦急。明天我们书记处开会,我把你的问题提出来。我一定竭尽全力。”
保尔费劲地站起来,把手伸给他。
“阿基姆,难道你认为生活能把我逼进死角,把我压成一张薄饼吗?只要我的心还在这里跳动,”他使劲儿拉过阿基姆的手,按到自己胸口,于是阿基姆清楚地感觉到他微弱而急速的心跳。“只要心还在跳动,就别想使我离开党。只有死,才能把我拉出战斗的行列。你记住这一点吧,老大哥。”
阿基姆默默无言。他知道,这不是漂亮话,这是一名身负重伤的战士在呐喊。他明白,这样的人不可能有另一种感受,说另一种话。
两天后,阿基姆通知保尔,中央机关报的编辑部里有个重要的职务可以让他去担任,不过必须先考核一下,他是否具备在文学战线工作的能力。在编辑委员会,保尔受到亲切的接待。副总编辑是位女同志,老地下工作者,现在是乌克兰共产党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成员。她向保尔提出几个问题:
“同志,请问您的学历?”
“小学三年级。”
“上过党校或政治学校吗?”
“没有。”
“哦,没关系,通过实践常常也能成为优秀的新闻工作者。您的情况,阿基姆同志跟我们谈过。我们可以给您一个工作,用不着到这儿来,就在家里做。总之,我们可以为您提供一些方便。不过,做这项工作需要有广博的知识,尤其是在文学和语言方面。”
这番话使保尔预感到不妙。半小时的交谈显露出他的知识不足;在他写的一篇文章里,女同志用红笔划出了三十多处语病及不少拼写错误。
“柯察金同志,您很有才气。只要下一番苦功,您将来可以成为文学工作者,但是目前您的文字还不太通顺。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您还没有掌握俄语。这不奇怪,因为您一直没有时间学习。不过很抱歉,我们不能聘用您。然而我再说一遍:您很有才气。您的这篇文章,只要在文字上稍稍加工,内容不必变动,就是佳作了。可惜,我们需要的是善于为别人的文章加工的人。”
保尔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右眼的眉毛抽动着。
“好吧,我同意您的看法。我能成为什么文学家呢?我曾经是个好火夫、不错的电工。我很会骑马,也会鼓动共青团员,可是,在你们这条战线上,我就是个不合格的兵了。”
他告别之后就走出房间。
在走廊的拐角处,他差点儿摔倒。一个夹着公文包的女同志扶住他。
“同志,您怎么了?您的脸色不好!”
过了几秒钟,保尔才回过神来。然后,他轻轻挣脱女同志的手,用力地拄着手杖朝前走去。
从这天起,保尔的情况越来越糟。上班是想也不用想了,卧床的日子越来越多。中央委员会解除了他的工作,并且请社会保险总局给他发抚恤金。他拿到抚恤金,同时领到了残疾证。中央委员会还发给他一笔钱,个人档案也交给他本人,让他可以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这时候,玛尔塔来信,要保尔到她那儿去住一阵,休息一下。保尔原本就打算到莫斯科去。他还暗暗抱着希望,想到联共中央委员会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一份不用走路的工作。然而,到了莫斯科,大家也是劝他治病,并且答应把他安排进一所好医院。他谢绝了。
不知不觉,保尔在玛尔塔和她的女友娜佳·彼得松的寓所里住了十九天。他整天独自待在屋子里。玛尔塔和娜佳是早出晚归的。
玛尔塔有许多藏书,保尔拼命地读书。晚上,玛尔塔常有女伴登门,偶尔也有男同志来访。
港口来了几封信。屈察姆家的母女三个要他前去,她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期望着他的帮助。
一天早晨,保尔·柯察金离开了鹅舍胡同那安静的寓所。列车载着他奔向南方,奔向大海,躲开潮湿多雨的秋天,奔向克里木南部温暖的海滨。他望着车窗外,电线杆在往后疾飞。他紧锁双眉,黑黑的眼睛里蕴藏着顽强的毅力。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